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着,朝那边奔去。白色岩石的入口处,立着一块光滑的陶瓷标牌,上面写道:普利茅斯海岸。对面河岸上,到处插满了细铁栏杆,还设置了许多精美的长木椅。
“哎,你看这东西好怪呀!”柯贝内拉好奇地站住了,从岩石上拾起一个黑长尖细的核桃。
“是核桃。你看,有这么多。这不是河水冲来的,而是原来就在岩石里的。”
“真大呀,这核桃比一般的核桃起码大一倍,你看这个还是完好无损的。”
“我们快过去吧,他们肯定在挖什么宝贝呢!”
两人拿着黑核桃,又向那伙人那边靠拢过去。左前方河滩上,波浪如同温柔的闪电一般一闪一闪地打来;右前方崖顶,一片如银子和贝壳雕塑的芒草穗随风起舞。
两人走近一看,一位学者风度的高个子男人,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脚蹬一双高筒雨靴,一面匆匆忙忙地往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一面埋头指挥三位挥着洋镐和铁锹的助手挖掘。
“千万不可以损伤那个隆起的地方,用铁锹铲,铁锹!再离远些挖。不行不行,不能乱来!”
他们凑近一看,只见洁白松软的岩石中,横卧着一具巨兽的白骨,已经有一大半露在外面了。仔细观察便可发现,有十几块四四方方的岩石,上面留有两只蹄子印,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并标有号码。
“你们是来参观的吗?”学者模样的人扶正了眼镜,望着两人问,“你们一定发现了许多核桃吧?这些核桃是嗯,粗略地估计,大约是一百二十万年前的吧,算是最新的了。这里一百二十万年以前,也就是地质时代的新第三世纪末,曾经是一片汪洋,这下面可以挖掘出大量的贝壳化石。现在河水流动的地方,古时候盐水潮曾经时涨时落。这具野兽的骨架嘛,是野兽‘波斯’的。喂,那里不能用镐刨!要用凿子小心地凿。‘波斯’相当于现在牛的祖先,以前这里到处都是这种动物。”
“您要收集这些做标本吗?”
“不,是用来考证的。以我们的观点分析,这一带的地质既厚又坚固,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这是大约一百二十万年前形成的。但我们还想从其他角度来分析,研究和探索这里以前是否是这样的地层,还是原来这里只有风和水,或者是无边的天空。听懂了吗?不过你怎么又用铁锹,那下面埋的是肋骨,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学者急忙跑过去。
“时间到了,我们得回去啦。”柯贝内拉看着地图和手表催促说。
“那我们就告辞了。”乔班尼恭恭敬敬地给学者行了个礼。
“噢,那就再见啦!”学者又忙着继续指挥挖掘工作了。
两人担心误了火车,便向火车站飞奔过去。他们跑起来如疾风一般,既不气喘,也不腿酸。
乔班尼心想,如果真的能永远跑得这么快,那么跑遍世界也不成问题了。
两人跑过刚才走过的河岸,渐渐望见检票口明亮的灯光。转眼之间,两人已坐在车厢原来的座位上,从车窗向刚才跑来的方向眺望。
八.捕鸟人
“这儿有人吗?”
两人身后传来一个嘶哑而又亲切的男人的声音。
这是一个身穿破旧外套的人,一个大白布包裹搭在肩头。他脸上留着红胡须,背有些驼。
“没有人。”乔班尼耸了耸肩,算是打招呼。那人胡子上翘着微微笑起来,把行李轻轻放到行李架上。乔班尼心头猛然涌起一阵无法形容的心酸和悲伤,他默默地注视着正面的大钟。
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哨音,火车缓缓启动了。
柯贝内拉一直在观察车厢的天花板:一只独角仙落在电灯上,投下一条巨大的阴影。红胡子像老朋友似的含笑注视着乔班尼和柯贝内拉的一举一动。火车速度逐渐加快,芒草与河水交替着从车窗前流过。
红胡子犹犹豫豫地向他们俩询问道:
“你们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呀?”
“列车到哪儿我们就到哪儿。”乔班尼略有些难为情地回答。
“那太好了!这列火车实际上哪儿都可以去。”
“你呢,你又是去哪儿呀?”柯贝内拉突然毫无征兆地冲那人问道。
乔班尼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来。这时,坐在对面的一个头戴尖顶帽、腰挂一串大钥匙的男人,也望着这边笑了。柯贝内拉也不由得红着脸笑了起来。红胡子虽然没有生气,但面部似乎抽搐了一下,紧张地说:
“我马上就下车,我是靠捕鸟谋生的。”
“捕什么鸟?”
“仙鹤、大雁,还有白鹭和天鹅。”
“仙鹤多吗?”
“当然。这一路上仙鹤一直都在叫呢,你没听到吗?”
“没有啊。”
“现在还在叫呢,你仔细听。”
他们俩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从咣当咣当的车轮声和风吹芒草的声浪之间,传来一阵如泉水涌流的声响。
“你是怎么捉鸟的呢?”
“你是说仙鹤,还是白鹭呢?”
“先说白鹭吧。”乔班尼觉得随便说什么都行,便敷衍着说。
“捉这家伙最容易不过了。白鹭是银河的白沙凝固而成的,所以它们终究是要回到河边来的。只要你在河岸上埋伏等待,当白鹭们飞回来,双腿将要着地但还没着地的一瞬间,‘啪’地扑上去按住它,就抓到了。白鹭马上就会僵硬,老老实实地死去。之后就不用说了,把它压缩起来就行了。”
“你是说把白鹭压缩起来吗?是做标本吗?”
“什么标本,人们不是常吃的吗?”
“真是件怪事。”柯贝内拉歪着头说。
“没什么可奇怪的,你们看。”说着,男人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大包裹,敏捷麻利地解开袋子,“来,快看,这是我刚捉来的。”
“真是白鹭!”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里面是十几只如同刚才的北十字星一般雪白、光滑的白鹭,平展的身体,紧曲的黑长细腿,像浮雕艺术品一样摞在一起。
“它们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吧?”柯贝内拉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白鹭那闭着的细长的眼睛,它头上的白冠毛仍完好无损。
“没错吧?”捕鸟人又用包袱将白鹭一层又一层地包上系好。乔班尼还在思索着,这里到底有多少人是吃白鹭肉的。他又问道:
“白鹭肉好吃吗?”
“好吃,每天都有人买。不过,大雁的销路就更好了。大雁的肉质好,又省事。你们看。”捕鸟人又打开另一个包袱,里面都是黄蓝花斑的大雁,如同亮晶晶的灯盏,同刚才的白鹭一样,它们的鸟喙都紧闭着,平整地摞成一打。
“这些大雁现在就能吃。怎么样,二位尝尝吧?”捕鸟人轻轻拽了一下大雁的黄脚丫,只见那里如同巧克力一样,一下子就掰开了。
“怎么样,来一块吧。”捕鸟人又把它掰成两半,递给他们俩。乔班尼尝了尝,心想:“原来这只是点心呀!比巧克力还要香甜。可是哪儿会有这种大雁呀?这个人一定是在哪个地方开点心铺的。但是我刚才还看不起这个人,现在却又吃人家的点心,实在太卑鄙啦!”可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嘴里还是不停地嚼着。
“再吃一点儿吧。”捕鸟人又打开包袱。
乔班尼还想吃,但到底还是推辞说:
“不了,谢谢您。”
捕鸟人又转向坐在对面的那个挂着一串钥匙的人,那人谦卑地摘下帽子。
“这,这是您留着做生意的,真是过意不去呀!”
“您别客气。您看今年候鸟的来势如何?”
“唉,实在多得很。前天夜里,上第二班岗的时候,到处都打来电话,抱怨说不该在规定的时间内把灯塔关掉。真见鬼!又不是我关的。候鸟成群结队地从灯塔前飞过,把灯塔围得严严实实的。我有什么办法!这些混账东西,都跟我诉苦,我也无能为力啊。于是我就对他们说:‘你们去找那些身披斗篷,嘴巴和腿细得出奇的肮脏小年轻们去好了。’哈”
芒草已经不见了,只有从对面田野上射来的一道强光。
“白鹭为什么费事呢?”柯贝内拉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那是因为吃白鹭肉的时候,”捕鸟人又转过身来面对着这边,“要先将白鹭在银河光亮处吊挂十几天,或在沙土里埋上三四天。那样水银才能全部蒸发掉,然后才能吃呢。”
“这不是鸟吧,是普通点心吧?”柯贝内拉心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又鼓起勇气问道。
但是捕鸟人没理会他这个问题,只是忽然显得十分慌张地说:“差点儿忘了,我得在这儿下车了。”捕鸟人说着起身拿起行李,一晃人就不见了。
“哎,人呢?”两人互相望着对方,感到莫名其妙。而灯塔看守却笑眯眯地舒展身子,顺着两人旁边的车窗向外张望。两人也同时望去,只见刚才还坐在这儿的捕鸟人,已经站在河边一片散发着黄蓝色澄莹磷光的鼠曲草地上,神情严肃地张开双臂,凝视天空了。
“在那儿!他的样子好奇怪呀!好像又在捕鸟吧?鸟儿再不来,车就要开了。”话音未落,黛蓝色寥廓的天空中,白鹭“嘎嘎”地叫着,如同漫天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捕鸟人像有约在先似的,乐呵呵地将两腿叉开六十度,双手依次抓住白鹭逐渐收缩着落下的黑细双爪,将它装入自己的布袋中。白鹭宛如萤火虫,在袋子里闪闪散发出蓝色的光芒,然后渐渐熄灭,最后慢慢地变成了灰白色,安详地闭上眼睛。更多的鸟儿没有被捕获,而是平安地落在银河沙滩上。仔细望去,在鸟爪落地却还未着地时,鸟爪恰如白雪融化一般收缩、变平,转眼间像熔炉里流淌出来的钢水,向沙地和石子上扩散。不久,白鹭的鸟形便显现在沙面上,而那鸟形也只是闪烁了两三下,便消失了。沙滩上一切如故。
捕鸟人往袋子里装了二十几只后,突然扬起双手,摆出一副士兵中弹后临死前的僵硬姿势,随即便消失不见了。
此时,乔班尼旁边传来了熟悉的讲话声:“啊,真痛快!正好可以不费劲地挣几个钱,没有比这再好的事儿啦。”乔班尼转身一看,捕鸟人正在把刚刚捕到的一只只白鹭整理好,摞在一起。
“你怎么一下就从那儿跑到这儿来了?”乔班尼觉得事情既合情合理,又似乎不合情理,就问捕鸟人。
“为什么?我想来所以就来了!说起来,你们又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乔班尼一下子被问住了。是呀,自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柯贝内拉也红着脸,好像在思索什么。
“噢,我明白了。你们大概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吧。”捕鸟人俨然恍然大悟似的,落落大方地冲他俩点了点头。
九.乔班尼的车票
“这一带是天鹅区的尽头。那儿就是著名的阿尔卑列监测站。”
窗外那像烟花一样光辉灿烂的银河正中央,矗立着四五幢黑压压的大房子。其中一幢平顶屋上有两个透明的蓝宝石和黄玉般的大圆球,这些大圆球鲜艳夺目,环绕着屋顶缓缓移动。黄色的渐渐转向对面,而蓝色小一点儿的却来到这边。不久两端重合在一起,形成了翠绿色的双面凸透镜。又过了一会儿,“双面凸透镜”正中间渐渐膨胀,最终,蓝色的完完全全来到了黄玉球的正面,因此出现了一个绿心与黄色的明亮光环。少顷,蓝色的又向侧面脱离,重新出现了一个与前面相反的凹透镜形状来。最后,蓝宝石向对面旋转,黄色的朝这边行进。之后又恰好形成了最初的情景,被银河那无形无声的流水所融合。漆黑的气象站,如同一位熟睡的老人,静静地横卧在那里。
“那是测量水速的器械,也可测水”捕鸟人搭话。
“请各位出示车票。”不知什么时候,三人座位的旁边,站着一位头戴红帽子的高个子乘务员。捕鸟人默默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列车员稍微瞥了一眼,立刻移开视线,询问似的把手伸向乔班尼他们这边。
“啊,糟了!”乔班尼窘困了。正当他扭扭捏捏不知如何是好时,柯贝内拉却大模大样地拿出一张灰色的小车票。乔班尼手忙脚乱地试探着摸了摸上衣口袋。他自慰地想:说不定揣在里面呢。他的手一下子触摸到了一大沓纸片,心里便开始琢磨起来,是什么时候放入了这玩意儿呢?他急忙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像明信片那么大的绿纸片。列车员正伸手等着呢,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递给他再说吧。他这样想着,便将纸片递了过去。列车员立正站直,恭恭敬敬地打开查看,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摆弄上衣的纽扣。与此同时,灯塔看守也从下往上关注地探视。乔班尼心想那应该是一种什么证明,顿时觉得心头一阵激动。
“您这是从三次元空间世界带来的吧?”列车员问。
“我也不知道。”乔班尼以为没问题了,就抬头笑道。
“可以了。南十字星车站就是在下一个三次元空间。”列车员将纸片还给乔班尼,又转向别处去了。
柯贝内拉迫不及待地匆匆翻看那张纸片,乔班尼也想快点儿好好看看。然而,那上面只是印满黑色蔓草图案的花纹和十几个奇形怪状的字。在他们默默注视着那张纸片的时间里,竟产生了一种被其吞没的感觉。
捕鸟人不禁在旁边惊叹道:
“哎呀,这可是件宝贝!只要有了它,就可以去真正的天堂啦!何止天堂,这是一张天南地北畅通无阻的通行证呀!怪不得,在这不完全的幻想四次元银河铁道上,你们可以自由往来、东游西逛呢。原来你们俩并非一般人物!”
“我简直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乔班尼红着脸答道。他把它叠好又放回衣袋里去了,然后难为情地与柯贝内拉装作凝视窗外的景色。他隐隐约约地感到那个捕鸟人在不时地望着这边,好像还在一个劲儿地赞叹。
“老雕车站就要到了。”柯贝内拉一边望着对岸三个排列整齐的银白色小三角标,一边对照着地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