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地暗,急风响雷。
冬日出惊雷,这在人世间本不应该出现,然而此时此刻,在修士之间的战斗中,别说冬日惊雷,就算水中起火也不足为奇。
尹战在凶魂厉鬼的掩护下急速后退,然而苍穹雷电乃是最具威严之物,焉能轻易消受,凶魂厉鬼一接触雷电便即刻化为乌有。
尹战已经豁出去了,他不在乎体内灵气戾气的消耗,拼了命的召唤凶灵,一步一步向下急退。
再说虞晨霜,她在御下三道惊雷之后,本欲看着尹战被雷电劈成焦炭,却不料尹战竟然将那支木棍急速向她挥来。
木棍上携带着尹战大部分的修为力道,又兼之出其不意,虞晨霜战斗经验略少,不禁吃了一惊。
木棍破空而来,迅猛而凌厉,其上光芒耀眼至极,不可直视,虞晨霜急退一步,长棍挥舞向袭来的灿光木棍砸去,谁知刚接触木棍,她便感觉身躯一震,手中长棍竟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虞晨霜洁白的手掌此时有些殷红,秀眉微蹙,似乎想不明白尹战怎么会有这个本事。
但此时情势急迫,尹战的木棍仅停了一瞬便又向她冲来,她来不及思考,丢掉断裂的长棍,双手画圆,片刻间一张青色光影霍然出现在身前,青光烁烁,便是太极图案。
那太极之中两只木鱼缓缓流转,一黑一白交替出现,阳极则阴,阴极则阳,动极则静,静极则动,在这简单的图案中竟好似包容了莫大的道理,端的是奥妙无穷。
但那木棍灿光乃是死物,焉能知晓其中道理,只见木棍毫不畏惧的向那太极图案撞去,只听“闶阆”一声,竟似是金属碰撞之声。
那木棍势头甚急,堪堪将太极图案顶出了一个凹陷,青光黯淡,连运转都似乎停滞了一分。
就在这一撞之威下,周围游荡的天地灵气瞬间暴躁起来,呼啸着飞向四周,直把散落一地的雪花树木吹的四散飞去。
虞晨霜脸色微白,胸口微痛,手诀再次翻动,太极图案青光再次亮起,与木棍接触的地方有隐隐“呲喇”声响起,就像滚烫的油中忽然落进一滴水珠的声音,又像是白骨急速腐蚀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而起的,还有一丝腥臭的味道,令人闻之作呕。
这是尹战在木棍之中注入了自己体内的戾气,戾气生具腐蚀作用,此时便是在腐蚀那太极图案。
但虞晨霜道法比尹战高出不知凡几,又岂会怕他小小戾气,随着太极图案青光亮起,两个木鱼再次运转起来,如车轮战一般消耗着木棍中的戾气,不一会儿,木棍上的灿光便渐渐湮没,成了一块普通木头,从半空中落下,在地上滚了两滚,便再也不动了。
此时尹战已经召唤出了数百只厉鬼,才将那可怕的雷电尽数阻挡,饶是如此,他也累的气喘吁吁,再没有了一丝力气。
虞晨霜转过头来看着他,心中对这男子也多了一分敬佩,沉吟了一会儿,玉手轻抬挥散了天上的乌云。
尹战艰难牵出一丝冷笑,涩声道:“你良心发现,不肯杀我了吗?”
这不是求饶,而是一种嘲讽。
但是虞晨霜不知道他嘲讽什么,愈发觉得此人古怪之极,轻飘飘从空中落下,看着尹战的眼睛问道:“你很想我杀了你吗?”
她的眼神很疑惑,夹杂着一丝诚恳,不由自主的能让人相信她,但是尹战早已万念俱灰,简直恨透了这天这地,又岂会轻易相信她。
“那三道雷电落下之时你已经动了杀机,又何必在此时装模作样充好人。”
尹战恼怒说道:“名门正派又如何,邪魔外道又如何,都是一样的人物!”
深深吸了两口气,继续说道:“你想我死,还要逼我自愿,你甚至连那些邪魔外道还要不如!”
虞晨霜微怒,若不是尹战太过嚣张太过狠戾,她又岂会妄动杀机,此时这家伙竟然将一切过错都推到自己身上,真是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从小到大,谁不对她尊敬爱护,她冷漠孤傲,不理俗事,但是道法超强,谁也不敢指责她。
此时,她却被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师弟当面指责,不仅说她不是好人,还说她连那些邪魔外道都不如,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虞晨霜脾气倔强,虽然聪慧,却不屑于揣摩人心,她哪里知道尹战此时愤世嫉俗、说的做的都有些过激。
就算她知道,她也不会就这样绕过尹战。
她眉头紧皱,思忖着怎样收拾尹战,想来想去,她只想出了一个办法。
尹战仍在那里气呼呼的喘着气,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临死之前总要将想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把那些敌人全部诅咒一遍,包括眼前的虞晨霜。
就在他喋喋不休唾沫纷飞的时刻,虞晨霜悠忽之间飘到他的身前,一只白璧无瑕的手掌凌空而起,忽的一下打上他左边脸颊。
尹战懵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刹,便看到那只手掌再次飞起,打上他右边脸颊。
听着那两声清脆嘹亮的声音,虞晨霜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之意,总算把“不是好人”“不如邪魔外道”这两句带来的愤怒发泄了出去。
尹战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他想过自己死时的惨状,无论是被雷劈死、被火烧死、还是被剑刺死,他都可以接受。
但是他没有想过死之前竟然还要受这样的欺辱,一瞬间怒火仿佛燃烧了他的胸膛,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可怕,双眼通红,双手因愤怒而有些颤抖,却不屈不挠的施展着术法。
他体内灵气戾气都已经枯竭,仅能施展最简单的御火术,他也知道这样很没用,但是这愤怒就像压在他心头的大山,让他不能呼吸,让他浑身颤抖。
御火术一直没能施展出来,虞晨霜已经远远跳开,她心情不错,总算肯多说两句话,问道:“你打不过我,还要打?”
尹战双眼通红,紧咬牙齿怒喝道:“我要杀了你!”
身躯暴起,如一只野兽一般带着凌厉杀气,握紧双拳向那张闭月羞花的脸庞砸去。
高大的身躯迎面扑来,阴影将虞晨霜的身躯包裹,她却面不改色,侧身一避闪了开去。
尹战一击不中,毫不迟疑,暴起一脚向虞晨霜踹去,他的腿脚都是白骨道人的骨头,坚硬度甚至比普通法宝还要强,这一脚踹出力道甚大,带起阵阵罡风,似有开山裂石之威。
虞晨霜戏谑一笑,又一次避了开去,尹战的腿将她身后那棵大树懒腰踹断,却未曾沾到她一片衣角。
尹战怒火越来越胜,手上青筋暴起,再次挥舞打去。
十分倔强的一男一女,纵然经历各不相同,地位更有天壤之别,却在这月光雪地之中各自由着自己的倔强性子劈砍腾挪,一追一躲,若不是尹战脸上那股不共戴天的仇恨愤怒,真要让人以为是恋人之间的嬉戏打闹呢。
良久,尹战跪伏在地上,脸上神情悲痛欲绝,狠狠锤击着地面,发泄着对世道的不满。
虞晨霜被他追了半天也有些疲累,此时见他跪地痛哭,也没了继续打闹的心情,脸色渐复平静,说道:“走吧。”
尹战抬头看她,觉得这个女子美丽的容颜下藏的是一颗比蛇狼还要恶毒的心!
无尽的愤怒之后,他反而平静了下来,挪动膝盖转向东边,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东方,那是龙宫所在的方向,也是尹家所在的方向,他的母亲在东海,他的大娘在梨山城,他没能力救出母亲,也没能力报仇,唯有带着忏悔磕头祈求原谅。
虞晨霜脸色平静望着他,虽不知他为何磕头,却也不管不问。
下一刻,尹战忽然挥出手掌,猛地向额头拍去。
他这一掌虽不凌厉,但也蕴含灵力在其中,拍到额头一击致命,死的干净利落不留后患,也不用背负仇恨卑微生存。
虞晨霜脸色剧变,一道蓝色光线疾刺而出,挡开了尹战的自残举动,不解问道:“你想死吗?”
尹战刚刚平静下的心又起波澜,跳起怒吼道:“我要死你也要拦着吗!”
虞晨霜微微皱眉,看着他涨红的脸庞和眸底抑制不住的怒火,很难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微微侧身,说道:“掌门让我带你回去。”
尹战当然知道是掌门,正因为知道是掌门,所以他更加恐惧,下意识的想要逃开,又发现自己如果自己死了,便不用着急逃开,可是眼前这人竟然连死都不成全。
“所以我必须带你回去。”虞晨霜说道,她很少像今天这样说了这么多话。
尹战冷笑道:“你带我的尸体回去吧。”
忽然间尹战全身一寒,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他用对抗虞晨霜来证明自己的勇气,他自以为自己证明了,然而此刻却发现,他根本没能证明,前方有更大的恐惧,他却只想着逃避。
这念头让他的心魔苏醒,无休止的嘲笑着他,那笑声如此刺耳,简直要把他的理智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