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宋夏预料的那样。
一个星期以后，吴子宸转班的风波就彻底平定了下来。宋夏的生活似乎并无变化。只是在“吃饭、睡觉、和梁世然拌嘴”里加了一项“看吴子宸每天下课时把一封一封课桌里的情书扔到垃圾桶里”。
自从吴子宸第一次在被数学老师叫到黑板上解题讲思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轰动全班以后，“不会是哑巴吧”这样的疑问烟消云散了，吴子宸说话的频率也逐次增多。
——哦，虽然每次学习外的每句话超不过十个字就是了。
“喂喂，吴子宸啊，每次就那样把情书一封封扔出去，不会伤那些女生的心么？”
“……不知道。”
“啧啧……这些女生也真够纯情啊。都什么时候塞进课桌里的啊……”
“中午休息时间吧。”
呃，竟然很认真地回答了自己。
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
吴子宸见宋夏并无再开口的意思，抱着一摞包装很精致的礼物盒走向垃圾桶。
“哎哎哎！等等！”不禁就叫出声来了。
“怎么了？”
“我说……不觉得很浪费吗？”
“哦。”男生竟然就这样转过身来，然后走向宋夏的座位，将那些盒子全部摊在她的桌子上，“那以后都送你。”
“哎？”
反射弧超长的宋夏愣愣地听着吴子宸熟悉中有几分陌生的声线，直到自己反应过来，心跳才配合地漏了一拍。
中午短暂的午餐带休息时间，宋夏和梁世然同时咬牙切齿地打开礼物盒，只听梁世然一声惊悚的惨叫：
“为什么啊！为什么又是巧克力！”
宋夏这边也配合地对着空空的座位叫了两声。
“吴子宸啊吴子宸！那些喜欢你的女生都在想些什么！就不知道要创新吗！创新啊！巧克力已经吃吐了好吗！”
教室里懒得去食堂打饭，从家里带来盒饭的三三两两的人纷纷侧目。自己的闺蜜端着饭盒走过。
“吴子絮！你丫过来！”宋夏嘴里含着半块巧克力大吼。
“喂喂喂我不要帮你吃巧克力啊，正在减肥。”宋夏瞅了瞅自家闺蜜饭盒里的五六根油菜，吓得不轻。
减肥么……真是可惜啊。明明脸上有那样可爱的婴儿肥。宋夏惋惜着，随即就把一块巧克力塞进吴子絮半张的嘴里。吴子絮毫无防备，一脸怨念地瞪着宋夏。
“啊呀，不吃饱哪有力气减肥。”
“话说，”梁世然看无人监督自己吃巧克力，喘了口气，顺手把饭盒一推。“吴子宸，吴子絮——不觉得很像么？”
“又是一年级小学生一样毫无槽点的吐槽……真是无语。拜托你以后……”
“这个嘛……因为他是我哥啊。”女生清朗的声线传来。
什么？
宋夏看着吴子宸前座的女生眯着眼，对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着：“哎？没有告诉你们吗？噢，吴子宸他是我哥啦，不过其实也就比我早出生几分钟而已……”
班里有一瞬的死寂，随后难以置信的各种声音掀翻了屋顶。
“真的都不知道吗……啊对了，我哥他转班大概有很大部分原因是不放心我啦。我基础这么差，过来给我补化学。对吧哥？”
颀长的身影端着饭盒走来，瞥了吴子絮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吃惊地凝视着逆光的身躯，竟从那冷漠的脸上读出几许难以察觉的无奈而宠溺的微笑。
宋夏感觉快要窒息。怎么会呢。同学三年明明都没有提起过。
为了吴子絮而转班，是吗？原来即使是他，也有这样的温柔。他会从最令众人瞩目、最宽敞明亮的自己所熟悉的教室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的喧嚣，穿过他人不解的议论，只为给她讲那些她怎样都不会的题。温柔的男生，笨拙的咬着笔头的女生，认真而暧昧的气氛。美好的画面。
自己的心里竟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冲动着，但自己迅速将它压了下去。
之后在梁世然的吵闹和其他人的打趣声中也不再提起。
逐渐黑下来的天，颜色相近的两辆自行车，沉默的两个人，盯着眼前的路。
“为什么要那样说。”男生低沉压抑的声线打破了长久的宁静。
“不是挺好的吗？你也看见了吧。现在可以确认了吧。”女生的嘴角上扬起嘲讽的弧度。
“你觉得我想看到？”男生努力不让话语中有气愤的味道。
“不是吗。哈哈。呦，到我小区门口了，不聊了。”
骑自行车的短发女生飞快闪进小区的门，脸上戏谑的表情忽然扭曲，变成了难以捉摸的阴暗。
男生目送短发离开视线，深深地叹了口气，骑往相反的方向。
两个人，同样地孤寂，同样地清楚在自己穿梭过的灯火之中没有为自己而亮起的一盏，同样地想起两张远离自己而清晰刻在脑海的脸，同样地隐隐爱而恨着对方。那是不可垄断的血缘，尽管他们曾一度想隐瞒，嫉妒、憎恶着对方的存在。他们相信，任何一个与谁同父异母的人，如命运一般与谁在五秒内先后诞生，都不可能从心底真正微笑着走下去。
吴子絮靠在家里冰冷的墙边，随意选择了一个同学的手机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过去——“速发所有作业答案。”
完全是在撞运气。
短短的几十秒，那边就拍了几张照片发过来。手机响起了连续的几声提示音。声音很大。
沙发上喝得烂醉的女人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见到是吴子絮，开始歇斯底里地叫骂。
“回来这么晚，想把老娘饿死吗？饿死你就可以出去浪了是不是！你怎么还敢回来啊？回来看老娘的笑话吗！”
……
女人骂到嗓子都沙哑了，接着开始哭。边哭边继续拿酒精麻醉自己。
吴子絮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做饭。切洋葱的时候流出了眼泪。
——呐，吴子宸。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羡慕你不会自小就被告知“你爸爸很贱，在外面找女人”这样的话。羡慕你母亲通情达理，遇到事情就任你处理，而不是尖着嗓门在别人做家务时说着“你巴不得我死吧”。甚至恶毒地羡慕你母亲能和我父亲一起离世，羡慕你的寂寞。哈哈哈。也许我这种恶毒的人，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妈，饭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