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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色古玩

潘家园的大会议厅坐满了人。午后两点开始的鉴定会,没到一点人们就陆陆续续走进来,很怕晚了没座位,更主要的是为了坐得离主席台近些,便于观看。这些人大部分是潘家园的商户,也有社会上慕名而来的,还有逛潘家园的人们听说举办鉴定会而主动参加的。这些文物爱好者们、古董发烧友们,聚到一起,自然是谈论古玩行里的奇闻趣事:某某捡了大漏了,花不多俩钱买件玩意转手卖了几十万,一夜暴富;某某打眼了,买件假货,上百万打了水漂儿,一股火半身瘫痪;某某上当受骗,当日倾家荡产,成了流浪街头的疯子;某某因落进古玩连环套陷阱而不能自拔寻了短见;某某落马的贪腐官员几百件“重器”全是假古董……

黄孝锐走进大会议厅四下张望着,见主席台前一伙人朗声说笑便走过去。

“黄老弟,进来吧,这儿有空位。”鲁家林——外号大嘴游侠说道。

“诸位,好开心哟!什么事值得你们大笑?”黄孝锐问。

“小侠兄,凭你的智商还用问,就是古玩行里可歌可泣的事呗!”邢程笑着说。

黄孝锐外号黄小嘴,并不是因为他嘴小,他的嘴很正常,他和大嘴游侠鲁家林有共同之处,能言善辩,事事通。不同之处,黄小嘴对谁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专打横炮的刺儿头;而鲁家林言谈幽默,办事说话不离谱,很受人尊重。两个被尊称大侠小侠,这二位是潘家园知名度高的人物。

大嘴游侠看着黄小嘴问:“你知道吗?大罗二罗哥俩儿为啥事闹得撕破脸皮、大动干戈呢?”

“这两头犟驴!亲兄弟不念手足之情,血刃兄弟,真他妈的够损的。”黄小嘴嗤之以鼻地说。接着他绘声绘色地讲起罗氏兄弟手足相残的前因后果。

罗氏兄弟,老大叫罗文,老二叫罗武,河北大成人。潘家园一成立,哥俩最早入园经营古玩生意。开始俩人合伙做买卖,日子久了常常因为钱物多少、经营之道争执吵架,一气之下哥俩各干个各的,干脆单挑,连租住房都是自己租自己的,兄弟二人如同路人互不往来。大罗经营瓷器,开始生意挺好,后来明清瓷器价高得吓人,老瓷器不好出手,再说各朝各代的上眼器物有多少?这瓷器买卖难做,大罗陷入两难境地。二罗经营杂项:金银器皿、玉器、铜器、牙角竹雕,以及文房四宝。他特喜欢辽金带板,收藏几十副,有玉的,琉璃的,铜鎏金的,银制的,还有木雕的。其中一副银嵌金的带板有人出价百万元,他都不舍出手。二罗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赚的锅满盆满。大罗也想玩点杂项,找二罗几次,二罗根本不搭理他,大罗心里郁闷,对二罗一肚子怨恨。

这天,内蒙人包生在潘家园临时租摊卖货。他和罗家兄弟是老相识,做过多次买卖交易。大罗和包生打过招呼,包生问怎么没见二哥呢?

“听说出门啦。”大罗有一搭无一搭顺嘴说了一句,其实他不知道二罗干啥。

“包老弟,带什么好东西啦?”大罗问。包生没说话,从箱子里拿出一包东西,是一套水晶嵌铜鎏金带板,凤鸟纹饰,工艺很精美。

“这套带板想卖多少钱?”大罗问。

“要价六万,少五万不卖。”

“哎呀!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卖这么点钱呢?不卖他二十多万,少说也掉不下十七、八万哪!”大罗看着包生认真地说。

“大哥,你帮老弟卖掉分你五万元。”包生看着大罗诚恳地说,他眼神里期待着大罗能给找个买家。

“嗨!这桩买卖太容易成交。”大罗诡异地笑道:“你知道吗?我家老二最喜欢辽金带板,尤其这种水晶嵌铜鎏金带板他没有,你要他三十万也不多。”大罗如此这般地教给包生怎样引二罗上钩。

“我可不敢!二哥那脾气上来敢吃人。他那眼力又好,做事细心,要是漏了底儿,他能放过我么?后半辈子我别想来潘家园。”包生忧心忡忡地说。

“有我呢,你怕啥?!再说,你拿钱回老家躲他半年一载的,足够吃喝的。对老二来说二三十万不在乎,这你不明白吗?”经大罗给他这么一洗脑子,包生横下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不能错过。结果,二罗钻进圈套,花十八万买下这套带板。

二罗两天没出家门,满心欢喜地欣赏着,甚至睡到半夜里还起来看看,用手抚摸这心爱的宝贝。两个朋友来他家,二罗拿出这套带板向人家显摆显摆,朋友仔细看后摇着头说:“这套带板是新仿的。”并给他指出疑点,一语惊醒二罗这个梦中人。二罗的心一下子掉进冰窖里,觉得喘气都堵得慌。他带上这套带板偷偷找关新楷给看看。关新楷看过后。笑着告诉他这是内蒙的新仿品。关新楷叫他再找柴千人看看。结果柴先生和关新楷说的一样。柴先生告诉他这是内蒙某地某作坊做的大假活。二罗回到家里拨打包生手机,不是呼叫转移,就是正在通话中,很多时候都是关机。二罗心里十分纠结,吃不香睡不实。

一天,二罗在街上碰上大罗,大罗一扫往日的满脸愁云,容光焕发,而且故意回避二罗。二罗内心顿生疑窦,不会是他和包生合谋蒙骗自己吧?没人背后撑腰,借给包生几个胆儿他也不敢这么干!二罗想到这里牙帮骨咬得咯咯响。哪有不透风的墙,二罗终于弄清楚大罗主谋,唆使包生把这套假货卖给自己,据说大罗得到不少于五万的好处。二罗心想:找大罗没有证人他是不会承认的,再说,吵吵嚷嚷的传出去丢不起人,二罗思量再三等机会,总有算清账那一天。

一晃半年过去了,包生实在待不住,给大罗打几次电话询问二罗找他麻烦没有?大罗告诉他没见二罗有什么动静,不过大罗叮嘱包生还是不要到潘家园来。包生虽然嘴上答应,心想,又收了一些古董不卖出去怎行。潘家园的朋友们催他快点把货带过来。他心里合计:怎好就这么巧碰上二罗?!包生到北京给大罗打电话说自己到北京啦。大罗一听很紧张,嘱咐包生千万别叫老二知道。

怕啥来啥,包生刚摆上摊,二罗就站在眼前笑道:“包老弟什么时候到的?”包生听声音紧张地愣在那里,半天抬起头说:“啊!二哥我昨天到的。”

“带什么好东西?拿出来我搂两眼。”二罗若无其事地说。还没等包生说话,二罗又问:“把你箱子里的宝贝给我瞧瞧,怎么?连二哥也信不过?”包生心里打鼓,那两件宝贝是非拿出来不可,别等着二罗硬拿,还是主动点先拿出来吧。他先拿出一只白玉瓶,迟疑一下,又拿出一只纯金小杯子,二罗接过来一看,两件东西看真、到代,白玉瓶是清中期的,金杯是辽金的。

“你这两件东西要多少钱?”二罗问。

“二哥喜欢我能多喊价吗?两件给四十个吧。”包生看着二罗十分诚恳地说。

“东西不错,要价不贵,四十个就四十个吧,走!你跟我取钱吧。”二罗把两件东西紧紧握在手里,做出欲走的样子。

“好!二哥,你去取钱吧,东西放在这没不了,你还不相信老弟吗?”包生恳求道。

二罗大笑起来,高声道:“给你钱都不愿意去拿!那好,东西我带走啦,钱,你愿意啥时候拿都行。”二罗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包生怎拧得过二罗,只好收摊跟二罗去吧。进了门,二罗把两件东西锁进柜子,从里面拿出那套带板往桌子上一放,黑着脸瞪着眼睛问包生怎回事?包生赶忙哀求地说:“二哥这事可不怨我,都是你家大哥安排的。”

他把事情经过据实说了一遍。二罗这个气呀,操起电话拨通大罗,大罗说在天津呢,二罗问他啥时候回来,他说定不下来。二罗问包生:“你来他知道吗?”

“知道。还告诉我躲着你点。”二罗听了气上加气,恨自己被骗得窝囊,坐在那里喘粗气。问包生:“你说这事咋办吧?”

“二哥,你说咋办就咋办!谁让我财迷心窍呢?干这档子不是人的事呢!”

二罗想想说:“那样吧,我把带板退给你,再给你二十个,行吧?”

包生看看二罗既为难又认真地说:“二哥,我没意见,不过大哥那五个你给我要回来吧,你不出面我下辈子也要不出来。”

二罗牙帮骨咬得咯咯响,心里骂道:你还是亲兄弟吗?真是个没人性的东西,不看在爹娘面子上,非让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不可。

二罗看着包生问:“他不是去天津了吗?没在家怎么办?”

“二哥,你想他去天津干啥呀?他是躲着你故意说谎,现在准保在家喝小酒呢。我给他打个电话,他能对我说实话。”包生拨通大罗电话,大罗先问他遇见老二没有,包生说了句,“那是早晚的事”。

“大哥,你在家吗?”

大罗听包生问他,仿佛怕二罗听见,小声道:“我在家,千万别告诉他。”

“大哥,我一会儿上你这来,有事合计,电话上不好说。”包生看看二罗说,“怎样?在家呢!”

二罗手一扬说:“走!宜早不宜迟。”二罗包生两人来到大罗屋门前,二罗闪在一边,包生叫开门,一股子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大罗打着酒嗝,眯斜着眼睛说:“啊,来,包老弟,老二……”他一歪头见二罗站在跟前把话咽回去啦。

二罗瞪了大罗一眼问:“你不是去天津了吗,我看你在家装酒精呢!”

大罗故意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说:“赶上啦,来吧,喝几盅。”

二罗说:“你这酒喝得下去吗?”

“咱们是亲兄弟,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怎么就不能共饮几杯呢?”

大罗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个,二罗肺都要气炸了,说:“你脸皮够厚的,还舔脸说这话,你不觉得臊吗?”

大罗十分不快地说:“我有啥臊的?我偷啦抢啦?”

二罗高声说道:“你还不如去偷去抢,叫人说你有点胆气。亲兄弟你都坑害,你哪有一点人味!”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简直像两头斗红眼的牛。包生站在中间劝这个不听,说那个不服,他是左右为难。

“那五万元你给吐出来。”二罗呵斥道。

“你想得美!一个子儿甭想。”大罗这么一说,二罗眼睛都红了,气得说话都结巴:

“你到、到底吐不吐?”大罗一个不吐两个不吐,连着好几个不吐。二罗见桌上有把半尺长的水果刀拿在手里看着大罗。

“你还敢扎死我咋的!”

“要不是爹妈都在,我非捅死你不可。”二罗接着厉声喝道,“你再最后说一遍那五万给不给?”大罗铁了心不给。二罗牙帮骨咬得咯嘣咯嘣响,说:“那好!我今天不整死你,一万一刀,我扎你五刀,这钱我替你掏。”

大罗故作镇静,一副视死如归的气概,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二罗拿着刀在他面前晃晃,往下一落扎在大罗的腿上,痛得大罗妈呀一声嚎叫起来。

二罗道:“剩下四万啦,给不给?”没等大罗说话,又一刀下去扎得大罗倒地翻滚,爹呀妈呀喊着。

二罗说:“剩三万啦——”

“我给。我还。我给还不行吗?你是祖宗!啊呀!”大罗怕说慢了再挨刀扎。

二罗够狠的,一不做二不休,就地解决,喝道:“拿钱!拿钱!”

“我哪儿有钱哪!”大罗哭丧着说。

“把腿伸过来再扎三刀,你后半辈儿拖着一条残废腿吧!”

大罗嘴里咕噜一声“给!”抹着泪水勉强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袋子,里面是五捆百元现钞,他从中抽出三捆扔给二罗,二罗和包生拿着钱扬长而去。大罗腿上血流如注,半条腿淹在血水里。

大罗内弟有事来找他,见姐夫如此惨状吓得手都哆嗦,拿起电话要拨打110报警,大罗手快按住电话说:“报什么警,还不嫌丢人现眼吗?这是老二干的,忍着吧!不管怎遭罪,白得两万。”

讲到这儿,黄小嘴撇着嘴说:“你看这亲兄弟,一个为钱血刃自己胞兄;一个为钱让胞弟血刃自己。钱,改变人性,激发出凶残一面多么可怕。”黄小嘴看着众人接着说,“玩古玩的人,平时你看个个眼睛很正常,白是白黑是黑,那心也是红色的。用古玩这面魔镜照照,很多人那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那心也如同墨汁一样黑。”

“黄老板,用这古玩魔镜照照你眼睛和心是什么颜色?”一位商户问,没等黄小嘴说话,邢程抢先说:“那肯定一只眼睛血红的,半个心是黑色的。”

“不可能!不可能!我估计眼睛有两条血丝;心,充其量有两个黑点吧。”黄小嘴毫不掩饰地爽快地说,引得人们哄堂大笑。

邢程看看众人又看看黄小嘴狡猾地说:“小侠兄,验证咱二人谁说的对,若不把你的一只眼睛剜下来,把心掏出来让众人见识见识!”黄小嘴摇头摆手,众人见状又大笑起来。

这时,十几位文博界顶级的专家、学者、著名的鉴赏家、收藏家如约光临,文物主管部门,几家大的博物馆院和公信力好、国内外有名望的拍卖公司也都派员亲临现场。屋里的气氛严肃凝重,足以说明今日鉴定会受重视的程度。

文物鉴定委员会副主任石先生首先站起来说道:“今天,这里是高朋满座,文博界的人才精锐尽出,璀璨亮相……”老先生话音缭绕,人们禁不住大笑起来,报以热烈掌声。石公虽然是七十有余的人,但身板硬朗,思维敏捷,幽默风趣。他这几句话立刻放松了人们的情绪。他开宗明义地接着说,“我们举办这次鉴定会,为辨识一件铜器龙纹壶,看他是真神还是假仙,是李逵还是李鬼?见过此物的人说真说假,看法不一,所以请大家来给它‘把把脉、会会诊’。先声明一点,今天,不管是师爷、师傅、师兄弟,还是新生代的小字辈们,不分资历辈分,不论长幼,都要毫无保留地拿出真刀真枪过过招,通过实践提高我们识古辨古的本领。”

工作人员抬出一个木箱子,从里面拿出龙纹铜壶摆在桌面上。人们三五结伴的有序地围着铜壶仔仔细细观看,有的用手摸摸,有的用指甲划划,有的边敲边听,有备而来的人拿出小刀一类的工具在不损伤器物的原则下撬撬锈渍,扎扎可疑的地方。

关新楷、马祥白、章须、邢程、马子业等人依旧坐在那里,是等着那些古玩界资深前辈看过之后他们才能近前观看。不过,他们坐在那里两眼盯在铜壶上,恨不得一下子就能看出个真假所以然来。此刻,谁不是这个心情。别看这几位青年人都是二十几岁,大的才三十岁,不仅在潘家园,在古玩行里都小有名气,有了立足之地。就拿章须、邢程来说吧,一个是画家,一个是书法家,在全国书画展上拿过大奖。马祥白是声名鹊起的收藏鉴赏家,马子业是口碑极佳的古董商人。尤其这关新楷是个出类拔萃的人,老成持重,肯于动脑,认真钻研。他平时话不多,但要说起古董来滔滔不绝,真知灼见,令人佩服。在潘家园无论谁买到珍贵古玩,对方都要问一句:关新楷给掌眼了吗?或者是关新楷给看了吗?这几个人中顶属邢程性格活泼好动,善于交际。他先站起来拉一下关新楷,意思是到桌前零距离一睹龙纹壶芳容。关新楷在距离铜壶两三米的地方停住脚步,端详着龙壶,尽管是从人们的缝隙中去看,但看得非常投入。邢程近距离看过龙纹壶走到关新楷面前做个手势,那意思是真的,关新楷还是毫无表示地专心看着龙壶。他见龙壶前只有一两个人,便近前零距离细看着。

看过龙壶的人们,都小范围地议论着,不时伴随着激烈的争论声。

“大部分人都看过这件器物,没看接着看,没看好的再去看。谁先发表发表自己的看法。”石先生说。开始七嘴八舌你一句他一句乱嗡嗡的听不清。石先生又强调,还是一个一个地讲,把自己的看法讲透,大家听得明白。

第一个发言的是一位藏家,他说:“我在这些专家学者面前是学生,献丑了,谈谈自己的看法。”他说了很多,归纳起来就是他认为龙壶从器形上看符合时代特点,皮壳老旧,纹饰精美,结论此龙壶看真。

第二位发言者是某博物馆副研究员,专业搞铜器鉴定的,他说:“这只龙壶很特殊,我是第一次遇见,它确实很神秘。”他从该器的纹饰、锈色进行分析,听起来很有道理。他接着说,“该器两只象耳及活环绝对没错,器身纹饰看起来疏密得当,皮壳也很老旧……”说到这儿他看看众人,摇摇头接着说,“是真呢?是假呢?”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随着有人喊了一句,“你问谁呢?”会场上爆发出一阵笑声。人们开始又议论起来而且活跃热烈。

一位资深鉴赏家发表见解说:“此器两只象耳及活环确实是老旧的,但它和整器不太匹配,这是疑点一;疑点二,是器物周身锈色不一样,个别地方锈色是人为的,我认为这只器物是残件重组的。”他的话引起很大反响,议论的声浪大一阵小一阵,有人高喊是真的,有人回击是假货无疑。石先生便组织会场里的人有序发言,再三强调不要有什么忌讳,各抒己见。接下来的人发言中时不时有人向发言者提疑问,发言者当即答辩,形成一人谈自己看法众人对照,大家互动,讨论越来越向深度发展。

邢程向马祥白努努嘴,示意关新楷恋上龙纹壶啦。是呀,关新楷用自己研制的自带光源放大镜反反复复地看龙纹壶。

邢程小声说:“这关老弟和龙壶PK上啦!和弟妹搞恋爱也没这么投入,这个器物有什么魅力魔法这般吸引他?怕的是关老弟要被累晕过去哟!”尽管邢程声音压得很低,还是被身边的人们听见,发出一阵笑声。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关新楷,他除了眼前的龙纹壶,此刻似乎什么也不存在。

马祥白和马子业两人又来到关新楷身旁是想探探他的底儿,发现什么端倪没有。马祥白对木器、陶瓷、牙角竹雕杂项玩得熟,博物馆的专家对他不仅刮目相看,而且赞叹不已。要说看铜器马祥白还够不上一顶一的高手,说实在的看得也不错,只不过面前这只龙纹壶让他有点看不太准。他小声问关新楷怎么样?关新楷顾不上回答他,因为马子业用手指点着壶身上的龙纹腹部的那道阳线,关新楷点头并投以赞许目光。马祥白见二人指指点点彼此用眼神交流意见,他也把目光盯在器物上,搜寻着疑点和破绽。

专家学者们都谈了自己的看法和结论。归纳起来是两种结论四个看法。第一种结论该器物是假的。持这种结论的人为大多数,有两种看法。看法一,是残件拼凑的;看法二,就是大新活。第二种结论是真品。持这种观点是少数,也有两种看法。看法一,是原装真品,看法二,是经过修补。

石先生看看诸位笑道:“老的都谈了自己的看法,表明了结论,小字辈的也说说吧!自古英雄出少年,潘家园历练出一批小青年都挺有水平,不可小视。”

马祥白首先说道:“从感觉上说,该龙纹壶不对,最可疑的局部纹饰和铜锈是人为后做上去的。”马祥白有些不好意思,一指关新楷说,“石老,还叫他说吧。”

“好啊!可能有人不熟悉小关,我介绍一下,来,近前来。他叫关新楷,和马祥白、章须、邢程、马子业都是潘家园摆摊起家的,这些小字辈是后生可畏。小关还是你说吧。”

关新楷看看大家,腼腆地笑了笑,说道:“石老,我对龙纹壶主人提个要求。”还没等石先生说话,器物主人站起来自报了家门。

“我的要求是,如果这只龙纹壶是假的,你把它长久放在潘家园展厅里做个反面教材,当然这个器物所有权永远是你的。”关新楷边说边用眼睛征询石老意见。

“没问题。这东西不是古董文物,那就是废物,做反面教材对大家也是帮助,我不要了!”器物主人的开明爽朗,博得热烈掌声及喝彩声。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错请老师们批评指正,我仔细看过,此器是典型仿品,造假的手法确实很高明,也很费工费时。”接着他逐项逐条指出做假的根据。当他说到该器物里新外旧,就是在新器外面贴上一层旧皮壳,全场人吃惊地议论起来。

突然,一个质疑声扑面而来:“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问话人正是黄小嘴。

关新楷看看黄小嘴说:“我说它外面新贴的旧皮壳是有根据的,虽然外面贴的皮壳是老的,但颜色差别过度不自然,它是残片、古钱之类拼凑的。”

“这是你一家之言,空口无凭没法叫人相信。”黄小嘴的话既有挑衅性,又想把事闹大,闹出点花样要关新楷难堪。马祥白和马子业一眼看出黄小嘴不良用意。不知啥工夫进来好多人,站满了大厅两侧,这些人都是潘家园的商户特来观看,见黄小嘴这么一说,都随声附和。马祥白深知关新楷的脾气,怕被黄小嘴激怒,又起誓发愿大动干戈。

马祥白的担心是有原因的。一年前,一位藏家带来单色蓝釉碗,底款是“大明宣德年制”,请关新楷掌掌眼。器物主人是关新楷朋友的朋友,慕名而来,怀着既结交朋友又共同欣赏宝物的心情,而藏家十分自信,认为这只碗是真品,捡了个大漏,所以信心满满并有几分得意。关新楷反反复复把这只碗里里外外仔细看过,用仪器照个遍。没等关新楷说话,器物主人笑着问:“怎么样?”那意思就等着听溢美之词了。

关新楷把蓝碗递到马祥白手里,示意他好好看看。说道:“你这碗花多少钱买的?”

“我花三万元。”器物主人边回答边疑问,“怎么,有说道吗?”

“是呀,新老组合,二次入窑烧成。”关新楷坦诚地告诉器物主人。

“怎可能呢?我找了好几位专家鉴定都说是真品。我到嘉业鉴定中心找崔曲鉴定,他们还开了鉴定证书。崔先生说我捡了大漏,这碗少说在二十万以上。”碗主人满腹狐疑,没了刚才自信大度,此刻有些浮躁起来。掏出手机打起电话。他没说几句话就把手机交给关新楷,这位先生是打给关新楷朋友的。

关新楷认真地说:“至于别人怎么说那是他的事,我对你的朋友怎能说假话,我不管给谁看东西都实事求是。”打过电话,这碗的主人情绪安静下来,坐下来掏出烟递给关新楷一只,他不吸烟谢绝了。这位先生把烟卷放在鼻上闻闻又放回烟包里。十分诚恳地说:“关先生,我姓詹叫詹学士。现在咱们是朋友了,请教您,说它是老底加新胎根据是什么?”关新楷刚要解释又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詹学士的弟弟叫詹学友,另一个是他弟弟的朋友秦志。詹学友明白缘由立马火冒三丈,粗脖红脸骂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妈的多少人看了都说对,装什么大瓣蒜!”

“你干什么呢?老二!粗鲁没礼貌,臭毛病改改。”詹学士训斥了弟弟。马祥白很紧张,可关新楷一副泰然若定的样子说:“咱们都是干这行的,喜欢古董,收藏古董,我鉴定文物从不坑人骗人,对就对错就错。”

“人家都说东西对,只有你说不对,你比他们水平高吧!”秦志话说得平和但有很重讽刺味。

“水平高低,看法不同这是正常的。一个人敢担当负责可就不同啦。”关新楷情绪稍显激动。

“你敢打赌吗?”秦志毫不客气地问。

“好啊!只要你们敢赌就行。”关新楷一点也不含糊。

“詹哥,如果碗是假的,我替你付钱。”秦志说完转向关新楷说,“你说怎么赌?”

“如果此碗是真的,我赔你刚从香港拍卖会花六十万买的一件铜器。你们要钱我赔你五十万。”

“如果这碗是假的,我付给你二十万元。”秦志说。

关新楷看看这三人说:“如果这碗是假的,我也不要你们的钱,把这碗给我做假古董标本吧。”马祥白一看关新楷这个赌够狠的,示意他,他却根本不理睬。事情说定,双方在保证书上签了字。

关新楷把碗放在切割机上,不一会儿这只蓝釉碗被切成两半,立刻露出旧底新胎的真容。看得人目瞪口呆,沉寂片刻,詹学士激动得伸出拇指说:“关老弟,大哥我服了你啦!我拜你为师,虚心向你学习。”

詹学友和秦志一个劲地道歉,说了很多恭敬的话。马祥白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黄小嘴的说话声把马祥白的思绪拉回现实中。

“你不用掰馍馍说馅,讲那些大道理,我们就是看实的,别玩虚的。”黄小嘴高调门大声说,一些人跟着起哄。

“那好,这样吧,我对这个龙纹壶动动手脚,如果是真东西我给弄坏,按价包赔。”关新楷从容镇定地说。自古到今,人们常说看热闹不怕事情闹大。今天叫关新楷遇上啦。石先生用手势叫过关新楷,两人耳语一阵子。

石先生说道:“小关不避风险,敢于揭开龙纹壶的神秘面纱,这是一种锐气,一种责任心,至于有纰漏瑕疵在所难免,我们不要嘲笑诋毁人家,小关接着来。”

关新楷说:“大家提出很多疑点破绽,启发引导我发现造假的症结。”他把龙纹壶拿在手里,用一铁器敲击铜壶的各个部位,发出不同声音,只见他在龙纹壶的腹部割了几下,把皮壳撬起一块,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诧异不已。这只龙纹壶是新壶外面由老铜器残片、五铢和半两等古钱币加工制成的外壳,可谓是造假者用心良苦。

黄小嘴吐吐舌头,仿佛是自愧,又像十分感慨地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关老弟是古玩行里的骄傲,前途无可限量。老哥我拜你为师哟!”他说得油嘴滑舌,尽管招来众人大笑,这还真是他的心里话。

人们争先恐后观看这只假龙纹壶,唏嘘不已。很多人围拢在关新楷的周围,握手、祝贺,用自己习惯的方式表达对他的羡慕和敬意。最后石老说:“在潘家园这个古董艺术品交流场所里,每个人都要经受历练,练眼力,增强阅历,提高鉴别能力。不仅继承传统用眼睛鉴别古董真假,我们古玩行叫‘眼学’。眼学知识要不断丰富完善。我郑重告诉大家,单靠眼学是有局限性的,还要讲科学。把眼学和科学结合起来鉴古识古如虎添翼,所向披靡。关新楷运用科学手段鉴别文物真假给我们做出表率。他研制文物鉴定仪大显神威。几年前我就讲,在潘家园里一定能走出既会运用传统眼学,又能运用科学技术手段识古鉴古的优秀人才,今日得到验证。”人们对石老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次鉴定会后,有人把关新楷鉴定假龙纹壶编成故事到处去讲,甚至讲得很离奇。

关新楷刚吃过早饭,马祥白来告诉他要去山东章丘,那里有一件清代青釉笔山子,开价五万,据介绍东西不错。

“你去不要声张,人多嘴杂,走漏风声,招惹麻烦。”关新楷说。

“是呀,办个事提心吊胆的,去年那档事至今慕大黑手还恨我,总是阴阳怪气,暗中下绊子,防不胜防,鬼缠身一样,躲都躲不开。”马祥白又气愤又显得无奈。

说起来话长。那是年初,传河北三河一户农家有件明永乐青花八角烛台,要价五万元。很多人都看过,京城去些买家,都因价格没谈好至今未成交。那时五万元可不是小数目,当时口号“发家致富万元户”。马祥白听说此事,筹集四万六千元,找到卖主。卖主是位朴实淳厚的农民。据他讲,烛台是他叔叔留给他的。他叔叔喜好古玩,做古董生意,没儿没女,靠侄子养老送终的。老人把这件烛台交到侄子手里,要他好好保存,有买主不能低于五万元。这位卖主就遵照他叔叔的价格为准少钱不卖。

马祥白看过烛台,东西开门,青花发色纯正,画工细腻,物件大气漂亮,他一见就爱不释手,便问卖主:“老哥,这件东西少多少钱不卖?”

“五万块。”

“贵了点,能不能便宜点?我给四万。”

“不行哎。我叔叔告诉我少五万不卖。”卖主有些木讷,很认真地说。

“老哥,你这件器物我喜欢,给的价也够多的。以前没给过这么高价的。”

“这位兄弟说的是实情,我就按叔叔说的五万元卖。”

“老哥,货卖当时,不能用老人家过去的眼神看事儿。这瓷器万一有个闪失,后悔晚矣,该卖啦。”马祥白说着从兜里把钱全掏出来放在卖主眼前,接着说,“这是我全部家底儿四万六千元,全给你,你能卖就成交,不能卖我拿钱走人。”卖主哪见过这些钱,只是发愣呆傻。老婆扯扯他的衣服,那意思成交吧。卖主缓过神来说:“中!中!兄弟就这么办吧。”

马祥白花大价钱买的青花烛台真有点轰动效应。行内人开眼,朋友们祝贺,很多人上门砍价,他都有点应接不暇。最可气的是慕大黑手非要不可,还只给五万,你说气人吧。听说有给到十八万的,慕大黑手绷着老脸皮,嘴咧到耳根子,说什么都不相信,赖皮赖脸的一坐半天,喝着茶水,吸着香烟,放出不三不四的话。过了一段时间,慕大黑手带几个哥们儿,提着十万现金,那阵势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事情很巧,这件烛台被上海一位著名藏家二十八万元买走。两拨人还打了照面。

“操!真看钱有用,哥们面子都不给,他妈的,没有会不着的时候,你有求我那天,我让你管我叫爹。”慕大黑手放下狠话,一挥手,几个人呼啦啦走了。

慕大黑手何许人也?他是陕西人,小时脾气暴躁,生性顽劣,不爱读书,少年吸烟喝酒,惹是生非。他很小父亲死去,他大半时间生活在外祖父家。这一家子以盗墓为生。虽说他那时很小,他心灵深处对古董特别偏爱。他最早入住潘家园,也赚下一桶金,他好交朋友,吃喝嫖赌,别说一桶金,就是十桶八桶也不够挥霍糟蹋,逐渐走歪道儿,发歪财,和盗墓人勾结在一起。他名叫慕壮,五大三粗黑大个,尤其那大手不仅黑,出奇的大,人们送号叫慕大黑手。马祥白一想起慕大黑手心里就气闷。

马祥白从章丘弄回一个青釉笔山子,一从章丘回来,便先到关新楷这里,让他掌掌眼。

“多少钱?”

“三万六千元。”

“太便宜啦。走拍卖会三十万以上。行里转手掉不下二十万。”关新楷边说边用仪器细看,说:“雍正青釉瓷真漂亮,釉面肥厚光润,青色鲜亮均匀,玉质一样肥润。器型优美,海水姜芽逼真生动,别看器物不大,这才是精品。”他停一下,恍然想起什么,急忙打个电话,约来朋友。这个朋友是深圳有名的收藏家,专门收藏高档精品。他叫焦越,和马祥白也是朋友。没到半小时,焦越乐滋滋跨进屋门,急不可耐看起这宝贝。他边看边夸赞,真是宝物遇明主,惺惺相惜。

焦越说:“马老弟忍痛割爱吧,转给我,我给你二十五万,把你账号给我。”

“不行!不行!这哪能行呢?”马祥白急得说话都结巴。焦越不解地看着马祥白。

“焦大哥你没明白,马哥意思是你给得太多啦。”关新楷笑着解释。

“不多。我不管你花多少钱,哪怕是捡来的我也给这些钱。”焦越为人就是爽快。在关新楷的说和下,最终二十万成交。焦越哈哈大笑说午饭他请大家好好喝喝。马祥白的电话响起,是慕大黑手从外地打来的,听说马祥白又弄到好玩意,无论如何给他留着,花多少钱都行。

马祥白纳闷:“我连家门没蹬,他怎么知道的?再说他不在北京怎么知道这么准确呢。”

“勾富智干的。我下楼时,勾富智也正说青釉笔山子如何如何好。勾富智不单在北京,在深圳古玩行里很多人都认识他,这狗鼻子嗅觉就是灵。”焦越这么一说,才知道是勾富智搞的。

勾富智是安徽人,在书店、法制办工作过,后来到政府接待室。这人干啥没长性,嫌工资低,整天按部就班不自在,加之经常耍点小聪明,玩些鬼点,同志关系不顺溜,所以辞职钻进古玩市场里。他的优势在于交际,能说会道,随机应变。他各方面信息多,消息灵通,据此有人给他起绰号叫狗鼻子,太适合他啦,名副其实。他说起哪位高官喜好古玩;哪位富翁喜欢哪类文物;哪里今日发生盗墓,得手没有,都有什么物件说得头头是道,听得人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说起狗鼻子怎闻到青釉笔山子的事呢?在火车上,狗鼻子一个哥们也坐这趟车,和马祥白邻座,他认识马祥白,偷偷给狗鼻子打电话。狗鼻子立刻警觉起来,并要这哥们跟踪马祥白,看他发现什么宝贝。下车时有人来接马祥白,两人边走边聊这件青釉笔山子,这哥们听个一知半解,直到马祥白二人进屋为止。狗鼻子知道此事急忙和慕大黑手联系,电话打不通,到第二天上午狗鼻子和慕大黑手联系上。狗鼻子问:“慕老大,你昨天干啥去啦,又泡妞,不接电话。”

“妈的,都忙死了,踩几个点都不顺心。你有什么急事?”慕大黑手一本正经地问狗鼻子,慕大黑手听了马祥白去章丘买笔山子,沉吟了一会说:“马祥白看重的东西都是上等货,增值潜力大。错失烛台到今天肠子还青着呢!好,立刻给他打电话,多少钱都要。”

慕大黑手听马祥白把器物出手,开始不信,知道深圳焦越买走,他骂了几句。不过还是后悔得直跺脚,恨不得把马祥白的肋骨踢断几根才出这口恶气。他询问狗鼻子、李大喇嘛、管五、汪顺成等人近日发现好墓没有,要狗鼻子盯紧点。狗鼻子问起这次南下怎样,他只是说一言难尽。

慕大黑手南下盗墓就是乔庆祥牵线搭桥引的路。这乔庆祥是河北人,三十多岁。一米八的个子,一表人才:白皮肤,不胖不瘦,大眼睛,深酒窝,是个英俊帅哥。从外表上给人印象很聪明。他刚到潘家园信心满满要大干一场。开始,整天泡在潘家园里,认真观察,虚心请教,研究经营之道。时间不长对这古玩买卖悟出些门道。首先得有摊位、货源才能开张做买卖。别看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可心里又急又难受,腰里只有两千一百元钱,支撑起一个摊子没有万八千元甭想。他心里琢磨:向谁借钱呢?两个老乡也没什么余力,难张这个嘴,家里人还等他的钱过日子。摊子摆不成,就在潘家园里转吧。

这天,快到中午,一伙七八个人围着摊主争争讲讲,他凑过去看热闹。只见一位老者手里拿着一只青花碗和卖主讨价还价。卖主态度坚决不卖,老者半天加了五十元,卖主头摇得像拨浪鼓,老者拿着青花瓷碗反复地看,也不放回摊位上,五六个人等不起摇摇头走啦。一位中年人看重这只碗,只等老者放下他出手买下。卖主让老者把碗放下吧,别的顾客等着呢。老者很忐忑,给加到一千元。卖主说少两千五百元不卖。旁边那个中年人极不耐烦,嘴里说着买不成东西放下别人好讲价,不知老者没听到还是故意装聋,手里的碗就是舍不得放下。这个中年人看看腕上手表,气哼哼地说了一句,“这么好的碗买不成了”,只剩下乔庆祥看热闹。在卖主的催促下,老者不情愿地放下青花碗,吃力地站起来离去。乔庆祥顺势拿起这只碗看看确实很好。

“老板,我就这些钱,你卖我就拿着。”乔庆祥把两千元递到卖主手里。

“你再添点儿吧。”卖主说。

“我就这些钱,你看——”乔庆祥两手一摆,又拍拍衣兜,分文皆无。

“行,卖给你。我数数钱。”卖主往手指上吐了口水数着钱。

“老板啦——,我看看你的碗好吗?”乔庆祥听着这位说话拉长音儿,好奇地抬头看看,一位穿着打扮入时的老广在跟自己说话。

“我刚刚买的。”

“好啊——,我可不可以欣赏啦?”乔庆祥把碗递到老广手里,他认真仔细地看着。

“老板啦——,把你这碗转让给我好吗?”

“我刚买的,不卖!”乔庆祥根本没多想只是顺口一说而已。

“老板不要这个样子嘛!你看我们有缘啦!”老广套近乎,乔庆祥没理他,拔腿就走了。

“老板啦,我多给你钱可以了吧?”老广很诚恳,乔庆祥听了眼睛一亮,但他没说话。

“老板你开个价好啦!”乔庆祥未加思索,脱口而出两万块。

“贵了点嘛,便宜些啦。”老广见他不说话,接着说,“一万六千元,可以了吧?”

乔庆祥以为听错了,疑惑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一万六千啦,这个价很高啊。”

乔庆祥心想,你是玩我哪,口气很硬的回了一句:“两万,少一分不卖。”

“老板,你真够厉害的啦,两万元就两万元吧。”

乔庆祥这时才如梦初醒,人家是真心,自己内心一阵自嘲。乔庆祥买碗一倒手净赚一万八千元。当时成了潘家园佳话美谈。乔庆祥有了摊位,买卖开张,顺风顺水,赚了票子。他的腰一鼓,欲念随之膨胀起来。此时一陕西米脂女人正在色猎着男人,两人的情箭互相命中,干柴烈火,如胶似漆。男人享受着女的色宴销魂,女人享受着男人花花绿绿的钞票。这乔庆祥真是个风流情种,时不时地身边三五个女子相伴,有人给他送了绰号叫“乔情郎”,后来有人叫他“调情郎”,这位真够得上风情郎君。他那点“资本”怎够开销,况且家里还有父母妻儿老小靠他养。后来,难以维持生计,被慕大黑手网络过来当了马仔,吃些碗边饭。

去宝鸡盗墓是乔庆祥联系的。这天,他和两个哥们吹五做六地瞎聊。一个农村人小声问要不要货。他要农村人把货拿出来搂两眼。这人从破袋子里掏出几块铜器残件,一眼货、到代。他扔给农村人一根烟,两人边吸烟边聊,他问农村人:“你手里还有好货吗?”

“好货多得是。”这个农村人手指朝下指了指,说:“我们那里多了去啦。”

乔庆祥明白那里的古墓多得很。他问:“你们那里管得严不严?”

“说是那么说,该挖还不是照样挖吗,胆大的发财,胆小的受穷。”农村人笑道。

“你知道哪里有吗?”

“现成的,春秋战国大墓。”两个人一拍即合,互通姓名,留了对方地址、电话。乔庆祥一说,慕大黑手一拍脑袋连叫几个好,当即决定去宝鸡。

慕大黑手说:“乔庆祥你先去联系,好好探听探听,到实地查看,做到万无一失。我警告你,别他妈的见到娘们迈不动步,你要是误事,腿给你弄断了。精灵点,别傻吃海喝的。”乔庆祥笑嘻嘻地点头表示要他一百个放心。

乔庆祥来到宝鸡住进事先安排好的一处很闭塞的小旅馆里。和那农村人接上头,亲自去古墓实地查看。那农村人开出的条件是挖开墓有货就不能少十万元。

这个农村人强调说:“在我们这里挖墓是有规矩的,我给你挖开的是空墓,你们也要付两万元辛劳费。咱们为了长远合作,是空墓分文不要。你还要和你老板说清楚,我们晚上去挖墓,你最多去两个人,把钱带好,到现场一手钱一手货,各走各的。”乔庆祥把这些事儿及时告诉慕大黑手。

吃过午饭,乔庆祥要出去买包烟,顺便看看副食店有什么食品,准备夜里挖墓吃。他来到街上,行人很少。路边树下一个白发苍苍老汉坐在马扎上纳凉。他礼貌地问:“老伯,附近有副食店吗?”

老汉慢悠悠抬头看看他,用手杖一指,副食店的牌子看得真真的。他谢过老汉刚要举步,一眼发现老者的手杖不一般,坐下的马扎也很特殊,他饶有兴趣地凑上前要细看看。他先看看老者的手杖,似懂非懂,只觉着这玩意不一般,嘴里夸赞道:“这手杖漂亮少见。”接着他又看过老者的马扎。

“外乡人,家住哪方宝地?”老汉凭他对自己的手杖和马扎的着迷对他很有好感。

“我?从北京来。”他想告诉老人家住河北,到嘴边的话改说北京。他和老汉越聊越热乎。他指着手杖和马扎向老汉请教。老汉认真地看看他。

“老伯,我是正派人,向您老学习学习。”乔庆祥态度诚恳地说。

老汉笑着说:“实不相瞒,我这手仗是清代的。小叶紫檀,三道金箍,这仗首是上等的和田玉雕琢成鸟形。”老汉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满脸喜色。接着拍拍马扎说,“我这马扎是海南黄花梨的。一般的马扎上部都是用绳子连着,我这马扎上边是两块顶板,伸缩自如,而且都雕刻着花纹。”经老汉一讲,他对这两件东西更是爱不释手。

“小伙子,我看你挺虚心,挖坟掘墓可不是好玩的。”老汉正儿八经地忠告他。

“老伯怎么说起这话呢?”乔庆祥很惊讶,接着笑呵呵地问。

老汉用手杖敲敲地说:“你是外乡人,住那样旅馆,从你的举止言谈我猜出八九不离十。”老汉说完笑起来。他未加可否,只是心中对老者料事如神,看得如此准确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也心知肚明,这老汉也是玩过盗墓的高手,何不请教请教。

“老伯,我是受人之托来办一单子事,头一次出门在外,真是老虎吃天——不知从哪下口,您把我当成您的儿子不吝赐教。”

老汉看看他,长叹一声说:“挖坟掘墓是断子绝孙的,从古到今就没断过。过去有官盗、私盗两种,这些年又生出个‘盗中骗’来,够新鲜的。”

“老伯,您说的‘盗中骗’是怎么回事?”‘盗中骗’他还头一次听说。老汉慢条斯理地讲开了。

从古至今,古墓被盗得十墓九空,解放后国家管理很严,吃盗墓饭的贼人们日子混不下去,生出这个骗人招法。就是事先把不贵重的古旧东西,和新仿的重器埋进被盗过里面空空的古墓里,领着买主夜间挖出来,现场结算,使不少买主上当受骗。这一套程序是:第一步下注。选好古墓,把假货、不值钱的古货或残器埋进去,掩人耳目,做得滴水不漏。第二步叫牵驴。就是找买主,必须是个有钱主,对古玩懂些又不太精的玩家上钩,做得神秘,叫买主坚信不疑。第三步叫迷驴。这迷驴是在牵到驴的基础上进一步吊足买家胃口,讲故事,使买主信服得不做这单买卖就是傻瓜,后悔一辈子。第四步宰驴。骗子们选月黑风高,或是寒暑异常的夜晚领着买主挖坟起货。在挖的过程中骗子们暗中叫人冒充公安人员巡防,或是搞些奇声怪叫。使挖墓人和买主极其惊恐,心慌意乱,赶快成交收场。买主发现受骗上当,连骗子的线索都查不到,那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诉。老汉的一席话乔庆祥听了后背冒冷汗。

他回到旅馆后心事很沉重,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晚饭时那位农村人来和乔庆祥聊了一会。又进来一个人满脸不高兴,看看有生人欲说未说。两个人匆匆走出去,乔庆祥恐怕有诈,起身跟出去,他来到拐角处听两个人说话。

“我那件器物为什么不放进去?”后来的人质问那农村人。

“哪件呀?”

“就是那件铜鼎哇!”

“已经放了不少,露了马脚前功尽弃。再者说你那件东西送来晚了,怎能扒开往里放,以后有很多机会,你不用急,回去吧。”乔庆祥一听,心里打起鼓,若没老汉的开导,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他想,等慕老大来了再说吧。

第二天中午,慕大黑手领着两弟兄赶到,听了乔庆祥的讲述,慕大黑手沉吟半晌,觉得这里做鬼有诈,几个人商量从这个农村人做突破口,弄清事情真相。晚饭时这个农村人如约而至,和慕大黑手一行人乘出租车朝城里驶去。农村人很紧张,几次问到哪去,乔庆祥坦然告诉他去城里饭店喝酒。行驶到荒郊处车停下,慕大黑手和乔庆祥二人叫农村人下车,来到一片树林里。

慕大黑手拾起碗口大的石头,扯着农村人的衣领厉声喝道:“古墓的事到底是怎回事?你不说实话我先把你胳膊拧断。”

“没什么,你们不能轻信闲言乱怀疑。”农村人故意装镇静辩解。慕大黑手抓过他的手腕一用力,痛得他跪在地上爹呀妈呀喊叫,连声叫着,“我说!我说!”

“哥们儿!我不是人,我们是下注要宰你们,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们老板逼着我这么干的。大人不计小人过,请两位大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慕大黑手问他老板姓甚名谁,这个农村人胡编乱扯一通,他觉得再问没什么意思,便喝道:“带多少钱?都掏出来!”

“我们农村人弄俩钱不容易,指它养家糊口呢。”农村人哭丧着脸说。

“掏出来!还用我动手吗?”慕大黑手一瞪眼睛,农村人吓得哆哆嗦嗦掏出一打百元钞票。乔庆祥一数是一千二百元。

“这些钱是你应该赔给我们的损失费,今后你若能给我们提供准确信息,这钱退给你,赚的钱大家花,你若再敢暗算我们就弄死你。”农村人吓得应声点头像鸡吃米。

从宝鸡回来的路上慕大黑手夸奖起乔庆祥:“这次情郎哥没采花盗柳,事虽没成,我们没损失啥,倒是长了不少见识。”他们还没回到北京,听说管五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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