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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长子之死(1)

几天后,天气仍然阴冷得可怕。叶成锐的房间里,却温暖如春。许慧宜每天傍晚都帮儿子把屋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让他睡得舒舒服服。这一晚叶成锐久久没有睡意,他突然来了兴致,把前几年和丽筠的信件通通翻了出来,逐一重新读过,让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两情相悦的美好光荫里。后来,他就这么手捧着信笺睡着。在梦里,又与丽筠相会。丽筠对他说,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他喜出望外,将她拥在怀中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可是,当他说完这话后,怀中的丽筠突然不见了,他感到莫名其妙,急忙到处寻找,但哪儿也找不见人。他只好盲目地朝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呼唤,直到跑进一片竹林里,还是见不到丽筠。他正手足无措,突然,竟看见父亲从林中穿出,朝他走来。他顿时高兴万分,顾不上找丽筠,连忙朝父亲跑去。却见父亲连连朝他挥手,口里大声说着话。他想听清楚父亲说什么,竹林里却突然“嗵嗵嗵”地响起一阵鼓声,让他无法听清楚父亲在说什么。于是他只好加快速度朝父亲跑去,想跑到父亲身边,就能听清父亲在说什么了。

好不容易,他跑到了父亲身边,正要说话,却见父亲的神色焦虑,还在连连挥手,大声叫喊着。这下他听清父亲在说什么了,父亲着急地在对他说:“走,走!”

他觉得很奇怪,父亲要他走去哪里?突然,竹林里又窜出一个日本鬼子,挥着一把刀砍向父亲。他吓坏了,连忙把父亲拉在身后,伸手去挡。刀直直地劈了下来,把他的手臂齐肩砍断,“嗵”的一声,掉在地上……

叶成锐一惊,猛地坐起身来,看看四周,才发现自己做了个噩梦。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却听见“嗵嗵”的声音还在响着,仔细一分辨,原来是院外有人敲门。

叶成锐连忙穿好衣服,起身开门。走到中庭,一看天色才麻麻亮,他想,谁会这么早敲门呢?等门一打开,他不由怔了怔。门外停着一辆吉普车,几个身着军装的人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其中一个问他是叶成锐吗?他点了点头。来人说,他们是公安局的,奉命抓捕反动党团骨干分子叶成锐,说完,一面掏出逮捕证,一面将叶成锐双手拷住。等他母亲许慧宜惊谔地赶到门口时,正瞧见叶成锐被带走。

其时,正值全国开展镇压反革命运动的高潮期,一些旧社会的大户人家或在旧军队里干过的人被逮捕,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所以左邻右舍并没有出来看热闹,只有一些人家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偷偷地向外张望。

汽车飞驰在市区的街道上。城里的大多数人们,还在沉睡。车上的公安人员警惕地望着四周,可除了几个打扫街道的清洁工外,一路上冷冷清清。叶成锐保持着沉默,抬头向着车窗前方。

进了看守所后,叶成锐被立即提审。本来,他对近期社会上的政治气氛就深感忧虑,想想自己的家世和历史,被划为另类实不为过。可导致他被捕的直接原因,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审讯人员说,他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证明,解放前,叶成锐曾帮国民党抓过壮丁。他带兵抓人的时候,那名壮丁的家人在一旁把一切都瞧在眼中,吓得不敢吭声。但现在是新社会了,旧社会受欺压的人们已经当家作主,他们已经勇敢地向人民政府揭发了叶成锐。

值此非常时期,政府立即着手调查。公安人员没费什么工夫,就查清了叶成锐的情况,资产阶级家庭出身,在号称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新一军干过,还当过少尉,这不是反动骨干分子是什么?

听审讯人员说完后,叶成锐才回忆起抗战期间,他回乡下接母亲和弟弟时,碰到过一个不肯去前线的逃兵。他当时刚刚从军,年轻气盛,闻知后曾将逃兵训斥一番,又将他押回军队。他突然“啊”了一声,电光火石般地想起:前些天在街上碰到的那个自称何勇的人,不就是他当年训斥过的逃兵么!他怎么当上解放军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叶成锐被关押起来,但他表现得很镇静。他想他应该还有机会说清楚问题,毕竟他没有上过内战的战场。而他当初之所以退役,正是想为建设繁荣富强的国家出力。就像他女朋友冯丽筠,出国学医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出色,更能成为国之良材。他们的祖国刚从封建“家天下”进化成“民主共和”不久,还有太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他们这一代青年对这个国家的感情是很深的。

想到冯丽筠,叶成锐心中就会漾起丝丝甜蜜。但愿这一切烦恼之事都能够尽快过去,他和丽筠能够早日相聚,共结连理。他哪里知道,社会上的“镇反”之风会愈演愈烈。针对参加过旧军队的人,一般分为四类,全部将予以查办。一类是解放战争末期起义或投诚的国民党各级军官;二是退役返乡已有数年,或闲居,或从商,或从事其他职业的人;三是继续游击作战而在剿匪战役中被抓获的;四是因畏惧逃亡或隐姓埋名被查出来的。

对叶成锐简单审讯后,主审人员的思路很明确,抓壮丁是民愤极大的。

而叶成锐对于以上事件,完全承认。

于是,政府的判决也简单明确:枪毙!

和叶成锐一同被逮捕的人还不少。人民政府对这次镇压反革命的行动,是雷厉风行的。几日后,他们将被游行示众,然后执行枪决。

叶成锐听到这个判决后,并没有格外震惊,他似乎早有料到。他现在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够跟母亲和弟弟们道个别。他却没有想到,当晚,许慧宜竟然来到了看守所。

原来,在叶成锐被抓走后,许慧宜焦急万分,连忙去找兄长许慧宽商量。许慧宽对于近期的社会动态倒非常清楚,一听说叶成锐被抓,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他先给许慧宜倒了杯水,让她定定神,然后跟她讲起了近来的社会状况,讲完后,又陪着妹子去公安局了解情况,当得知叶成锐被判死刑后,许慧宜猛地晕了过去。

许慧宽急忙将许慧宜扶回家中,服侍她醒来。他真怕自己妹妹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丈夫刚去世没多久,儿子又出事了。谁知许慧宜清醒之后,却又恢复了往日沉静的面容。这么多年为人妻为人母,一直相夫教子,都让人们忘记了,她曾经是个多么刚烈的女子!

许慧宜自那晚和叶成锐聊了社会上的情况,一直心存担忧。现在听了叶慧宽的介绍,她便明白,看来叶成锐是在劫难逃了。这是这个时代的大势所趋,普通人是无力挽回什么的。于是,她只想再见长子一面。许慧宜本想通知叶成溢和叶成煊,考虑了一下后,还是罢了。她把叶成珂交给许母带着,自己独自去了看守所。

看守所地处市区西边的宁夏街,守卫森严。早在清末,四川按察使便在这里建成监狱,一直沿用至今,市民们俗称这里为“市大监”。

当看守人员得知,已经被确认为反革命的坏分子居然还有人来探监的时候,大吃一惊,立即愤怒地拒绝了!同时,革命的警惕性让他们上下打量着这个衣衫利落整洁的女人。这是谁?是不是传递情报的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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