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母却无父。
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并不大清楚。
我从小受困,困于这极为险峻、旖旎之地。
群山之间烟雾缭绕。朦胧之间可以看到悬崖峭壁之上铁锁相连形成了一个个简要的走道。有的甚是陡峭稍有不慎摔落下去必定粉身碎骨。不论春夏还是秋冬,这里时常云雾涌至,白茫茫的雾将一切笼罩。想要寻觅些吃食皆是雾里探花。
那时我还很小。不吵不闹,却喜欢在雾散后坐在离家不远的岩石上,望着翠嶂叠岩,碧水苍穹,和远处隐约升起的袅袅炊烟。
我就像这里的树木,生在这长在这,却离不开这。
娘亲她一个人将我抚养长大,娘亲便是我的所有。可娘亲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山上潮湿,多风多露草药很难晒干。娘亲自己调配的药也是有一贴没一贴,病情反复一次比一次痛苦娘亲嘴上虽然不说,但我能感觉到娘亲每历经一次身子就较常时更为虚弱,再这样下去整个人就要被掏空了。山里的气候着实不适合久病在榻的人生活。
我拽着娘亲的袖子,看着娘亲消瘦的脸颊鼻子一酸,别过脑袋轻轻地环住娘亲的大腿有些哽咽鼻翼耸动嗅着娘亲身上的药香:“娘亲,我们下山好不好?”
娘亲握着我的小手轻轻的说道:“常儿乖,娘不是不想带你走,而是不能走。娘亲设下的禁锢旁人是解不了的,如今的我更是解不得。”
在我的记忆里,只晓得我生在鬼城酆都。出生在中元节的那天晚上。上婆娑崖前的事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记忆就像被掐断了一样,剩下的只有本能的反应。娘亲说我是出了意外头部受到重创,忘记了从前。
虽然很喜爱我所生活的地方,可也很想走出这里。
打从我上了婆娑崖,仿佛除了日复一日看书、习武、照顾娘亲外就再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愈发的无趣经历了几次下崖的挫折,愈发勤奋修习。娘亲常练的剑法温和修身养性拉着我手带我一起练习,练得久了我自然学得模有样只是要悟到其中奥妙还要些时日。总顺着长绳滑下断崖,穿越密林攀跃上千年古树,瞭望远方看着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龄人的笑容深深的感染着我,假如有天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一起嬉戏玩耍该有多好。
可是我不能。
自我出生以来除了遗失记忆里的人外,见到的就只有娘亲。再者可以见到的人便只有叶叔叔了。
我怕生。一来二去渐渐同他混熟了,也没那么拘束了。我常常拿着油腻腻爪子往他素色的衣上抹。喜欢看他跳脚的样子。原来他有……洁癖,这是我新学的词。可待我一转身的功夫他素衣上的油渍就没了。这给我的感觉就像逗弄崖下的知羞草一样。我玩的不亦乐乎。
俗话说的好,事不过三。他对我无语了。
淡然的看着我。待我尽情作践完他的衣裳后,见我洗静双手,提着衣摆故作清逸步态僵硬的走进了石穴,将药杵的咚咚响。
叶叔叔他曾带着笑问我:傻丫头,你不对我来历感到好奇么?旁人见我唯唯诺诺唯独,你却敢这样戏耍我,不怕我将你拐走关起来?
我挂着坏笑缓缓吐一句:你舍得让娘亲见不到我让娘亲伤心,那你就拐!
其实对于叶叔叔的身份我并不感兴趣,心想着只要待娘亲和我好,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坏人那又怎样。
叶叔叔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给娘亲看病。顺便在水泽之上指点我剑法心决,出尽了花招训练我的凝聚力和耐力。
叶叔叔近两个月来得越发频繁,停留在婆娑崖上的时间越发长了,屋子里的药味也是较往常浓郁了许多。
这天。
屋外,我拉着叶叔叔的袖子说:叶叔叔我希望你能常来。我问娘亲为什么她为何总是在发呆,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可是,我都是跟娘亲度过每一个日日夜夜,娘亲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为什么娘亲会这样,而我却没有?
难道这就是人世间常说的烦恼么?
娘亲总说大人的事我不懂,只有长大了才会明白。等我长大还要好久。我不想娘亲一直这么不开心下去。所以叶叔叔你是大人你去问问娘亲,好不好?娘亲,总是发呆不理我。娘亲的手好凉。这样的娘亲叫我好害怕,我怕娘亲不要我!丢下我!
叶叔叔抚摸着我的头,冲我弯弯嘴唇苦笑道:傻丫头,你天生玉骨冰肌又怎么能感觉到你娘亲手掌的温度。莞儿其实叔叔并不想来,我不来才好。这样……你娘亲便无恙了。奈何你娘执念太深。你娘亲只是想起的往事,也许是想起了你爹爹。
叶叔叔,面带愁云。
临走时,叶叔叔交给了我一本三界医书。
让我好好研读。又交代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以后几个月怕是都来不了了,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再三嘱咐我根据娘亲的病情该让娘亲服用哪贴药。事无巨细。
叶叔叔伸出手掌递给我一块奇异的木头,挂在我的腰间让我好生保管千万不可弄丢了,万不可小瞧了去。最后匆匆御剑而去。留给我一个飘逸的背影。
爹爹?
我幻想着。对着残缺的铜镜,抚摸着自己脸。想着自己像娘亲多一点,还是像爹爹多一些。心中描摹着爹爹的轮廓,一点一点。
三界,何为三界?
懒洋洋的日头窝在云层后头,只泛出一圈白光。
我捧着三界医书,趴在树上翻看着。这些东西,看得我一愣一愣的。看得久了入神了,忘记了自己在树上。一个凛冽从树上栽了下来。我回过神来,仿佛我刚从梦中惊醒回到了现实。我迷糊的拾起这本书,摸摸脑袋。
拍拍书上的尘土。抚摸着书扉。跑进了叶叔叔的石室中依在树桩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书。这一坐便是大半年。
随着时间的逝去,这本书不停的刷新着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揉揉眼,打了一个哈欠,几声骨头的脆响只觉得脖子酸痛捶捶脖颈撇过头。看见娘亲幽怨的看着自己。“睡了这么久,吓死娘了。”
“娘说什么呢?我在看师傅给我的医书呀!怎么会是睡着了?”
我求了娘亲下崖采药,娘亲不做声。细瞧了我一会。心灰意冷时,娘亲终于轻轻说道:“去吧,小心些。婆娑崖的毒物可要避着些。早点回来。”
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下山崖了。我开心的笑着,肆意的穿梭在怪石嶙峋的石林中,提着鞋袜赤足趟过碧潭流水。欢快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中,无拘无束。此方天地,任自逍遥。
可是。
有天我背着竹筐回到家时。我兴冲冲的推开门唤道:娘亲,有了这个药你的病就能根治了。
娘亲没有温柔的回应。我脸色巨变。我的心噗通噗通。每走一步心就往下一沉。
入目,一个陌生的男人盘腿坐在属于叶叔叔的垫子上,我蹙眉。
我打量着那个男人,我眉宇之间似乎更似他。我张大嘴巴望着那个中年男人。
我指着他,瞠目结舌。呆愣了许久。这就是……爹爹?娘亲也默认了。哇!我有爹爹了。
可是当他一句话就打破我曾经的幻想:“指着人成何体统?你娘没教过你吗?一点礼貌都不懂。”
娘亲走到我身边,柔荑搭在我身上亲昵道:“别吓着孩子。孩子还小。莞莞,叫爹爹。”
我回过神,这声爹爹是始终叫不出口。硬生生的憋出几个字中规中矩僵硬地行了个礼:“女儿,见过父亲。”算是拜见了。
我是怎么,一直想要爹爹,可爹爹就在面前。为什么这亲昵的两个字就是说不出口呢。事后我暗自懊恼。
看到这端坐的男人,情不自禁就拿他同叶叔叔比较。忽然发现,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若是可以选择父亲的话,我更愿是叶叔叔。可偏生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
从此,他走进了我们母女的生活。
消失十三年的爹爹终于从山外归来,我有爹爹了!
原本以为有了爹爹,有了我精心配置的药汤。娘亲的病自然会痊愈。然而,这一切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好转起来。
反而,更糟糕。
那个男人,我愈发不喜欢。
甚至让我恨得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