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聚、礼物
郑豪强没有等到过春节就回国了。
他是从香港出去的，到了美国，见到了儿子。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在一家公司上班，自己感觉不错，正在和一个台湾女孩拍拖，拒绝回大陆老爸的公司来上班。在美国郑豪强成了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儿子除了上班还要约会，很难有时间陪老爸。很多时候，郑豪强就在屋子里踱步，想一些问题。当然，他想到了齐丽临死的时候，要把自己和林涓扯到一起的事，他想着就想进去了。正像齐丽说的那样，他很喜欢林涓，但是，齐丽活着的时候对林涓的喜欢更多的是一种欣赏，是一种对她的行为以及言语表达的一种认可和肯定。现在齐丽死了，他又成了一个鳏夫。尤其是齐丽明确地把他和林涓的事说了出来，似乎所有一切都没有必要隐瞒了。
郑豪强知道，自己不可能独自走完人生的路，尽管齐丽之前的许多年他都是单身一人，那时一个原因是始终没有遇到能让自己心动的女人；再一个原因是那几年正是事业发展的关键时期。过去岳父给他留下的家私厂已经远远跟不上时代的发展，那样的加工行业，尽管可以维持，但是经不起一点点风浪。岳父在世的时候，曾经冒险干了一次违法的买卖，结果事情败露了，差点儿毁了他多年积累起来的资产。郑豪强把这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他及时转行，起先是代理一个大品牌的木地板，那些年家装市场很乱，郑豪强也因此获得了他自己赚来的第一桶金。紧接着，他又及时转行，他看准了云南这个地方。自从他寻找杨溪到了云南之后，他就喜欢上了云南。在云南创业，还有一个更隐秘的原因就是，他幻想着有一天，能和杨溪重逢。因为在整个中国大陆，只有云南是一个能和杨溪意外重逢的可能性最大的地方。郑豪强在昆明做起了园艺设计及施工这样的公司，因为他做得早，加上世界花卉博览会在昆明举行，他的事业很快就做得很大。后来他又瞅准时机，投资了一部古装电视剧，没想到又赚了一大笔。这样一来，几年的时间就过去了，郑豪强的事业是越做越大了，积累了可观的资产，但是，他也渐渐成了一个老男人了。
确切地说，郑豪强不是一个对女人很挑剔的人，在见齐丽之前他没有见过别的女人，所以当介绍人把齐丽领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感觉这样一个女人，没什么缺点，看上去很健康，谈吐也不俗气，似乎也没有很多心计，尤其是还曾经是一个女军官，一般说来，按照大陆的标准，当过兵的人应该是可靠的人，是已经被一个强大的机构按照一定的模式修理过一遍的人。所以郑豪强很快就决定了。
没有想到，齐丽还是没有能和他走完人生。想到这里，郑豪强无奈地叹了口气。
郑豪强凭着自己对林涓的了解，他很明确地认定，如果自己今后的生活里有林涓这样的女人，一定会是很好的。林涓在本质上与齐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们都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但是，林涓除了外表比齐丽出色以外，还很有女人味，脾气很温和，富于忍耐，再加上身为人母，林涓也具备了宽容的优点。这样的女人，当然是应该争取的。但是，想到林涓，一贯都很自信的郑豪强突然有些不自信了，所以，郑豪强在美国的时候，用手机给林涓发了一个短信，那是一个普通的问候的短信。林涓也很外交程序地给他回了一个。后来似乎再也没有理由交流了，郑豪强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但是，郑豪强已经在美国住不下去了，他作出了提前回国的决定。
郑豪强回到昆明以后，他以自己刚从海外回来，要请几个朋友聚聚为理由，把林涓和多多也请来了。
聚会实际上就是大家在一起吃个饭，地点选在了吉祥园。
正值昆明的冬天，这样说是因为昆明的冬天冷是冷却没有万物萧条的感觉，树依然是绿色的，花该开就开，阳光依然灿烂，天蓝得让人心醉。街上的女人身姿绰约，五彩的裙子飘出这个城市特有的风情。
昆明真好。这是郑豪强从美国回来以后的第一感觉。其实，在昆明他也是一个外乡人，在认识杨溪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生活在昆明这个地方。和杨溪失去联系以后，郑豪强曾经来昆明找过杨溪，但是那无疑是大海捞针。他曾经把昆明的所有医院都找过了，几乎查了那个时期所有能接生的医院的产妇的名字，但是，没有杨溪。郑豪强想，杨溪如果希望找到自己是一定能找到的，杨溪没有联系自己说明她不想联系自己。孩子也一定被杨溪处理了，杨溪这样做没有丝毫的错，换了自己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郑豪强从来就没有死过心，但是，他毫无办法。先是老婆死了，那时孩子十五岁，老婆死了以后，岳父和郑豪强谈到了杨溪，并同意他把杨溪娶回家来，但是，郑豪强已经找不到杨溪了。后来，岳父也死了，岳父临死前要郑豪强原谅自己在对待他和杨溪的事情上的武断，郑豪强大哭起来，就是在老婆死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哭过，岳父在他悲恸的哭声中离开了人世。
吉祥园装修得古色古香的，仿了什么朝代也说不清，只是有了古的家具、古的门框，服务小姐也穿了古的，但也是这个店特有的服饰。这一切外部的考究都能让人感觉到这个饭店的档次来。
除了林涓和多多，郑豪强还请了张凯军、曾娅琳，还有他自己公司的一男一女，两人都是公司办公室的秘书。刚好一个包间里的一桌，郑豪强这样的安排也是煞费苦心的。张凯军、曾娅琳是齐丽和林涓的战友，这样会让林涓不会感到只是请自己。男秘书是一个诙谐幽默的人，但事事处处表现出是自己的手下，这样既不会冷场，也衬托出郑豪强作为一个领导人的权威感。而女秘书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有一种亲和力。
果真，整个席间的气氛非常好。郑豪强不时说一下自己在美国的轶事，他不是一个很善于幽默的人，但有时冷不丁地会说出一两句笑话来，别人笑得前仰后合，他却不露声色，他这种不露声色的样子又会让别人觉得好笑。
张凯军一直是一个在各种场合都能极快适应的人，所以，他和那个公司的男人一唱一和，把整个气氛搞得很活跃，林涓也感到很轻松。因为，有过齐丽生前的那些话，林涓来之前就很不自在，不知道面对郑豪强该说些什么。她知道郑豪强这次请大伙聚并不是要大伙来缅怀齐丽的，所以，她也提醒自己尽量不要提到齐丽。这点儿她可以做到，但是，她最怕的就是无话可说而造成尴尬。
没有想到，越担心还是越出问题，曾娅琳和林涓一见到女秘书，女秘书就说是第二次见面了。其实她们曾经在齐丽的葬礼上见过，曾娅琳和林涓却想不起来了，女秘书只能说在凤凰山，林涓和曾娅琳突然想起，说：“哦，对，对，那次，送齐丽走的那天。”
一下子把齐丽的名字说了出来，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还是张凯军反应快，他把话题转到了多多的身上，这才又恢复了活泼的气氛。
多多是被林涓强迫来的，尽管多多与林涓的关系还在紧张当中，但是已经不是白热化阶段了。多多进到吉祥园以后，突然感觉舒服起来了，情绪也不是那种别别扭扭的了，甚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多多对于这种豪华的，甚至是奢侈的地方有一种亲切感。这里的一切都是极尽享受的，作为一个食客，你真的能感觉到你就是上帝。客人的需要是第一的。在这里会从心底升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多多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的。尤其是在爸爸朱阳出事以后，多多感觉到过去的一切都在和自己说再见，这是她最难以接受的。俗话说，人可以朝高处走，但低下来却很难。多多抱怨林涓，最主要的就是林涓把维持他们以往的生活的基础给白白地葬送了。当她得知林涓这样的行为并没有为朱阳起到一点儿洗刷罪名的作用时，她更是愤怒了。在吉祥园，多多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那样的生活环境里，多多舒服，多多自在，多多有自信心。所以，多多也忘了自己和林涓闹别扭的事，主动和林涓说起话来。
“你今天很漂亮。”多多悄悄地对着林涓的耳朵说。
林涓显然很意外，不过很快林涓就笑了，在她们的母女生涯里，多多经常对她说这句话，用朱阳的话来说，就是“无耻吹捧”。林涓笑着，用一种类似外交礼仪的声音说：“谢谢！”
说完，母女俩会心地笑了。
这一切都被郑豪强看在了眼里。他虽然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但是他更加有一种与这对母女共同生活的愿望，在这个愿望中还包含着同情。对，是同情。
郑豪强正想着，突然听见多多叫自己：“郑伯伯，我来敬你，祝你发大财！”多多没有像以往一样叫郑豪强姨夫，很显然多多是用了心机的，因为这时叫姨夫，会提醒郑豪强想起齐丽。
果真，郑豪强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起来，他说：“这话我爱听。”他说着举起酒杯，把杯中的酒一下子一仰脖喝完了。
所有的人都嘻嘻哈哈地附和着，也顺了多多的话，给郑豪强敬酒。
张凯军端着酒杯说：“多多你郑伯伯可不能再发大财了，他已经是千万富翁了，这样一来贫富差距是不是就太大了。”他说着，把酒杯猛地在郑豪强的酒杯上一撞，“来来来，为你的成功。贫富差距该多大就多大，我们有一个大老板朋友也很自豪啊！”
郑豪强说：“过奖过奖，我算什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他说着，把酒杯举向林涓，“我看我们还是为优雅的林女士干一杯，我认为看一个男人成不成功就是看他能不能有机会和林女士这样优雅的女士多喝几杯酒啊！”
曾娅琳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没想到郑总还有这样的眼光和心情。”她说完用目光在郑豪强的脸上狠狠扫了一眼。
“我赞成。我赞成郑总。没有想到啊，尽管我和郑老板在物质世界里距离很远，但是在精神世界里，我们是如此地接近，真是心有灵犀啊！来，干，为优雅的女人，干！”张凯军既是打圆场，也是由衷地说。
林涓显然是没有思想准备，她仓促地端起杯子，支支吾吾地说道：“都喝完吗？我……我可能……”
多多在一边急了：“我妈就是实在。喝吧、喝吧。我要是你我早干了，人家说这么多恭维你的话，你听了还不心花怒放吗？”
张凯军说：“你妈可是久经沙场了，什么样的好话没听过啊，就我给你妈说的那些恭维的话，就是几车皮都拉不完的。”
“那是你说的还不够多。”多多说道。
“是啊，我已经是江郎才尽了。只恨自己当初念的是医学院，要是也整个中文系什么的，就像你爸那样，那现在我不就是……”张凯军把要说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多多却像似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似的，戗了一句：“你以为我会喜欢你来当我爸吗？”
一句话让张凯军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他变得舌头不灵了，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就只有嘿嘿了两声，自己举杯把剩下的酒喝了。
郑豪强见机急忙端着酒杯，打着圆场，说：“来，来，来，我来敬敬我们的小公主，郑伯伯谢谢你的吉言，一定发更大的财。”自从齐丽去世以后，多多对郑豪强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不再叫姨失，而改成伯伯了。
郑豪强和多多碰了杯以后，他示意那个公司的女人。女人立刻心领神会地把一个精美的礼盒递了过来。郑豪强接过来以后，又送到多多的面前，说：“这是我从法国给你带回来的，不知道我们挑剔的小公主喜不喜欢。”
多多的眼睛突然亮了，她显然是没有思想准备的，她看上去又兴奋又惊讶，她接过了盒子，两手爱惜地在盒子的缎面包装上抚摩着，她看了一眼林涓。
林涓当然看出了多多眼睛中的话，她对郑豪强说：“用不着这么惯孩子。她会被宠坏的。”
郑豪强笑着，并没有接林涓的话，而是对多多说：“我知道你的眼光是很高的，快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伯伯重送。”
多多这下没有半点儿犹豫，极其熟练地打开了包装盒，她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那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套Blumarine套装，紫色金丝绒面料的小外套，一袭浅紫色高腰吊带连衣裙，面料是贡缎丝绸，做工精致，款式大方。
多多兴奋极了，她的脸上、身上都在表达着她的兴奋。
这一切都被郑豪强看在眼里，他甚至看呆了，他为多多对礼物的喜爱高兴，同时，他又更加感觉到多多和杨溪实在是太像了，不仅外表很像，就连神态也特别像。
“妈，你看，太漂亮了。”多多说。
郑豪强仿佛被唤醒了一样，他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林涓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眼光。”
郑豪强嘿嘿笑道：“我真的不行，在买衣服方面。”
“不是你买的？”多多好奇地问。
“当然是。我把你的样子、你的身材对卖衣服的法国小姐描述了一番，她说一定是一个像公主一样的女孩，我说是、是的。就这样。不过，还不知道号对不对呢。”郑豪强说。
“合适。我看了，是我的号。”多多兴奋地说。
林涓说：“谢谢你了。真用不着为孩子破费。”
郑豪强听了林涓的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那为大人破费就是应该的了。”
郑豪强话音一落，公司的那个女秘书，又变戏法一样拎出了一个礼包，递给了郑豪强。郑豪强说：“林涓请不要见怪，齐丽病重期间全亏了你，你帮了我大忙。我该谢谢你。”说着他把礼包递给林涓。林涓推辞着，没有接。
多多接了过来：“我看看，你送我妈的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就从郑豪强手里把包接了过来。
林涓用眼睛瞪了多多一眼，多多根本就没有看见。林涓想说说多多，但是，想到多多也是大姑娘一个了，就把想说的话忍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