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姥姥的上帝和姥爷的上帝是不一样的，他们各有一个上帝。
姥姥在每天的早上起来后，就会坐在床上梳理自己的头发，因为头发又多又长，所以她会梳理好久，每次都还会扯掉一些头发。
尽管别人总是羡慕她的一头长发，但是她自己却很厌烦，为了不把我从梦中吵醒，就边梳边小声嘀咕：“天啊！这烦人的头发！”她怕会把我给惊醒。
把头发梳顺之后，她就开始编辫子，好不容易把头发给编成了辫子，然后她随便洗洗自己的脸，擦擦鼻子，为祈祷做准备，最后满面笑容地站在了圣像的前面，开始了晨祷，开始了一天的祈祷。
这时的她，是充满着希望和活力的。
她会站得直直的，抬头望着圣母像，脸上沐浴着神圣的光辉。接着她会边画十字，边祈祷。
“圣母啊，慈祥的圣母啊！把您的恩惠洒满以后的生活吧！”她小声地说着，朝圣母像鞠了一躬，又抬头虔诚地望着圣母。
“圣母啊，您是最纯洁的，您是所有人快乐的根源！您就是一棵苹果树，您盛开了花朵！”
我用心地听着她的祈祷词，每天她都可以找到不同的祈祷词来赞美圣母，从来没有重复过，我觉得很有意思。
“善良的心啊，您是所有的保障！让我可以保持灵魂的纯净！我最崇敬的圣母啊！您就是那普照大地，带来温暖的太阳！
“希望您会把所有的恶人都清理掉，不要再让任何善良的人遭遇厄运。圣母啊！祈求您也爱我，不要让我再遭遇什么不幸！”
她说完这些，觉得如释重负，眼睛中散发出夺目的光彩。她继续在胸前画着十字。
“耶稣啊，基督啊！您是如此的宽容，希望您看在圣母的份儿上，对我以后的生活赐予更多的幸福和欢乐！”
不过每天的晨祷并不会太久，因为姥姥还要给姥爷烧茶。姥爷每天起床后都要喝茶，如果到时候姥姥没有准备好，姥爷就会骂姥姥的。
还有些时候，姥爷因为有什么事，起得比姥姥早些，他就会来到顶楼。看到姥姥正在祈祷，这时他就会斜着眼看一下姥姥，轻蔑地笑笑离开。
过一会儿要喝茶了，他就会对姥姥展开训斥。
“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这么做？你怎么那么笨！你以为按照你的方法会有效吗？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那样！你那样根本就不是个好教徒，上帝才不会宽恕你呢！”
“上帝知道我的心，他会施予恩惠的！”
“上帝啊，你这个死老婆子！”
姥姥的上帝永远都和她在一起，她对任何人都会说起自己的上帝，甚至也和一些动物说。她觉得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上帝创造的，你都会服从于上帝，而上帝也不管你是什么，只要你是人间的，他都会给你赐予幸福和快乐！
我们附近有一个小酒馆，是个女人开的，那个女人还养了一只猫。那只猫很胖很懒，嘴还特别馋，眼睛是金黄色的，特别讨人喜欢。
这只猫喜欢吃小鸟，有一次，它就在花园里捉到一只小八哥，就在那里折磨它，把它咬得遍体鳞伤。姥姥刚好看到了，就奋力从猫嘴里把鸟给救了出来。
“小浑蛋！上帝会惩罚你的！”
别人都会笑话她给动物讲上帝，这是一点儿也没有用的。但是她会义正词严地驳斥人家：“你们知道什么，动物也是有灵性的！它们也懂上帝，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经常对自己心爱的沙拉普说：“小乖乖，上帝会关照你的。”
沙拉普只是望着她，摇摇头低声鸣叫着。
但是姥姥提上帝的次数远远比不上姥爷。
我每天听姥姥祷告，讲她的上帝，我对这一切都感到很亲切，觉得这个上帝真好，一点儿都不可怕，他实在是太好了，所以在他面前我都不好意思撒谎。
在姥姥的面前我也不撒谎，因为我觉得姥姥在我面前，就代表了她所信仰的那个上帝。
有一天，酒馆的女人和我姥爷产生了争执，最后他们争吵在一起。那个女人不仅骂了我姥爷，连我姥姥都骂了，并且往她身上扔了很多的胡萝卜。
姥姥并不在乎，没有为那个胖女人的无理而生气，只是平静地对她说：“你啊，真是糊涂！”
但是却把我给气坏了！她竟然敢这样对我姥姥，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这个胖女人！
于是我就偷偷地观察了大人们是如何对自己的邻居进行报复的，如果我学会了就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去对付那个胖女人了。根据我的观察，报复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他们会把猫的尾巴切掉，或者给狗下毒药，还有把人家的鸡给打死，往人家盛着腌菜的木桶里倒煤油，把人家的酒给倒掉总之就是好多，我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采取更厉害的报复方法！
结果，我等到那天酒馆的女人下了地窖，我就跑过去，把地窖的盖子盖上了，并且用锁把它给锁上，最后我还在上面跳了一段复仇者的舞蹈，把钥匙抛上了房顶，就离开了。
我高兴地跑回了厨房，姥姥正在那里做饭，我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诉了她，希望她可以高兴。但是她怒容满面地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命令我立即去把钥匙找回来，把地窖打开，我只好去做，虽然有些不甘心。
我躲在一个小角落里，看着她和那个胖女人讲话，她们说得很开心，不时有笑声传过来。
“好家伙！”那个胖女人远远地朝我挥了一下自己的拳头，不过脸上却是和善的笑意。
“为什么这么做？”姥姥把我拉回厨房后，严厉地问我。
“她骂你，还用胡萝卜打你！”我理直气壮地说。
“啊，为了我啊！那也不许做！要不然我不会就这么轻易饶了你！我要是告诉了你姥爷，他一定会把你痛打一顿的！还不快去念书！站在这里干什么？！”
那一天她都没有再和我说话，晚上回屋睡觉了，她在做祷告之前，先来到我身边对我说：
“宝贝！你应该知道，以后一定要记住，不要管大人的事！
“大人们都在接受上帝的考验，他们有的会慢慢变坏。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要和他们搅在一起，你要按照一个孩子的想法来生活。
“不要着急，等你长大了，上帝会给你安排合适你的路的。
“不要管别人的事情，别人犯了错误，上帝自然会去惩罚他！你不要插手！有时候这也很不好处理，上帝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犯了错误，所以你更不要管！”
“怎么会呢？上帝什么都知道啊！”我觉得非常奇怪和惊讶。
“那是不可能的，有些事情他是不会知道的，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去做坏事，又怎么会有坏人呢！”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
“上帝在天堂看着他的子民，有时候他也非常怜悯自己的子民，他会为他们哭泣落泪，觉得他们的生活太苦了！”她自己说着也哭起来了，然后她就不再说什么，接着就去做祷告了。
从那以后，我觉得姥姥的上帝更好了，离我更近了。
姥爷虽然也会说上帝无所不能，上帝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并且上帝也会赐予人们幸福和快乐，但是他的祈祷，我感觉到与姥姥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每天早晨他起床后，就会把自己洗得非常干净，然后他会穿上整洁的衣服，把自己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还把自己的胡子整理一番，再在镜子前好好检查一下，最后才会小心地走到圣像面前。
他总是站在那个地方，那里的地板上有一个大木疤，远远看起来像一只马眼睛。他会先在圣像前面站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像一个士兵。最后他才用非常庄严的语气念道：“因父之名，因子之名，还有诸多神圣之名！”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一下凝固了，所有的东西都变得神圣严肃起来。
姥爷昂着自己的头，盯着眼前的圣像，金黄色的胡子抖动着，他一丝不苟地念着自己的祈祷词。
“那些可恶的坏人请不要来，每个人都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坚决而诚恳地请求道：“上帝啊，我只对你一人效忠，请你宽恕我的错误”
他的右腿轻轻地抖动着，一下一下像在打拍子。
“请您赐予我一个医生吧，让他来医治我的痛苦！圣母啊！慈悲的圣母啊！请宽恕我！”
他的眼睛含着泪水，不停地在自己的胸口画着十字，越来越激动，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尖厉，头一下一下地点着。
后来我才发现，姥爷的祷告方法和犹太人的是一样的，因为我之前去过犹太教会，他们的祈祷方式和姥爷的一模一样。
屋子里都是食物的味道，是用奶渣煎黑面饼才有的味道，茶在桌上放着，袅袅地冒着热气。这一切都让我产生了食欲。
姥姥站在那里不说话，脸阴沉着，低着头闭着眼睛。
阳光很温暖地洒进屋子里，外面就是花园，那里的树枝上有着晶莹的露水，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到处都散发着茴香、酸栗子，还有熟苹果的味道。
姥爷不管这些，他仍旧在认真地祈祷。
“上帝啊，宽恕我吧！我这么穷！我还不是个好人！”
听了那么多次后，我自己都会把他的祈祷词给背下来了。所以我就很认真地听他念祈祷词，就是为了给他找错。这种情况发生的次数并不是很多，但是只要发生一次，我就非常兴奋。
姥爷把自己的祷告做完了，就会转过身对我们说：“你们都坐吧！”
我们都朝着圣像还有姥爷鞠躬，然后大家才会把心情放松，围着桌子坐好。我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
“您今天没有说‘宽恕’这两个字！”
“你小子乱说什么！”他会很严肃地训斥我，但是声音并不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念错了。
“真的！我没有胡说！应该是‘宽恕我们’，但您没有说全！”
“没有吧。”他看起来很害怕。
我自己心里清楚，过一段时间他一定会找茬儿把我打一顿，但是这个时候，看着他那惊慌的样子，我很开心。
有一次姥姥忍不住对姥爷说道：“老头子，你总这样说，上帝都烦了！”
“你说什么？你再胡说！”姥爷朝姥姥吼道。
“你就是一个虚伪的人，因为你从不对上帝说你的心里话！”
“你这个死老婆子！浑蛋！”他生气了，脸红着向姥姥扔去一个盘子。
他也会给我讲上帝，他的上帝虽然也是无所不能的，但是他会着重讲一些上帝的惩罚。他会告诉我，人要是犯了罪恶就会被上帝惩罚，第一次他把你淹死，第二次他把你烧死，上帝要是不高兴了，还会把你的城市毁灭。上帝会用各种灾害来表示他的惩罚，他拿着利剑和鞭子！
他会对我大吼道：“你要是敢和上帝作对，上帝一定会把你给毁灭！”
我觉得上帝不是这样的，这样就太残忍了。
或许这一切都是姥爷自己编的，他根本就是为了吓唬我，好让我听他的话，而不是听上帝的话。
“您是为了让我听您的话才这样讲的吧！”我就直接问他。
“是啊，你就得听我的话！”他也很直接地回答我。
“姥姥说的为什么和您说的不一样啊？”
“她的话怎么能听！她只是一个乡下老婆子，连字都不认识！这是大事，她怎么会知道！好，现在我问你，天使有哪些等级？”
他说得非常严肃，我就把姥姥告诉我的告诉了他，又问他道：“这些官怎么说啊？”
“胡说！天堂是没有官的，只有人间才有这些官。官员就是那些不在乎法律的人，他们专门破坏法律！”他变得更加严肃了，胡子一动一动的。
“什么是法律？”
“法律就是人们平常做事做人的规则！”他看起来很有兴趣说这个。
“上帝创造了人们，人们在一起生活久了，就会知道很多事情，他们就会觉得需要一样东西来固定这种生活，这就是法律！你看你们小孩子平常玩游戏，都需要知道游戏规则吧，这个规则就是你们玩游戏的规矩。”
“那什么是官员呢？”
“官员就是你游戏中那个最不负责任的孩子，他不遵守规则，还让别人都听他的！”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做？”
“你不明白？这都是上帝管着呢，他要是不高兴了，吹一下，这世界就毁灭了！”他皱着眉头向我解释道。
“但是我听雅可夫舅舅唱过一首歌不是这样说的，他说：‘上帝派来的官员，那是光明的所在！人间的官员，那是撒旦的走狗！’”我还是对官员有些不明白。
姥爷听到我这么说，突然开始笑，虽然是抿着嘴，但是胡子一直在抖动。
“你啊！还有雅希加，应该把你们两个都扔到河里！这歌不是他唱的，也不是你该听的，这都不是正教徒！”
突然他不说话了，低着头沉思了好久，才叹气道：“啊呀，这个世界啊”
虽然说姥爷也把上帝看得很严酷，但他也和姥姥一样，让上帝管着他的生活，有时他不仅请上帝，还会请许多其他的使者一起管着他。
姥姥对他的使者一无所知，姥姥只知道尼克拉、尤里、弗洛尔和拉夫尔，他们也和上帝一样仁慈。他们会在人间行走，走进许多人的家里，看管他们的生活。
但是姥爷的使者都是一些很可怕的人，他们把神像踢倒在地上，还敢和罗马教皇争吵，所以他们的结局都很悲惨，不是被鞭打就是被烧死！
姥爷有时会站在院子里大声地感叹：“上帝啊！上帝你把我的房子卖掉吧！赶快卖掉吧！就算只赚五百卢布我也愿意！我会为尼克拉做祈祷，我会谢恩的！”
“你别在那里喊了，尼克拉才不会来管你呢！自己的房子自己想办法，你以为尼克拉就没事做吗！”姥姥听到了就会这样嘲笑姥爷。
后来姥爷开始教我认字，他把一些语句写在本子上，让我辨认。那个本子我后来还保留了好久，里面写满了姥爷说的话。
比如有一句是这样说的：“上帝啊，把灾难带走吧！”
这个灾难是这样发生的。姥爷想帮助自己的儿子，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放高利贷，偷偷地去接受一些走投无路的人的典当。
后来有人告发了姥爷，结果那天晚上警察闯了进来，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搜寻了一番，也没搜到相关物件。
姥爷就一直跪在那里祷告，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出来，他才放心，就在我的本子上写了这一句话。
在吃晚饭之前我要和姥爷一起念些诗啊，还有大段的祈祷词什么的，还念副列木·西林的圣言。
吃过了晚饭，他又开始祈祷，跪在那里喋喋不休。
“上帝啊，万能的上帝！我会报答你的！
“上帝啊，帮助我不要受坏人的诱惑！
“上帝啊，保佑我吧，上帝！”
和姥爷不一样，姥姥常常会这样说：“哎呀，今天真是太累了！好累啊！连祈祷都没力气做了，算了，不做了，先睡觉吧！”
姥爷还经常把我往教堂里带，在周六的晚上去做祷告，在假期的晚上则是去做弥撒。
在教堂里待久了，我发现里面说的上帝也不一样，神甫和助祭会严肃地告诉我们一个上帝，这个上帝和姥爷的那个是一样的。唱诗班高兴地赞美着的则是另一个上帝，和姥姥的那个是一样的。
后来我会觉得，这两种上帝都只是小孩子的想法，但是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让我非常痛苦。
我对姥爷讲给我的那个上帝感到很害怕，他总是不笑，也不慈祥，他好像不喜欢人类一样，总是喜欢惩罚人类。这样的上帝怎么会赐予人们幸福呢？他根本就不爱人类！
我喜欢姥姥的上帝，因为他总是慈爱的、宽容的，他热爱着人类，他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沐浴在爱的光辉中的。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上帝成为了我最后的信赖。我只是对姥爷感到困惑，有那样一个好的上帝，他为什么不去祈祷啊？他为什么要去信仰那样一个残酷的上帝呢？
来到这里后，家里人都不让我出去玩，因为大街上的东西太混乱了，去一次我就会像喝醉了酒一样，头昏昏沉沉的，胸口憋闷，非常不舒服。
我在那里没有一个小伙伴，因为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和他们玩。他们一看到我就会厌恶地喊道：“看那个兔崽子！哈哈！瘦魔鬼卡什林！那是他外孙子！大家快来打他！”
于是我们就会大打一架。
我们的岁数是相仿的，我的力气也不小，但是他们人太多了，最后我就会一身伤地回到家里。
姥姥看到了我这个样子，就又惊又痛心地说：“天啊！你这是怎么了？小家伙，和别人打架了吗？”
“以后不要再打架了！你在家不是很好吗，怎么一上街就会打架呢？你姥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把你关起来的！”等到给我清洗伤口，或者给我包扎时，姥姥就会这样劝导我。
姥爷也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凶神恶煞地训我一顿，他看到了我这个样子就会说：“啊！又添彩啦！你是个战士吗？以后不许再上街了！”
我对大街是没有兴趣的，大街冷清清的又脏又乱，有什么好玩的。我只是没有伙伴，所以听到有小孩子在大街上玩耍的声音，我就会忍不住跑出去。
我根本就不怕打架，我最不喜欢的是他们搞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起来都很残忍，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会这个样子。
比如，他们会牵着狗让它去咬鸡，把一只猫给玩死，追着犹太人的羊打，随意地欺负喝醉了的乞丐和傻子伊高沙。
伊高沙非常瘦，也很高，身上长年穿着破烂的羊皮大衣，走路的时候弯着腰，晃来晃去，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下。
让我觉得非常厉害的是，他的脸上有一种非常神圣的表情，那么专注和认真，好像他在从事一件伟大的事情一样。
那些孩子们都追着他吵着闹着，往他身上扔石子，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走自己的路。
不过偶尔他会忽然站在那里，把弯着的腰直起来，看看天上的太阳，把自己的帽子整理一下。就好像一个刚睡醒的人一样，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一副迷茫的样子。
“伊高沙！你在干吗啊？哈哈，你可小心点，你的口袋里可有一个死鬼！”孩子们追着骂他。
他又弯下腰去，笨笨地颤抖着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想扔那些打他的孩子，嘴里还骂着三句话，永远都是那三句话：滚开！小狗！浑蛋！
孩子们听了就哈哈大笑，骂得更厉害也更丰富了。
也有的时候，他会去追赶那些孩子，一瘸一拐的，但是他的皮袍子把他绊倒了，他就跪在了地上，像树枝一样的手支撑在地上。
孩子们就更开心了，向他身上扔的石头更多，有些胆大的甚至会往他头上撒一把土，之后再大笑着走开，脸上全是无畏的表情。
而在街上最让人觉得难受的就是格利高里·伊凡诺维奇了。他后来真的瞎了，开始沿街乞讨了。
他被一个瘦小的老太婆拉着，身子站得直直的，也不说话，就那样没有表情地在大街上走着，走到谁家门口或者窗户旁，那个老太婆就会朝人家说道：“你们做做好人吧，可怜一下这个瞎子，上帝会保佑你们的！求求你们！”
格利高里并不吭声，只是站在那里，手上是洗不掉的染料。
我经常看见这样一个凄惨的场面，但是我没有听过格利高里讲一句话。我觉得非常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勇气跑到前面去，与此相反，每一次只要看到这些，我就会跑回家里，跑去告诉姥姥。
“格利高里在街上乞讨呢！”
“啊！上帝啊！快把这给他送去！”姥姥会赶快取一些东西让我拿给格利高里，但是每次我都不去。
于是姥姥就自己拿着食物跑到街上，和格利高里说好一会儿话。
格利高里只是微微笑着，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胡须，就像一个散步的老翁，不经意走到了我们这里。他的话永远都不多，和姥姥说话，也是三言两语。
还有的时候，姥姥会把他带到家里来吃饭，他就会向姥姥问起我，姥姥就会来叫我，让我过去和他说话，但我总是不愿意，飞快地跑走了，躲在柴堆后面不出来。
我不想去和他见面，这样太折磨人了，我知道姥姥自己心里也很难受，我们平常都很少提起格利高里。
只有那么一次，姥姥把格利高里送到了门口，回来时眼睛里含着泪。我看到了就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她擦擦眼泪问我：“他这么好，又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见他？”
“姥爷为什么不让他留在我们家里？”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啊，你姥爷上帝啊！”
她蹲下来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你要记住，上帝不会宽恕我们的，你姥爷会遭报应的！”
姥姥说了那句话十年后，报应终于来了。那时姥姥已经永远地睡着了，我想她的灵魂一定上天堂了，和她信仰的那个慈祥的上帝待在一起。姥爷却还活在这地狱般的人间，他也开始乞讨了，他也是沿街走着求着人们：
“你们做做好人吧！上帝会保佑你们的！求求你们，给点东西吃吧！啊呀，这个世界啊！”
也只有这最后一句话仍然陪着他，从前那个自私严酷的老头子已经彻底被生活给打败了，被自己的上帝惩罚了。
除了我会替伊高沙和格利高里难过外，我还很怕看到另一个人，那就是沃罗尼哈，别人都叫她疯女人。
她又高又大，头发乱蓬蓬地披着，喝了很多酒，走路颠来颠去，好像自己就是一个在水面上漂流的树叶，在大街上游荡，嘴里还大声唱着一些污秽不堪的歌曲。
这样的情景，往往出现在过节的时候。
人们只要一看到她，就都躲回到自己的家里，或者墙角等隐蔽的地方，一定要等她离开后才会重新出来。
所以她从街上过的时候，就像一场大风，把整个街都刮得干干净净。
还有的时候，她会用自己那已经嘶哑的声音拉长了号叫道：“孩子啊！我的孩子啊！你们都去哪儿了？”
我曾经问过姥姥她到底是怎么了，刚开始姥姥只是把脸一沉，严肃地对我说道：“这些事你不该知道！”后来姥姥还是把事情大概给我讲了。
原来这个女人的丈夫以前是个官员，为了仕途顺利，就把自己的老婆送给了上级官员，上级官员就把她给带走了。过了两年半她回来时，自己的儿子女儿都已经死了，丈夫用公款赌博，输光后进了监狱。这个女人伤心至极，就开始大量地喝酒，还经常被警察抓走。
所以，在这个家里虽然有时会挨打，但是总比到大街上要好得多。
尤其是在吃过午饭后，姥爷通常都要去雅可夫舅舅家的染坊，姥姥就带我坐在窗户前，给我讲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还讲我父亲以前的事情。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那个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离幸福最近。
前面我说过，姥姥从那只猫嘴里，救下来一只小八哥，姥姥给那只小鸟包扎了伤口，后来那只小鸟恢复了健康，姥姥就开始教它说话。
她教小八哥说话时很有耐心，可以一连教好几个小时，一句一句地重复着对小八哥说：“哈！你要说：‘给小鸟饭！’”
那只小鸟眨眨眼睛，很聪明的样子，它已经会学好多动物的叫声，黄鹂、布谷还有小猫，都学得非常像。就是学人说话时，出现了困难。
“听话！小乖乖，说啊，说‘给小鸟饭！’”姥姥还是不放弃，一个劲儿地对小八哥说着。
突然小八哥张嘴叫了一声，音调和这句话一模一样，姥姥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哈哈大笑着喂小八哥吃东西：“小东西，你真聪明！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学会！”
后来小八哥说话就越来越清晰，只要看见姥姥，它就会尖叫道：“好啊！好啊！饭！”
那只小八哥刚拿回来时，放在姥爷的屋子里，但是后来就被姥爷给赶到顶楼了，那是因为它惹姥爷生气了。
那时姥爷正在做祷告，那只小八哥就不安分地在笼子里跳来跳去，最后它把自己的小黄嘴巴从笼子里伸出来，朝姥爷喊道：“啊！啊！混！混！”
姥爷转头怒视着这只小八哥，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就大吼道：“畜生！你要是再叫就把你杀了！快点把它给我拿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