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大概还在李根这个年代的时候，每个小朋友心中都会有一个或两个或更多的假想敌：可以是一扇窗户，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也可以是某个小朋友或者某个阿姨，甚至可以是自己的爸爸妈妈。这点李根也不例外，他把身边每个东西——能动的或者不能动的——都被他想象成来自某个星球上的某种生物，或者是十恶不赦的大恶棍。李根把自己想成伟大的拯救地球于水火之中的救世主Super Man，或者是隐居深林的绿林好汉，不然就是玉树临风的大侠。
他常常把根娘的那块红色围巾披在身上，一手叉腰，一手高举过头，满屋子乱跑；要不就裹一身白色大床单，手握着根娘裁衣服用的大木尺子乱挥乱砍，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要替天行道！”
李雪这时候成了李根最好的玩伴。李根把她抱到当作雪山的阳台上，把椅子撤走。等李雪吓哭，他就身披红围巾或者白床单出现，把椅子搬回来，再将李雪抱下来。还美名其曰：雪山上的英雄救美女。如此循环，真是有益身心，胜于吃药。李根也玩得不亦乐乎。
有一回，李根刚把李雪弄到阳台上，把椅子搬走，根娘就叫李根出去吃根冰糕。李根乐得屁颠屁颠的，接过去冰糕就开始啃。吃完了抹抹嘴，就自个儿跑出去玩了，已经全然忘记了还被困在”雪山”上的美女——李雪。
李雪开始以为李根过一会儿就会跟平常一样来把她弄下去，也就没有吱声。可她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李根来救她，立刻就乱了阵脚。结果手忙脚乱地就从阳台上跌下来了。李雪哪禁得住这样摔啊，”哇”地一声就哭开了。根娘正在厨房做饭，一听这动静赶紧往阳台上跑，跑到阳台上一看，吓坏了：李雪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号啕大哭。根娘急忙把李雪抱了起来。
李雪把脚崴了。根娘气不打一处来。等李根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就指使根爹对其进行了一次暴打。
根爹用鸡毛掸子在李根屁股上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李根一边哭一边嚎：“我要替天行道，我不会屈服的！你这个老妖怪！”一会儿李根就支持不住了，指了指李雪，说：“你饶了我吧，那个女人归你了。”根爹根娘哭笑不得。
打完了以后，李根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提上裤子，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房间门口，回头哀怨地看了根爹根娘和李雪一眼，说：“我还会回来的。”然后，推开房间门进去了。
此后，一家四口人出去遛弯儿，总会有几个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你看人家爹妈当得多不容易啊，有个残疾儿子，还有个得小儿麻痹的女儿。根据我多年的临床经验，他们的儿子应该是得了脑瘫了，你看看，走路姿势都成那样了，唉，多可怜啊！”
十九
每个小朋友的童年，必然都少不了童话故事。什么《白雪公主》啊，《灰姑娘》啊，《卖火柴的小女孩》啊……每个小朋友也都对童话中叙述的神奇故事深信不疑。女孩子们都渴望成为城堡里的公主，望眼欲穿地等待自己的白马王子；男孩子们希望自己拥有一匹白马和一把锋利的宝剑，披荆斩棘，救出困在城堡的公主。而他们最终都希望自己能与心爱的王子或公主幸福地生活下去。
李根就不这么庸俗。他对公主王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倒是对白雪公主的后妈很感兴趣。比如，她是怎么把一个苹果变成一半红色一半绿色呢？如果他也有这样的一个苹果，那么会给谁吃呢？先给胖阿姨吃一个。
思索了半天，李根恨恨地想。他甚至还和张壮壮两个人筹划着从哪儿能搞到一个水晶棺材，而且，要把胖阿姨整个儿塞进去，还必须得找一个大号的。
除了这个，李根还对一个故事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很穷的小孩，有一天他在森林里玩耍，被一只大老虎看到了，于是老虎就开始追他，要把他吃掉。小孩就没命地跑啊，跑到一棵大树下，就开始围着大树转圈。跑了一会儿，小孩”噌”地一下爬到树上，但是那只傻老虎还是在那里打转，转着转着就变成了一滩黄油，小孩就找了一个罐子把黄油弄回家了。
李根想：是不是谁跑得很快，都会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呢？张壮壮肯定变成一堆猪油，刘小豆得变成一堆黄豆油，王美美会化成一碗牛奶，许蓓嘛，应该变成一堆搽脸油才对，因为她身上总是香香的。
那我会变成什么呢？李根突然想。
当天下午根娘把李根从幼儿园接回来以后，就出去做饭了。李根掇了条小板凳放在客厅中央，围着它迅速地跑。一边跑，一边想：如果我变成一根香肠，我就把自己吃掉，然后再跑几圈，再变香肠，然后再把自己吃掉……这样以后买香肠的钱就可以省下去买果冻了。李根想着想着不禁咧开嘴笑了。李雪在沙发上看得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李根这是唱的哪一出。
经过五分钟的高速旋转，李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他高兴地以为自己变成香肠了，于是猛地停了下来。结果李根一下就倒在地上了，并且把中午吃的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大米饭全都吐了出来。
李雪吓得大叫：“妈妈！郭郭摔倒啦！”
李根在把眼睛合上之前，想：原来我会变成一堆米饭，吃自己的时候还得让妈妈给我做盘西红柿炒鸡蛋就着吃。
晚上李根都没有吃饭，晕得一直想吐。李根后来回想起幼儿园的那段时间，确定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不相信任何童话的。什么公主王子，什么青蛙变王子，巫婆变美女，全是那些无聊到抓狂的人编出来骗自己的，顺便骗骗别人。
二十
时光就是这么荏苒，荏苒得李根觉得自己“呼”地一下就蹉跎了。当然他还不会用这个词，只是觉得自己突然间好像长大了。升到大班以后，李根就有种挺起了腰板做人的感觉，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终于不用再像小班中班的小朋友们，只能窝在屋子里面边搭积木边流口水，或者流着口水啃积木。李根他们都可以在经过阿姨同意以后，到院子里面玩稍微高级一点的玩具了。比如，荡秋千，这绝对是小班的小朋友不能独自玩的。
李根现在就能了。他可以不借助他人，自己一点一点地把秋千悠起来了，像什么刘小豆啊，王美美啊他们都不行，还得让别的小朋友在下面帮自己推着。在底下推着可累了，一边推，还得一边注意着不被荡回来的秋千砸到。有一次刘小豆就被砸了。
那天刘小豆正在推张壮壮呢，张壮壮一直冲着刘小豆喊：“刘小豆你荡高一点，再荡高一点！”刘小豆使出全身的力气一下下地推着。可怜那秋千晃晃悠悠地承载着张壮壮的重量，好像都有点要散架的趋势，刘小豆推得满头大汗，他好不容易才把秋千荡得高高的。这个时候李根出现了。
“刘——小——豆！”李根在后面拖着长音喊刘小豆。
“啊？干嘛呀？”刘小豆一回头。
“咚”地一声，高高荡起的装着张壮壮的秋千就结结实实地砸到刘小豆的后脑勺上面。
张壮壮保持不住平衡，手一松，也压到了刘小豆身上。刘小豆当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反应了一会儿，知道自己被秋千砸了，还砸得不轻，张壮壮也压在自己身上，这才感觉到脑袋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胖阿姨立马就冲了出来，拉开了还趴在自己儿子身上的张壮壮，抱起刘小豆，一摸他的后脑勺肿起了一个大包，气得往张壮壮身上就是一腿。
张壮壮也哭了，一边哭一边喊：“又不是我，李根叫的他！”
李根知道大事不妙，转身就想开溜。事实证明，胖阿姨虽然体型庞大，可还是够眼明手快的，她一把揪住李根背带裤拖在身后的一条带子，然后“飞”了他两脚。接着是李根和张壮壮俩人站了一天的墙角。
这事儿后来都闹到根娘那里去了，根娘到菜市场去，买了一兜子的水果，香蕉啊苹果之类的，还给刘小豆买了好多零食，都送到幼儿园去了。根娘把一兜一兜的水果零食塞在胖阿姨的手里面，对胖阿姨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胖阿姨冲根娘翻了半天白眼，用鼻孔看了她半天，最后收下了根娘的东西。
回到家以后，根娘又把自己身上的火撒到李根身上，又揪耳朵又扯脸的，还扬起巴掌在李根大腿根上拍了个“五指山下一片红”。根爹回来知道这件事，又把李根从屋里面揪出来，扒了他裤子，“劈里啪啦”地又是一顿。李根连嚎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趴在根爹的腿上低低啜泣，那样子可怜巴巴的，看得根爹根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后来在幼儿园的时候，张壮壮问李根，那天叫刘小豆干什么。
李根满腹委屈地说：“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他，别让秋千砸到了……”
二十一
李根对于幼儿园的回忆，大概就停止在了打秋千事件。剩下的那一年，他只是混混沌沌地像做梦一样过去了，并没有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李根会时不时地闹出点动静，这让阿姨们看他极为不爽。因此，根爹根娘没少挨阿姨们甩过来的白眼。
据说李根从幼儿园毕业那天，带过他的所有阿姨为了庆祝李根这个捣蛋小孩的离开，到幼儿园旁边的“老李牛肉面馆”欢聚一堂，载歌载舞。结果第二天全体阿姨拉肚子，都说：“李根这死孩子，走了也不让我们安生。”第三天，当根娘把李雪送到幼儿园的时候，阿姨们都傻了眼：送走一个，又来一个。那饭是白吃了，那稀也白拉了……
李根结束了他浑浑噩噩的幼儿园生活，那天他站在秋千下睁着眼睛望太阳，突然觉得阳光怎么那么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