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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水月庵掀翻风月案(1)

却说冯紫英去后,贾政叫门上人来,吩咐道:“今儿临安伯那里来请吃酒,知道是什么事?”门上的人道:“奴才曾问过,并没有什么喜庆事,不过南安王府里到了一班小戏子,都说是个名班。伯爷高兴,唱两天戏,请相好的老爷们瞧瞧,热闹热闹。大约不用送礼的。”说着,贾赦过来,问道:“明儿二老爷去不去?”贾政道:“承他亲热,怎么好不去的?”说着,门上进来回道:“衙门里书办来请老爷明日上衙门,有堂派堂派:清代中央各衙署长官统称堂官,其办事之所称堂。凡由堂官及其办公处所分派之事,称堂派。的事,必得早些去。”贾政道:“知道了。”说着,只见两个管屯里地租子的家人走来,请了安,磕了头,旁边站着。贾政道:“你们是郝家庄的?”两个答应了一声。

贾政也不往下问,竟与贾赦各自说了一回话儿散了。家人等秉着手灯,送过贾赦去。

这里贾琏便叫那管租的人,道:“说你的。”那人说道:“十月里的租子奴才已经赶上来了,原是明儿可到。谁知京外拿车,把车上的东西不由分说都掀在地下。奴才告诉他说是府里收租子的车,不是买卖车,他更不管这些。奴才叫车夫只管拉着走,几个衙役就把车夫混打了一顿,硬扯了两辆车去了。奴才所以先来回报,求爷打发个人,到衙门里去要了来才好;再者,也整治整治这些无法无天的差役才好!爷还不知道呢,更可怜的是那买卖车,客商的东西全不顾,掀下来赶着就走。那些赶车的但说句话,打的头破血出的。”贾琏听了,骂道:“这个还了得!”立刻写了一个帖儿,叫家人:“拿去,向拿车的衙门里要车去,并车上东西,若少了一件,是不依的!快叫周瑞!”周瑞不在家。又叫旺儿,旺儿晌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贾琏道:“这些王八羔子,一个都不在家!他们终年家吃粮不管事。”因吩咐小厮们:“快给我找去!”说着,也回到自己屋里睡下。不题。

且说临安伯第二天又打发人来请。贾政告诉贾赦道:“我是衙门里有事,琏儿要在家等候拿车的事情,也不能去,倒是大老爷带宝玉应酬一天也罢了。”贾赦点头道:“也使得。”贾政遣人去叫宝玉,说:“今儿跟大爷到临安伯那里听戏去。”宝玉喜欢的了不得,便换上衣服,带了焙茗、扫红、锄药三个小子出来,见了贾赦,请了安,上了车。来到临安伯府里,门上人回进去,一会子出来说:“老爷请。”于是贾赦带着宝玉走入院内,只见宾客喧阗。贾赦、宝玉见了临安伯,又与众宾客都见过了礼,大家坐着说笑了一回。只见一个掌班的拿着一本戏单、一个牙笏,向上打了一个千儿,说道:“求各位老爷赏戏。”先从尊位点起,挨到贾赦,也点了一出。那人回头见了宝玉,便不向别处去,竟抢步上来打个千儿,道:“求二爷赏两出。”宝玉一见那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鲜润如出水芙蕖,飘扬似临风玉树——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蒋玉菡。前日听得他带了小戏儿进京,也没有到自己那里。此时见了,又不好站起来,只得笑道:“你多早晚来的?”蒋玉菡把手在自己身子上一指,笑道:

“怎么二爷不知道么?”宝玉因众人在坐,也难说话,只得胡乱点了一出,蒋玉菡去了。便有几个议论道:“此人是谁?”有的说:“他向来是唱小旦的,如今不肯唱小旦,年纪也大了,就在府里掌班——头里也改过小生。他也攒了好几个钱,家里已经有两三个铺子,只是不肯放下本业,原旧领班。”有的说:

“想必成了家了。”有的说:“亲还没有定。他倒拿定一个主意,说是:‘人生配偶,关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闹得的,不论尊卑贵贱,总要配的上他的才能。

所以到如今还并没娶亲。”宝玉暗忖度道:“不知日后谁家的女孩儿嫁他?要嫁着这样的人材儿,也算是不辜负了。”那时开了戏,也有昆腔,也有高腔,也有弋腔、梆子腔,做得热闹。

过了晌午,便摆开桌子吃酒。又看了一回,贾赦便欲起身。临安伯过来留道:“天色尚早。

听见说蒋玉菡还有一出《占花魁》,他们顶好的首戏。”宝玉听了,巴不得贾赦不走。于是贾赦又坐了一会。果然,蒋玉菡扮着秦小官伏侍花魁醉后神情,把这一种怜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极情尽致;以后对饮对唱,缠绵缱绻。宝玉这时不看花魁,只把两只眼睛独射在秦小官身上;更加蒋玉菡声音响亮,口齿清楚,按腔落板,宝玉的神魂都唱了进去了。直等这出戏进场后,更知蒋玉菡极是情种,非寻常戏子可比。因想着:“《乐记》上说的是:‘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所以知声,知音,知乐,有许多讲究,声音之原,不可不察;诗词一道,但能传情,不能入骨。自后想要讲究讲究音律。”宝玉想出了神,忽见贾赦起身,主人不及相留。宝玉没法,只得跟了回来。

到了家中,贾赦自回那边去了。宝玉来见贾政。

贾政才下衙门,正向贾琏问起拿车之事。贾琏道:“今儿门人拿帖儿去,知县不在家。他的门上说了:‘这是本官不知道的,并无牌票出去拿车。都是那些混账东西在外头撒野、挤讹头挤讹头:借机讹诈,找岔子敲诈勒索。又称为“拿讹头”。既是老爷府里的,我便立刻叫人去追办,包管明儿连车连东西一并送来。如有半点差迟,再行禀过本官,重重处治。此刻本官不在家,求这里老爷看破些,可以不用本官知道更好。’”贾政道:“既无官票,到底是何等样人在那里作怪?”贾琏道:“老爷不知,外头都是这样。想来明儿必定送来的。”贾琏说完下来。宝玉上去见了,贾政问了几句,便叫他往老太太那里去。

贾琏因为昨夜叫空了家人,出来传唤,那起人多已伺候齐全。贾琏骂了一顿,叫大管家赖升:“将各行档的花名册子拿来,你去查点查点,写一张谕帖,叫那些人知道:若有并未告假、私自出去、传唤不到、贻误公事的,立刻给我打了撵出去!”赖升连忙答应了几个“是”

,出来吩咐了一回。家人各自留意。

过不几时,忽见有一个人头上戴着毡帽,身上穿着一身青布衣裳,脚下穿着一双撒鞋撒鞋:又作“洒鞋”,一种双梁包皮边儿的布鞋。以其轻便、坚牢,多为习武、行路之人喜穿,走到门上,向众人作了个揖。众人拿眼上上下下打谅了他一番,便问他是那里来的。那人道:“我自南边甄府中来的,并有家老爷手书一封。求这里的爷们呈上尊老爷。”众人听见他是甄府来的,才站起来,让他坐下,道:“你乏了,且坐坐,我们给你回就是了。”门上一面进来回明贾政,呈上来书。贾政拆书看时,上写着:

世交夙好,气谊素敦。遥仰襜帷襜(chān)帷:车上四旁的帷账。此处代指车驾,不胜依切。弟因菲材获谴,自分万死难偿;幸邀宽宥,待罪边隅,迄今门户凋零,家人星散。所有奴子包勇,向曾使用,虽无奇技,人尚悫实悫(què)实:诚实,谨慎。倘使得备奔走,饣胡口有资,屋乌之爱,感佩无涯矣。专此奉达,馀容再叙。不宣。

贾政看完,笑道:“这里正因人多,甄家倒荐人来!又不好却的。”吩咐门上:“叫他见我。且留他住下,因材使用便了。”门上出去,带进人来。见贾政,便磕了三个头,起来道:

“家老爷请老爷安。”自己又打个千儿说:“包勇请老爷安。”贾政回问了甄老爷的好,便把他上下一瞧,但见包勇身长五尺有零,肩背宽肥,浓眉爆眼,磕额磕额:前额向外鼓凸。长髯,气色粗黑,垂着手站着。便问道:“你是向来在甄家的,还是住过几年的?”包勇道:

“小的向在甄家的。”贾政道:“你如今为什么要出来呢?”包勇道:“小的原不肯出来,只是家爷再四叫小的出来,说是:‘别处你不肯去,这里老爷家里只当原在自己家里一样的。’所以小的来的。”贾政道:“你们老爷不该有这事情,弄到这样的田地。”包勇道:“小的本不敢说。我们老爷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来。”贾政道:“真心是最好的了。”包勇道:“因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欢,讨人厌烦是有的。”贾政笑了一笑,道:“既这样,皇天自然不负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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