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黄昏落幕,酷暑的温度微微有所降低。绚烂的晚霞余晖照射下来,洛河江岸边的百姓陆续折返归家,经过了一整日热闹非凡的洛河江,相对冷清了不少。
但这只是相对而言。
不论江岸边的百姓离去多少,留下多少,甚至说他们是生是死,都丝毫无法影响到一艘艘画舫游舟中,富人们惬意畅饮的心情。
晚宴的规模不小,四下歌姬弹奏,九张半丈独桌依次排列在宴厅两旁,中间则是美丽的舞姬浓妆淡抹,广袖流裙,闻乐翩然而舞。
每张独桌上的菜色都相当丰盛,就连一道普通的开胃菜,都比得上寻常百姓多日的辛劳收成。特别是案前的疏寒酒,更是取自清晨朝露,加以洛水点缀,又以妖兽之血百日发酵,颜色鲜红若血,饮下时却能给人稠而不腻的清凉口感。
这所有的这一切,都纷纷暗示着孙武的家底相当惊人。
孙武端坐堂前主座,悠然品尝着杯中疏寒,回想着自从孙家被王家灭门后,自己身怀庞然财物,却必须藏头路面,不敢露出分毫的岁月,不由地怅然一笑。
是啊,出乎预料。谁也没想到这三个少年居然真的能灭掉底蕴不俗的王家,若是一切都能顺利发展,那这真是一场天衣无缝的计谋。
孙武心里十分舒畅,内心肆意冷笑,表面上却是极为谦逊地朝叶沉那里举了举酒杯。
自这场晚宴开始以来,叶沉一直都悄然注意着孙武的变化,虽然说孙武的表情毫无破绽,自始至终都面带笑意,心中的喜悦任谁都能看出。
可这在叶沉眼中,却已经成为了最大的破绽。
孙家遭受王家灭门,是东临近几年最大的一件惨案。如今孙武大仇得报,心中愉悦实属可以理解,但是如此开心的模样,就仿佛丝毫不为当年死去的族人惋惜。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除非……孙武有什么能令他暂时忘记族人之死,令他无比愉悦的事情。
叶沉眼帘微垂,遮掩住了目中的冷笑,看了眼身边西风,说道:“你能不能吃相好看些?”
西风不以为意,轻飘飘地白了叶沉一眼,继续埋头将糕点食物塞入口中。
“他有异心。”便在这时,一直端坐在叶沉身边闭目养神的宁苦无,忽然冷冷说道。
宁苦无的声音很轻,只能被叶沉一人听见。
“我知道。”叶沉微微点头。
宁苦无剑眉微微一挑,虽然他很清楚叶沉的敏锐,可以轻易洞察到任何细节。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叶沉有些不对劲。
比如之前在舟头,受到此等威胁,按照叶沉的性格应该会直接让孙武知道天高地厚,可是他没有。
比如这场晚宴,叶沉虽然一直观察孙武,可更多的时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就连方才那位宝罗阁徐执事到来,众人共饮之时,他也是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一切看似寻常,但放在叶沉身上,看在宁苦无眼中,就一点都不寻常。
又过了一会,更加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叶沉居然主动敬了孙武一杯酒,提前离开了晚宴,前往早已安排好的雅间。宁苦无看到这一幕本想跟着离开,但当他看到仍在埋头苦吃的西风时,仍是选择留下。
回到雅间,叶沉便以极快的速度观察一番四周,确保没有旁人偷听后,谨慎地将木门合上。
“你是谁?”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冷峻凝重的声音回响在屋子里。
说话的人无疑是叶沉,因为雅间里只有他一人。
但既然只有他一人,那他的话又是说给谁听的?
半晌过后,雅间仍是寂静宁和,屋中的紫檀香袅袅升腾,无人回应。
叶沉沉默一下,伸手便将脖子上的项坠拽了下来,凝视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是你在说话。”
是的,之前有人曾对叶沉说话。
不是宁苦无,不是西风,不是孙武,更不是画舫上其他任何人,那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妖异魅惑,令他毛骨悚然。
也正是那个声音的出现,才令叶沉改变主意,决定留在船上。
“吾名,夜。”
半晌之后,就在叶沉自己都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他听错的时候,那道妖异的声音再次从他脑海中传出,带着一股特殊的魅力,宛若魔音般,令人不禁失神。
叶沉目光微闪,压制下内心的惊讶,冷冷道:“说人话。”
“大胆,敢这么对本君说话。”妖异的声音沉默了好久,隐隐有几分恼怒。
叶沉捏了捏眉心,道:“你在哪?”
“你真的要见本君?”只听一阵阴邪的冷笑声发出。
“我只是问你在哪,不过既然你这么说,见见也行。”叶沉愣了愣,朝四周观望间,心里莫名出现一种不好的预感。
便在他声音刚落,一道强烈的吸力陡然出现,产生出一股无形的烈风,带着一抹淡淡幽香,将叶沉卷入进去。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睁开眼时,叶沉顿时间便被四周的一切彻底震住了。
“这是……”
只见四周是一片熊熊紫火,不断燃烧,自地面起约有万丈高,如同一座火焰山脉,尽情灼烧着其中的妖娆藤蔓!而在天空中,则悬挂着一轮紫色骄阳,同样散发出迷离的光芒!
“知道怕了?”
忽然,一个清淡妖异的声音悠然响起。
叶沉循声看去,只一眼,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毛发悚然起来。
在紫火的中央,叶沉身前不远处,正坐着一个童子,他双眼漆黑如墨,没有眼白。耳朵极端细长,五官更是长得无比精致妖魅,散发出阴柔气息。
可这一切,都不是引起叶沉震惊的真正原因。
真正令他惊诧的,是童子身下所坐的,居然是一块百丈高的石碑,居然和他脖子所戴的项坠一模一样!
不,这不是石碑!
这是一块墓碑!
虽然石碑上没有碑文,但不论是从其外形还是碑后的那座坟包,不难发现,这是一座巨大的墓。
童子坐在墓碑的上方,单手托着脑袋,双脚悬空,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似乎对于叶沉的表情感到十分满意。
“你是谁!”许久之后,叶沉回过神来,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略微有了几分沙哑。
“这个问题我已经答过一次,同样的话本君可不会说第二遍。”童子咧嘴一笑,猩红的舌头如同毒蛇般舔了舔嘴唇。
叶沉花了好半晌才彻底平复下来,他凝视着墓碑上的童子,试探说道:“你想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由本君问你。”童子脸上的笑意骤然收敛,带着几分寒沉,尖声道。“你竟敢将本君耗费近千年恢复的力量,尽数掠走!”
“掠走?”叶沉闻声一怔,旋即立刻回想起自己胸前的那根逆骨,心里顿时恍然大悟。
难道说逆骨之所以完好无损,就是因为掠走了这个妖怪的力量?
那照这么说,叶沉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逆骨自行掠走了这妖怪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这妖怪眼下上门讨个说法或者说报复,也算是情理之中。可问题是……这关叶沉屁事?那根骨头可不是他能控制的。
就在叶沉目光愈发警惕的时候,童子忽然咧嘴一笑,悠然摆了摆手,阴柔道:“不过,如果不是力量流失,本君或许会继续沉眠直到永恒。”
“那你的意思是?”叶沉继续试探道。
“我们做个交易。本君饶你一命,你帮本君恢复力量,如何?”童子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这笔交易,愉悦的笑了起来。
叶沉华丽丽地白了对方一眼,同时意识到,这童子想让自己帮他恢复,那就是说他暂时不会有危险。
既然如此,叶沉心里的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
“之前跟我说话的人是你?”叶沉平淡问道。
“自然。”童子微微点头。
“你当时说什么了?”叶沉嘴角露出冷笑。
“本君需要那块玉佩,便是今日与你对话那人,其旁少年佩戴的。”童子狐疑地看了叶沉一眼。
叶沉很清楚,童子口中的玉佩是孙武身后那名白衣少年的东西,实际上他当时就听清了,此番他只是想让童子把相同的话重复一遍。
“瞧瞧,相同的话不说两遍也就罢了,第二遍你怎么说的这么详细?”叶沉冷笑道。
“你大胆!”童子这才回过神来,立即龇牙恼怒起来。
“别生气嘛,有我在玉佩的事自然不是问题,只是……你得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叶沉面色微凝,说出了真正想说的话。
童子瞪大了眼睛,似乎恨不得将叶沉撕碎,但一想到自己要恢复力量,还得靠这个弱小的人族,一下子又松下气来。
“本君名为夜,按照你们人族的说法,便是魔。至于本君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也无妨。”夜冷笑着看向叶沉,极为自傲说道。“本君乃是彼岸天道。”
“天道?”叶沉微微一怔,旋即不以为然冷笑起来,心中暗道:你要是天道,老子就是天道他哥……
当然,这种话叶沉是不会真的说出来的,他沉吟一下,眯眼道:“你的意思是你很强?”
“强?”夜愣了愣,顿时龇牙恼怒起来。“本君生自彼岸,不入轮回,不堕星海,你居然说本君只是强?”
“好好,我懂了。”叶沉摆了摆手,目光微闪,问道。“那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点亮星辰?”
“哼,区区小……”夜不屑冷笑起来,随即凝视叶沉一眼,似是看出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咦。“帝骨……”
夜忽然陷入了沉默。
见到此幕,叶沉心中不禁苦笑着叹了口气,摊手道:“看来你没这么强。”
“你说什么?!”夜极端恼怒,四周的熊熊紫火燃烧的更为猛烈,他目光寒沉下来,忽然露出一抹似有深意的冷笑。“帝骨镇北斗,帝骨本君奈何不得,可若是南斗……”
“南斗?”叶沉眼睛一亮。
“哼,虽是禁忌,可本君偏要教你南斗道法。”夜淡淡地瞥了眼身下的墓碑,旋即屈指轻弹。
轰隆!
只听天空一声剧烈轰响,紧接着那轮骄阳竟刹那间收敛了光华,被一片浩瀚的星空所代替!
叶沉目光疑惑,抬头看去,只见天空星辰璀璨,无尽星辰汇成海,煞是壮观!
而在这些星辰一角,有着七颗排列异常的星辰,忽然散发出了强烈的光芒,紧接着,一如先前石碑上所见,一条乳白色虚线缓缓浮现,勾勒出了人形!
这一幕与先前那幅星***异曲同工,但当叶沉见到完整一幕时,刹那间瞳孔收缩,内心掀起了巨大波涛!
只见那条乳白色虚线勾勒完成,七星却并非位居其中,而是……位居其外!
若这也是星穴,那岂不是说……
存在于身体之外的七颗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