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跳三丈,落下时总压得脚下雪地“咯吱”一声响,这次他依然来到了半山腰,从此处向下望去,但见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苍茫大地银装素裹,一片壮观景象。
此情此景,尹战不禁心生豪气,仿佛这天地在脚下匍匐,万物在脚下颤抖,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正是昊天对他的喝彩!
尹战开怀大笑,心胸登时宽广了许多,这时他便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从那飞舞的雪花、从那静止的雪地、从那身旁拂过的冷风中,都有一丝丝细弱的气体悄悄钻进了他的身体。
这气体有些冰凉,却又极为活跃,在他体内跳啊、跑啊,仿佛一个个小天使。
这绝对不是戾气,尹战对戾气太熟悉,戾气残暴凶猛,进入体内之后会活蹦乱跳几近疯狂,像是魔鬼,绝不会如此温柔。
那这种气体是什么呢?尹战仔细体会着这种感觉,觉得这气体进入体内一分,他的心情就好了一分,信心就多了一分,脸上的笑意也更欢快了一分。
这种气体对身体是有益的,尹战很欢喜,但是他也稍稍有些担心。
虽然这几个月以来,他都没有修炼盘古大法,但是戾气却依然保存在体内,假如这种气体与戾气有冲突,那就很麻烦了。
他站在山崖边,踩在雪地上,抬起了手掌,仿佛能感觉到,天地间这种气体源源不断的从他的手心进入体内。
从天飘落的雪花接近他的掌边,就好像被一阵小风吹到了手心,然后慢慢融化。
尹战盯着手心中渐渐化开的雪水,喃喃问道:“这是什么呢?”
“是浩然正气。”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尹战随即明白了过来,对了,是浩然气。
正乾道开派祖师身兼若水道与浩然道两大古老门派的绝学,其中浩然道便是以凝练浩然正气为修行方法,尹战是正乾门弟子,便间接的学会了这种方法。
浩然正气有益无害,尹战稍稍有一丝放心,然后他便猛地想起身后有人,连忙转身看去。
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雪地之中,他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然而头发却已是全白,似与这漫天雪花融为一体。
他身穿紫色锦袍,却丝毫不显得高调,面上笑容温和,眼眸晶莹透彻,似乎是极随和极友善的一个人。
然而他就站在尹战三尺之外,尹战却觉得与他有万丈之遥。
仅仅是被他看了一眼,尹战便觉得自己一切秘密都仿佛大白于天地,让尹战感觉自己污秽了这纯洁的天、这雪白的地。
这种感觉很不好,尹战一瞬间呼吸急促,连连退后两步,体内戾气忽然狂躁起来,在体内横冲直撞,几欲破体而出。
片刻时间,尹战已经冷汗满额,凌乱的脚步和体内抑制不住的戾气爆发,激起了地上的雪花,阻挡了那书生的温和而凌厉的视线,尹战才觉得好受了些。
待雪花慢慢落下,那书生却已经不见了,眼前雪地空无一人,连那书生的脚印都没留下,似乎从来不曾出现过。
尹战深深呼出一口气,无力的坐在雪地上,虚脱般的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把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平息了下来。
擦了擦额上汗水,尹战目光扫过白发书生曾经站立的那个地方,心中猜想那人是谁。
正乾门极少有外人进入,那人肯定是正乾门中人了,他见过轩昂、虞晨霜等正乾门中数一数二的弟子,也见过云穹道人、寄月这种道法强横的师叔长老,但他们都没能给尹战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那么,就只有一个人了。
正乾门掌门——何不同!
尹战仿佛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他曾经想过若是某一天见到了掌门应该怎么隐藏自己,不让他看出自己曾经修习过魔道功法,然而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是以没做太多准备。
可是今天,他竟然见到了掌门,甚至在掌门面前爆发了自己的戾气。
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只要掌门愿意,甚至不用出手就能把自己挫骨扬灰!
尹战心中又有着深深的迷惑,掌门为什么没杀他呢?难道掌门没看出自己修习魔道?
想了又想,他觉得太不可能,普寻老僧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掌门怎么会看不出来?
那么,为什么他不杀尹战?
尹战直到将自己脑袋都想炸了,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或许只能归结于掌门行事飘忽不定吧。
他呆愣着站了起来,忽然感觉后背很凉,原来是后背流出的汗水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
尹战望着脚下河山,只觉得刚才自己指点江山的模样真是好笑到了极点,也幼稚到了极点。
此时他再也生不出那种冲天豪气,迈动脚步就要下山,远处又传来舞剑的声音,那肯定是虞晨霜了,尹战此时也没有了看剑的心情,慢慢向山下走去。
失魂落魄不知跌倒了几次之后,尹战终于来到了山脚下,再向前走就是高大的正乾门大门,大门上“正乾门”三字龙飞凤舞,如缓缓出鞘的神剑一般光彩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尹战更不敢逼视。
他许多次走过这个大门,纵是以前看到这三个字也很尊敬很重视,却从未像这次一样很害怕很恐惧。
这几个月来,师父师姐都对他很好,虽然师父还是喜欢像从前那般调戏他勾引他,但是这种感觉其实还蛮不错的,尹战很喜欢。
是以他生出的第一个情绪是害怕,害怕师父师姐因为知道了他的魔道身份而疏远他甚至抛弃他,其次是恐惧,恐惧正乾门会惩罚他甚至杀了他。
那宽广大门上的三个字因此变得愈发凌厉,好似要撕裂他的胸膛、燃烧他的躯体。
尹战下意识要跑,跑吧,管他往哪儿跑,只要让他们找不到自己就行!
这主意刚露出苗头,尹战便迅速转身迈开了大步,矫健的身影如同一道青色闪电,成为了冰天雪地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北风劲吹,朔风凛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刺骨的寒冷令他口齿发青颤抖,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随着离正乾门越来越远,尹战心中的恐惧减轻了几分,脚步慢慢停了下来,扶着膝盖呼呼的喘着粗气,回头望去,只见正乾门高大的门墙已经成了一个小点,他终于放下心来,坐到一旁休息一下。
事实上以前他跑的更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气喘吁吁,只是因为心中既有恐惧又有不舍,随着越跑越远,那恐惧越来越浅,那不舍却越来越深。
他终究还不是一个十分果断的人物,现在停下来休息便属于感情用事,他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对于雨落境修士来说,一瞬间便可以到达,但他心中总是希望,掌门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掌门也不会因此而惩罚他。
尹战将头深深埋进双臂只间,一个人在漫天雪地间如此渺小,他不敢反抗也没办法反抗,就像树上的黄叶,冬天到了便只能落下,反抗也无用。
忽然他感觉全身一震,好似全身处于冰窖之中,比这雪地上的寒冷更加寒入骨髓。
他惊恐的、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头,一名白衣女子脸色冰寒,站在他身前一丈处冷冷盯着他。
是虞晨霜。
一瞬间尹战呆住了,这个宛若九天仙子一般的人物从来不会搭理他,为何此时会出现在他面前?
胡思乱想中他手忙脚乱站了起来,避开女子的目光怯生生道:“虞、虞师姐。”
虞晨霜面无表情,只看了尹战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开,只说了一个字:“走。”
去哪儿?这是尹战的第一个疑问。
她是来抓我的?这是第二个。
我要不要跑?这是第三个。
三个念头急速从脑海中闪过,还没等他考虑清楚,虞晨霜便向着正乾门方向迈步走了开去。
在大危险中更能表现一个人机智与否,尹战此时便是这样,见虞晨霜果然是来抓自己回门派,他哪里会束手就擒,撒丫子向相反方向跑去,那速度绝对比前半辈子加起来的速度都要快。
虞晨霜转头来看,依然是面无表情,玉手轻抬,湛蓝仙剑“惊盈”赫然离手,划着蓝光向尹战追去。
尹战不用回头也能听到身后凌厉的宝剑破空之声,他听林仙瑶说过,这“惊盈”仙剑非比寻常,实有惊天威力,万万不可小觑。
如此他更不敢托大,身形急转要躲开仙剑的攻击,岂料那仙剑进退转向无比自如,让尹战始终摆脱不了。
尹战焦急的同时,同时也发现了一间事情,若是虞晨霜全力催动仙剑,尹战小命早就玩完了,但是眼见仙剑只跟随在他身后三尺之处,暗道虞师姐并非是要取他性命。
如此想定他便剑走偏锋,猛地转身向仙剑撞去,这一招虽然出其不意,却也是危险之极,眼见着那湛蓝仙剑便要刺进他的胸膛,尹战心中一瞬间充满了无尽的后悔。
虞晨霜也没有想到,在此危急时刻,见她秀眉微蹙,手诀一翻堪堪止住了仙剑的去势,却也因势头太劲牵动体内灵气碰撞,原本白璧无瑕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