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染尘忽然听见王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苦笑着看了沈灵昭一眼,摇头说道:“果然,背后不能说人。”
只听沈潋卿微颤的声音随即传来:“你、你还好么?”
牧染尘轻挑起布帘,向外看去,正见王泉伸手扶着沈潋卿,怨怪道:“这里瘟疫严重,你来做什么?”
沈潋卿咬了咬唇,低头道:“看了你的信,才知道这里受灾如此严重,我自是不放心的,总要过来看看。”
“太傻了,潋卿,你怎能这么傻?走,快上马车,我这就想办法送你出城。”王泉面色一变,虽然见了沈潋卿之后,自己的心中满是惊喜,只是在这样的状况下相见,却是他不愿意的。
“你不用赶我走,实话跟你说吧,我之前遇见了一个老乞丐,他给了我一个治疗瘟疫的方子,我这才特意赶来雁坊城的,我自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我的亲人,我怎能坐视不理?”沈潋卿推脱着,坚决不肯上车。
“那方子也不知有没有用,你还是快点走吧,要是晚了,只怕真的走不了了。”王泉不容分说,转而看向云时雨,说道,“云小弟,快将她带走吧。”
“我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是不会再走的,只要这城里有一个人的瘟疫没有被治好,我就绝不离开。”沈潋卿咬着牙,有意无意向着身后看了一眼。只是那人隔着一层薄薄的车帘,看不清他的表情。
“今日先去你的府上休息吧。”牧染尘伸出手指挑开车帘走了出来。
“哦,原来是牧大人。”王泉见了他,眼皮子紧了一紧,随即拱手行礼。
“这种时候,王老板就不必多礼了,我且问你,城里的药铺如今是什么状况?”牧染尘下了车来,站在王泉的面前,无意地将沈潋卿挤开了一旁。
“回禀大人,药铺不知为什么,竟然全都断货,连那些最基本的补药都没有出售了,而城中的大夫也遍寻不着,想来是瘟疫刚发起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王泉又用埋怨的眼神看了沈潋卿一眼。
牧染尘点了点头,也看了沈潋卿一眼,负手说道:“连日奔波已经很是辛苦了,不如去王老板府上歇脚,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泉点了点头,依旧将手拱着,躬身道:“王某之幸。”
沈潋卿却说道:“时雨、云遥,你二人随我先去分药。”
“分什么药?”牧染尘还没开口,王泉已经握住了沈潋卿。
“我正是担心雁坊城是瘟疫的源头,此处会药草不够,所以一早就有了准备,从京城里带了许多药来。眼下天色尚早,不如趁这段时间先去城里看看。”沈潋卿轻轻拍了拍马头,轻呼道:“灵昭,你随牧大人回府。”
“我要和姐姐一起。”沈灵昭掀开车帘便跳了出来,红着一双眼睛说道,“姐姐,我要与你在一起,我跟你一起去分药。”
“卿姑娘,我们这样奔波劳碌,如果没有休息好的话,是极易感染瘟疫的,不如听大人的话,先去王大哥的府上歇息一晚,明日再去分药吧?”云时雨见沈潋卿面色不大好看,转头看了王泉一眼,他忙点了点头。
“是啊,姐姐,这一路你都没有好好休息,别这样逞强让我们心疼了。”沈云遥也伸出手来轻轻地牵着她的衣袖,柔声地劝着。
“行了,我知道你们关心我,可是疫情刻不容缓,我哪里还吃得下睡得着?”沈潋卿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叹了一口气。
“姐姐,雁坊城的希望全在我们几人身上了,倘若我们倒下了,你还能救得了谁?还请姐姐听我们一劝,先去好好地休息一下吧。”沈云遥转而拉住她的手,笑的越发温柔了。
沈潋卿见众人皆是这样的意愿,只得点了点头应下了。一行人这才悠悠慢慢地向着王泉的宅邸走去。
才进门,沈潋卿的眼中便忍不住流下泪来。走了这么久,这里依旧是当初的模样,就连一草一木都没有变换过地方。这是前世住了十年的地方,就算是今生,也曾是她短暂的夫家。
“姐姐,你怎么了?”沈云遥扶着她,只觉得她的身子颤抖的厉害。
“我没事,我只是……只是……”沈潋卿哽咽着喉,慢慢地抚过每一寸院墙,踩过每一片青砖,最后抬起头来看着王泉,微笑着问道,“这里,没有变过?”
“怕你终有一天会回来,怕你不习惯,从来没有改变过。”王泉微微地笑着,伸手扶着她的胳膊,慢慢地向着内院走去。
牧染尘站在后面,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丝一丝地从胸腔里剥离,疼的恨不能弯下腰来狠狠地抱住自己,却最终还是顺下了眼皮,缓缓地跟着走了进去。
“潋卿,你的房间每日都有人打扫,里面的被子还是昨日新晒的。”王泉推开院子里西房的门,将她扶了进去,又转头向着沈云遥等人解释道:“算命的说潋卿是西施命,一定要住在西边的屋子里,这件房间便一直留下了。”
几人走了进去,果真屋内的桌椅上纤尘不染,窗台上放着新剪的花,开的正好。
“两位妹妹就在隔壁厢房里住下吧,和潋卿也好有个照应,大人,你和云小弟住另一个院子,可好?”王泉替众人安排着,面面俱到。
“夫人,是夫人回来了吗?”正招呼着,只见一个丫环忽然跑了过来,面上满是欢喜,也不顾的有外人在场,便扑进房中向着沈潋卿喊道,“夫人,真的是你!”
“娟儿。”沈潋卿在前世的时候,多亏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才能安然地度过十年,与她自然是分外亲近的,便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夫人,娟儿想死你了,天天盼着你回来呢。一想起你当日在这个屋子里被剜骨剔肉,就叫我心里分外惦念,不知你过得好不好。”娟儿说着说着,便不由得涕泪满面了。
原来,她是在这个屋子里,遭受了第一次的罪么?牧染尘抬起头来,将这屋子四下里看了一遍,在那一瞬里,整个屋子里便充满了她的气息。
“娟儿,不懂规矩,她是沈姑娘。”王泉低眉顺眼地看了沈潋卿一眼,虽然她脸上没有什么不高兴,却仍旧叫娟儿改了口。
“沈姑娘。”娟儿的声音顿时萎了下来,小声地唤了一句。
“无妨。”沈潋卿拉着她在桌旁坐下了,轻声细语地问道,“娟儿,你最近还好吗?”
娟儿忍不住啜泣起来,哭道:“多谢沈姑娘惦念,奴婢很好,可是沈姑娘呢?你的脚如今怎么样了,还疼吗?”
沈潋卿拿出锦帕替她擦着眼泪,笑道:“早就不疼了,娟儿,咱俩多不容易才又见面,今晚你就在我的屋里吧?”
娟儿便忙抬头去看王泉,怯怯地喊了一声:“老爷。”
王泉点了点,道:“都依你。”转而看向牧染尘,又道,“大人,我们且走吧,让她们好好聊着,这会儿怕是有许多话要叙呢。”
牧染尘点了点头,也不去看沈潋卿,转身便拂袖出了门。
沈潋卿原本笑着的脸便也冷了一冷,再次勾起唇的时候,也便再不如先前那般自在了,多了一份落寞在里头也是不自知。
几人各怀心事地用过了晚膳,随后在各自的屋中歇下了。
眼见着明月渐渐倾斜,落在了屋后的树梢头,牧染尘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得披了衣服起身,才走到桌边去倒了水喝茶,就听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大人,睡下了么?”门外是沈灵昭的声音。
“这么晚,怎么了?”牧染尘走过去将门打开,她却一个侧身闪了进来。
“我睡不着。”沈灵昭兀自在桌边坐下了,仰头冲他笑了笑。
“这三更半夜的,你跑我房里来,若是叫人看见了可该怎么说?”牧染尘有些恼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
“那王泉对姐姐这般好,叫我心里堵得慌,大人,我是真的睡不着。”沈灵昭揉了揉眼睛,趴在桌子上扑闪着眼睛看他,“你白日里说,就让姐姐往后跟王泉过日子,可是我不愿意,虽然我说不想帮你了,可那都是气话,我还是喜欢你和姐姐在一起。”
牧染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像在安慰一个得不到糖葫芦的孩子:“灵昭,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不是你怎么想,就一定会怎么样的。”
“明明姐姐和大人才应该是一对的,我就不明白,这怎么就是我的奢望了。姐姐肯定喜欢你,你也肯定喜欢姐姐,明明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沈潋卿有些恼怒,伸手将他拂开。
“我不知道她对我是否真的有情,我也不知道,就算有情,究竟又会有多深。灵昭,姻缘这件事,真的是要看时机的,我和她……也许已经错过了。我没有在最好的时机出现,没有在最好的时机要求她和我在一起,我的莽撞和自负搞砸了一切。”牧染尘有些懊恼,伸手到了一杯茶,入口却是满腔的苦。
“怎么才是最好的时机?我觉得,只要你对姐姐有心,只要你肯对着姐姐死缠烂打,就是铁树也有开花的一日,姐姐怎么就不会为你动情了?”沈灵昭依旧不明白,伸手将他的茶杯夺了过来,嗔道,“这又不是酒。”
牧染尘苦笑着,说道:“若真是酒,醉了才是好。灵昭,你不会明白我对皇上的感情,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就像亲兄弟一般,他的宏图大志我都知道,他能成为一个治理好国家的明君,这一点我更是知道。
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一切都以他为中心,早已经习惯了一切为他打算,一切为他的天下打算。若非如此,我又怎会那么蠢笨地去说出卿儿的秘密?可是如今我知道,时光是会让人变的,许多东西失去了,也是不会再回来的。
不管是皇上对我的兄弟之情,还是君臣之义,都已经失去了。我和他之间,再不会像从前一样毫无猜忌。如果卿儿和我在一起,也许……她就是下一个慕菡。灵昭,如果我放手,如果我让她和王泉在一起,过一个普通女人该有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每天和自己的相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家里洗衣服做饭奶孩子,在一起说笑,在一起喝酒,在一起看着梅花赏着月光,这些事,我都做不到。我的身边太多刀光剑影,我会害死她,我已经害死了慕菡,若不是遇见了卿儿,到如今我都不可能走出那段阴影。灵昭,我绝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沈灵昭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嗓子里涩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哽咽了半响,终究只说了一句:“大人,谢谢你这么爱我的姐姐。她……”话尚在口中,便掩着面夺门而去。
牧染尘站起身来走到床边,重重地躺倒在被上,眼角竟有潮湿滑过,隐入了鬓角之中,令他的心头越发酸痛起来。
而此刻,沈潋卿正在后院中徘徊着,也是难以入眠。窗外的黄花树下,正是当初掩埋她断骨的地方,如今回想起来,却是万万不如心中的痛楚。
那个人,他现在入睡了吗?他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焦躁着不肯安眠?
不知不觉地,竟已走到了他的窗外,从那微微挑起的窗子里看进去,只见一团黑影躺在床上,却似乎看起来不怎么好。
沈潋卿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去,待走近了,才在黑暗中看清楚,牧染尘就这么躺在被子上,一手遮在眼上,一手紧紧地捂在心口上。她动作极柔地将被子从他身下抽出来,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灵昭,怎么又回来了?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可是卿儿已经不会再要我了,你这样是勉强不来的。”牧染尘忽然醒了过来,伸手拉住了她。
但是很快,他便坐了起来,低声惊呼道:“卿儿?”
沈潋卿吸了一下鼻子,强迫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牧染尘苦笑了一番,她的温度,她的气味,她的头发,就连她的指甲尖,哪里还有他不知道的?深爱的人,就是一眼望过去就要能看得见的啊!
握着她的手,牧染尘问道:“夜这么深,明日又要忙碌,你怎么不歇着?”
沈潋卿忽然抽出自己的手,急急地拥在他的肩头,凑上去辗转地吻着他,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只是青涩而热情地吻着,直到他的喘息渐渐变得粗重,才扭头放开他,然后轻声问道:“大人,我和你……我们……成亲好不好?”
“你说什么?”那样的吻来的太过意外,那样猝不及防,牧染尘还没来得及平复自己的气息,胸口仍在剧烈地起伏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道,“卿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们,成亲好不好?”沈潋卿咬了咬唇,在黑暗中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月光从窗外透进来,隐隐看得见他的眼神在黑暗中是那般的狂喜,她变笑着,搂在他的肩上靠近他的怀里去,问道,“你到底要不要娶我?要不要……跟我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