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潋卿被赫连九爵带走,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牧染尘前脚才跨进家门,沈灵昭就已经追来了。
“大人,姐姐又被三郡王掳走了,你打算就这么任他这般妄为?”沈灵昭气鼓鼓地跟在他的身后,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来。
“他不会对卿儿怎么样的。”牧染尘转身在椅上坐下,端起了一杯茶却捧在掌心里,迟迟地没有喝一口。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对姐姐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三郡王为人如此嚣张,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姐姐又腿脚不便,到时候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叫她怎么逃?”沈灵昭上前来站在他的面前,扯着他的衣袖苦求。
“灵昭,你不明白。不是我不想去找她,是卿儿——上次也是这样,是她根本不想见我,宁愿呆在三郡王的身边。”牧染尘垂了垂头,有些丧气。
“大人,你答应过我的话,如今全都不算数了么?你堂堂当朝太傅,手握重权,竟连一个女人的心都不敢去追回么?”沈灵昭咬着牙怒斥道,劈手夺过他的茶杯就掼在了地上,“既然这样,你又何必替她在皇上面前讨那些封赏!”
“我心中自是另有打算的。”牧染尘伸手,制止了门外想要进来打扫的下人,说道,“卿儿治理瘟疫有功,这是救了天下百姓的大功,所有的人都看在了眼里,虽然坏了他的大计,他却不得不赏。
赏什么?这个我们都不知道,但是你觉得,皇上会赏一些对卿儿有益处的东西么?我要那座庄园,要那片山脉,是要给皇上一个希望,让他以为还有机会可以除掉卿儿。靠近农场的那片山脉,我早就命人打探过了,地形极为复杂。
赏给卿儿这么一个庄园,对皇上来说是个好事,一来庄园范围扩大,人手是肯定不够的,等到你们招人的时候,他就可以安插自己的人在里面,一来监视卿儿,二则,哼,卿儿的庄园建成之后,势必有许多的官员看在皇上的面上来光顾,到那时他们的一言一行便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了,这庄园也便成了皇上的探子楼。
到那时,倘若真的有官员被探子揭秘而案发,其同党一定会为了保命而怀疑到卿儿头上,来庄园将你们灭口,这样一来,对皇上而言便是称心如意了。”说到这里,牧染尘的肩头就被沈灵昭狠狠地一掌劈下。
“大人,枉我这么信任你,原来你的一切都在算计着怎么效忠皇上,怎么害死姐姐!”沈灵昭勃然大怒,从地上捡起茶杯碎片就要向着他的脖子划过去。
牧染尘伸手将她制服,无奈道:“灵昭,你听我说完行不行?”
“我倒要看看,你还要怎么为自己辩白!”沈灵昭气恨恨地将受伤的杯片丢下,在他的面前重重坐下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你也早就听过了。原本我想将你们送的远远的,用我一个人的性命保下你们,哪知人算不如天算,竟会半路杀出一个邪墨,将我的计划全盘打乱,只得行一步算一步了。
我也知道,皇上哪会这么容易放弃他的计划,这次不能除掉卿儿,他一定还会想着下一次。倒不如把除掉卿儿的方法送到他的面前,我们也好有个提防,否则不知道他的下一步棋怎么走,我们反倒处于被动了。
如今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我已经想过了,那片山脉,外围的就改建成庄园的一部分,至于山林深处,我会找人来将它建成迷宫,在里面多修暗道和藏身之处。
既然天下皆是王土,有朝一日有了什么变故,你们与其逃亡不熟悉的地方,倒不如留在这最危险的地方,越危险、越熟悉,也便越安全。等暗道和迷宫建成之后,你们要将地图牢记在心,然后毁掉。不要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连我都不可以,这样的话,你们才是安全的。
灵昭,你们的危险,现在才刚刚开始。你觉得,我还有那个心思去想那些儿女情长么?我现在就如惊弓之鸟一般,唯恐什么时候又出了什么事,然后卿儿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与退路。”牧染尘摇了摇头,唇边是浅浅的讽刺的笑意,“是我自己无能,怨不得天意。”
“大人,也许王泉对姐姐是极好极好的,也许三郡王对姐姐是极爱极爱的,可是倘若他们都不是姐姐心目中的人,就算勉强在一起了,你觉得姐姐又能开心到哪里去?她是怎样的个性,你不是不知。
倘若不是自己心中所爱,相信姐姐宁愿一个人过一辈子。倒不如你去试一试,放下所有你心头的顾虑,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和姐姐相爱一次,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和姐姐在一起,我相信,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天,对姐姐来说也是美好的。
灵昭没念过书,不懂你说的那些大道理,可是我却懂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属于你的东西,倘若你不去珍惜,它便会成为别人的。只是一朵属于你的花,一旦插入了别人的花瓶中,不会相配,不会明艳。
你想让姐姐在王泉或者三郡王的身边难过一辈子吗?一辈子怀念你这个不敢面对她感情的懦夫,一辈子感慨你这个不敢走到她面前的懦夫,一辈子伤心自己的感情所托非人。姐姐若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就算你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就算你为她求来了长生不死的仙药,可是不快乐的日子,你觉得姐姐愿意过几天?”沈灵昭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地上摔碎的茶杯,说道,“覆水难收啊,大人,不要姐姐、让你自己后悔。”
牧染尘捏了捏眉心,摆手道:“灵昭,你先回去吧,我要好好想一想。”
直到隔日入夜,沈潋卿才在幽幽的烛光中醒了过来,睁眼看过去,赫连九爵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斜坐在椅子中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我睡了多久?”沈潋卿一面坐了起来,一面拨了拨头发。
“十几、二十个时辰罢了。”赫连九爵走过来在她的床边坐下了,伸手在她的脸上轻触,微微笑道:“睡足了,现在面色好看多了。”
“原来我睡了这么久。”沈潋卿不太习惯这样亲昵的动作,下意识地躲了躲,随即起身来,“我该回去了,灵昭他们会着急的。”
“说不定像上次那样,这会儿牧大人已经拿着圣旨守在我的郡王府门外了。”赫连九爵面色的笑意有些凉,旋即俯身替她穿鞋,“现在就要回去么?城门关了,我恐怕要回府去拿腰牌,不然不能送你出去。”
听他提起牧染尘,沈潋卿心里揪了一揪,起身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尴尬地笑了一笑,说道:“是么?只怕如今再不会有人来郡王府救我了。”
赫连九爵直起身来,伸出手指拨弄着她额上的落发,轻声问道:“你在梦里见了谁?”
“不好的梦,不记得了。”沈潋卿转过头去,在他的肩上轻拍道,“走吧,我饿了,我想回客栈吃饭。”
“也是,睡了两天一夜。来,先垫一下肚子。”赫连九爵从桌上拿了一样点心塞进她的嘴里,说道,“你先随我回府去拿腰牌,这样来去要耗费些时间,你这么久没吃东西,撑得住么?”
沈潋卿点了点头,笑着又从桌上拿了片点心,在他面前扬了扬:“走吧,这两片管够了。我一定要饿着肚子回去,我想念云遥的手艺。”
赫连九爵笑着她的小固执,带着她回了郡王府。但是才落轿,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下官参见三郡王。”牧染尘一身青衣,在夏日的夜风下衣角微微飘飞着,门口廊下的灯笼染了他一身的红,似一团青青红红的火焰一般,在郡王府前燃烧着。
“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沈潋卿步下轿来,一惊。
但是她眼中转瞬即逝的惊喜又如何能躲过赫连九爵的双眸?他的眸色暗了一暗,上前道:“原来是太傅大人,这个时候来我郡王府不知有何贵干啊?”不经意地,将两人阻隔。
“下官受人所托,前来带沈姑娘回去。”牧染尘笑的云淡风轻,眼中全然看不见赫连九爵,一双眼睛直直地盯向他身后的沈潋卿。
“是灵昭央你来的么?”沈潋卿不自觉地问出声来,却被赫连九爵拉在了身旁。
“本王正要送她回去,那就不劳烦太傅大人了。”赫连九爵脸上满是笑意,眼中却是满满的杀机。
“缘人客栈中住着谁,想来三郡王也知道,为了避嫌,只怕三郡王不方便过去吧?还是不劳烦三郡王了。”牧染尘上前来,不由分说地便拉过了沈潋卿。
“你——”赫连九爵冷不防地被他提及这个,一时无力还击,闷哼了一声站在原地看着沈潋卿,眼中的杀机顿时变作了委屈。
“等你方便的时候,我那里随时欢迎你。”沈潋卿刚露出笑脸,话还没说完,就被牧染尘抱上了马,只得紧紧地搂着马脖子一动不动。
“下官告辞。”牧染尘微一拱手,不待赫连九爵说些什么,狠狠一夹马肚就向着城门处狂奔而去。
“你和他去了哪里?”一路沉默不说话,眼见临近缘人客栈的时候,牧染尘终于按捺不住,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捞起她,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这个,我想不必向大人回报的吧?”沈潋卿动了动身子,却不能从他的胳膊中脱离出去,挣扎了半响只得作罢。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牧染尘一想起赫连九爵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人以为,人人都会像你一样么?”一想起他那晚过分的举动,沈潋卿心里的气也不打一处来,“如果你是受灵昭所托来找我,我想,灵昭应该没有托你审讯我吧?”
“卿儿,你一定要和我这样说话么?”牧染尘有些丧气,这个女人实在倔强,她有太多自己的主意,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千依百顺。
“沈氏向来不畏强权,我想大人不是第一天知道吧?”沈潋卿鼻中哼了一声,说道,“我到了,就在这里下马吧,大人不用送进去了。”
牧染尘无奈,只得“吁”了一声,停住马任由她下去。沈潋卿瘸着脚,三晃两晃地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她的背影却在心头越发清晰起来。牧染尘勾唇一笑,随后勒马回头,微一扬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