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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当然,我们不能将这种普遍体质差的状况单纯归咎于失业,因为或许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身体素质水平下滑的现象在整个英格兰都存在,而非仅仅出现于工业区的失业人口中,这一点从统计数据中无法证实,但只要你仔细观察,结论便一目了然。哪怕在乡村,甚至如伦敦般繁华的城市亦是如此。乔治五世的遗体穿过伦敦城前往威斯敏斯特的那天,我恰好在特拉法加广场的人群中滞留了一两个小时。望着这些人,你不能不为现代英国人的体质下降状况所震惊。我周围的人大多不是工人阶级,而是店主、旅行推销员之类,家境良好。然而他们都是怎样一副模样啊!四肢纤细、病气恹恹,呆立在伦敦那阴沉沉的天幕之下。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一个健壮的男人或俊美的女子,见不到一张有生气的面孔。国王的棺木经过时,男人们摘下帽子,当时在河岸街另一侧的朋友事后对我说,“目力所及,唯一的色彩就是那些秃头。”在我看来,就连卫兵们——有一个方阵的卫兵随棺木行进——也今非昔比。二三十年前那些虎背熊腰、长着两撇鹰翼般的小胡子,从我童年的视野中大步流星走过的彪形大汉哪儿去了?埋了,我猜,都埋在了佛兰德斯的泥巴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面色苍白的男孩子,他们因身高优势被选中,可看上去总让人联想起顶着外套的竹竿——事实上,在当今的英格兰,身高超过六英尺的男人通常瘦得皮包骨头。倘若说英国人的身体素质在下滑,那么毫无疑问,其部分原因在于世界大战从英国精心挑走了数百万最优秀的男人,他们还没来得及传宗接代便统统被送上了屠宰场。然而这一现象在战前就已显现,因而只能归咎于工业化进程中的不健康生活方式。我指的不是城镇生活习惯——在很多方面,或许城镇里的习惯比乡村更健康——而是给你提供廉价替代品的现代工业技术。从长远而言,我们或许会发现罐装食品比机枪更致命。

很不幸,英国的工人阶级——在此我指的是英国本土人——对食物异常无知,浪费也相当惊人。我在别处曾指出法国建筑工人对于食物的观点较之于英国人是多么先进,我相信,在英国家庭里司空见惯的浪费现象决不会出现在法国家庭里。当然,在极度贫穷、所有成员都失业的家庭中,并不存在多少浪费,但那些能够承受得起浪费粮食的家庭则经常如此。关于这一点,我可以举出不少触目惊心的例子。就连北方人自己烤面包的习惯也多少有些浪费,因为劳累不堪的主妇每周至多烤一两次面包,而她们事先不可能估计出会浪费多少面包,于是大量面包通常就这么被扔掉。一次烘烤六只大面包和十二只小面包是很常见的事。这是古老、慷慨的英国式生活观的一部分,固然优雅,但在现阶段却是灾难性的。

据我所知,英国各地的工人都拒绝食用黑面包,在工人聚居区,全麦面包几乎无处可寻。有时候,他们会解释说那是因为黑面包“脏”。不过我猜真正的原因是过去人们常常混淆黑面包和黑色面包的概念,而后者在传统观念上则与天主教和木屐联系在一起。(兰开夏郡有很多天主教徒和木屐,遗憾的是,那里同样没有黑色面包!)如今,英国人的口味,尤其是工人阶级的口味几乎对健康食品有一种自动的排斥。选择罐装豌豆和罐头鱼而非真正的豌豆和鱼的人数逐年上升,很多买得起真正的牛奶的人也开始使用罐装牛奶——哪怕那可怕的罐装牛奶是用糖和玉米淀粉制成的,外包装上还用大大的字母标明“婴儿不宜”。有些地区已经着手尝试让失业者更多地了解食物的营养价值,学会明智地消费。当你听闻这样的事,会觉得左右为难。我曾经听见一名共产党发言人在台上大发雷霆。他说,在伦敦,有些社会党贵妇人如今大摇大摆地走进伦敦东区的窝棚里,给那些失业者的妻子们讲解购物心得。他将这个例子视作英国统治阶级心理作祟。你首先宣布一个家庭每周只有三十先令,接着又冒冒失失地对他们该如何花钱指手画脚。他说得很对,我打心眼儿里同意。但与此同时,遗憾的是,仅仅由于缺少恰当的传统,人们像浇粪肥一样把罐装牛奶倒进喉咙,根本不知道那玩意儿比牛奶制品差远了。

然而,我怀疑即便失业者们学会了如何更经济地使用金钱,最终能否真的从中受益。正是由于他们不那么节俭,才使得补贴能够保持如此高的水准。一名拿P.A.C.补贴的英国人之所以每周能得到十五先令,是因为十五先令是他能够维持生存所需的最低数目。倘若他是个,比方说,印度或者日本劳工,可以依靠米饭和洋葱过活,那就不会得到每周十五先令——每个月能拿十五先令就算运气了。我们的失业补贴尽管少得可怜,仍是基于高标准生活而非节约概念设定的。如果失业者学会了更好地管理收入,其境况固然会明显改观,但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们得到的救济金也会被相应削减。

北方的失业压力小得多,因为这里的燃料价格低廉。在煤炭产区,煤的零售价约为每担一先令六便士,而在英国南部则约为半克朗。此外,仍在上工的矿工可以以每吨八到九先令的价格直接从矿井购买,家中有地窖的人有时会购买一吨煤,然后转手卖给那些失业者(我猜这么做是非法的)。除此之外,失业者中还存在大量盗窃煤炭的行为。我称之为盗窃,是因为严格说来,这的确是盗窃,尽管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从矿里运出的“泥土”中含有相当数量的碎煤,失业者一点一点将它们从渣堆里分拣出来。在那些奇怪的灰色土堆周围,从早到晚都能见到人们拿着麻袋和篮子在硫磺浓烟(很多渣堆内部都在燃烧)中穿行,挖出混埋在各处的小煤块。你能遇见男人们来来往往,推着自家制作的神奇古怪的自行车——这些自行车是用生锈的废品制成,没有坐垫,没有链条,通常也没有车胎——车上载着大约半担煤,这是他们半日的战利品。在罢工期间,当所有人都缺少燃料时,矿工们就带着铁锹、铲子,一头扎进渣堆,于是大多数渣堆都呈丘状起伏。大罢工期间,在那些煤层露出地表的地区,矿工们会一直掘入地下几十码深处。

在维根,失业者之间为废弃煤渣引发的竞争如此激烈,以至于演变成了一种被称作“抢煤大战”的独特风俗,颇值得一看。说真的,我倒奇怪怎么从未有人将其拍成电影。一天下午,一个失业矿工领我前往观战。我们到了目的地:一座遍地陈渣堆的山头,铁轨从山下的谷地间穿过。数百名衣衫褴褛的男人,个个上衣后摆里都别着麻袋和煤锤,在“坡”上等待着。泥土从坑洞中运出来后会被装上车皮,运到另一个距此四分之一英里远的渣堆上。抢煤大战的序幕从行驶着的火车上便已开启,只要能成功爬上任何一节移动的车皮,车皮里的东西就算是你的了。不久,火车驶进视野。随着一声狂放的呼喊,一百名男子冲下山坡,在弯角处追上了它。即便在拐弯,火车的时速也达到二十英里。男人们一跃而上,抓住车皮后方的把手,攀悬在保险杠上,每节车皮上都挂了五至十人。司机毫无察觉,他开着车驶向渣堆顶,卸开车皮,将车头开回矿坑,随即带来另一挂车皮。于是又将有一拨衣衫褴褛的身影呼号着冲刺,一如刚刚发生的那样。最终,只有大约五十名男子没能成功爬上车。

我们登上渣堆顶。男人们正忙着将泥土铲出车皮,他们的妻儿们则跪在下方用手在潮湿的泥土中飞快地扒拉,挑拣出如鸡蛋大小甚至更小的煤块。你会看见某个女人猛扑向一个小碎片,在围裙上擦拭着,以确定那的确是煤块,然后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赶紧将它扔进自己的麻袋。当然,在你攀上车皮之前并不知道里面载的究竟是什么,或许真的是来自公路的“泥土”,又或许只是顶层的页岩。倘若是运页岩的车,那就根本没有煤,不过页岩中偶尔会掺杂另一种名为烛煤的可燃性岩石,看上去很像普通的页岩,但色泽略深,有平行的条纹,就像石板一样。这种石头权且可作燃料,虽没什么经济价值,但足以吸引失业者苦苦寻觅。页岩车上的矿工们挑拣出烛煤,用自己的锤子砸碎。“坡”脚下那些没能爬上车的人们则在拾取从坡上滚落的细小煤屑——煤屑比榛子还小,不过拣到的人们也满心欢喜。

我们在那儿一直待到车皮被掏空。短短几小时之内,人们就把泥里的煤渣翻得一干二净。他们把麻袋扛在肩上或搭在自行车上,踏上返回维根的漫漫两英里之路。大多数家庭都收集到约半担煤渣或烛煤,因此这次抢煤大战总计盗得五至十吨燃料。冬季里,像这样的劫泥车事件在维根天天上演,且不止发生在一个矿井。这当然十分危险。那天下午我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受伤,但几周前有个男子断了双腿,而几周后又有一男子失去了几个手指。严格说来这属于偷盗行为,但众所周知,即便这些煤渣没有被偷走,也只会白白浪费掉。鉴于规章制度,煤矿企业时不时会起诉捡拾煤炭的人,当地的晨报上有一则消息提到两名男子被处以十先令的罚金。不过没有人会在意起诉——事实上,报上所提到的其中一名男子当天下午的确在现场——参与拣煤的人们协商凑齐了罚金。这是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明白,失业者必须通过某种途径获得燃料。于是便有了每天下午的这一幕,数百个男人冒着折断脖子的风险,数百个女人在泥巴中摸爬滚打争抢数小时——一切都是为了半担劣质燃料,仅值九便士而已。

那一幕久久留存在我的脑海中,成了我对兰开夏郡的印象之一:矮墩墩的女人们披着披肩,系着粗麻布围裙,穿着笨重的黑色木屐,跪在灰泥中顶着刺骨的寒风急切地搜寻着丁点儿大的碎煤块。她们心甘情愿地忙碌着。冬季里燃料紧缺,几乎比食物更重要。与此同时,放眼四望,目力所及之处遍布矿井的渣堆和升降机,没有任何一个矿井能够将所产煤炭全部卖出。这一点应该提请道格拉斯少校注意。

注释

[1] 布伦汉姆战役:1704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的转折性战役。

[2] 奥斯特立兹之战:1805年拿破仑于此击溃俄奥联军。

[3] 世界大战:此处指第一次世界大战。

[4] 石:英制重量单位,1石约合6.35千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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