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只是让牧染尘觉得奇怪的一件事,那就是沈潋卿要么就是成天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要么就是在院子里翻晒着大量的药草,不是和沈灵昭一起捣着草药,就是和沈云遥一起搓着药丸。
只是他问起时,任谁都不肯多说一句,都草草地将他打发了进去喝茶。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底,这一日,王泉托人带了一封信来。沈潋卿不知为什么,拆信的时候总觉得心头跳的厉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强按着心头的不安,终于还是在柳树下拆开了信来看。
瘟疫已经开始在雁坊城渐露端倪了。
王泉在信中提到,雁坊城不知何故,莫名地有许多人生病,蔓延极快,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最重要的是,城中的大夫对这样的时疫束手无策,完全想不出可以救治的药方。
“这是谁的信?”牧染尘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王泉。”沈潋卿把信递到了他的手上,然后问道,“雁坊城的瘟疫,不知大人在朝中是否已经听说了?”
牧染尘仔细地将信看完,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随即又匆匆地读了一遍:“看来,有人将雁坊城递来的奏折压下了。”
“人命关天啊,这种事怎能知情不报?”沈潋卿一听,顿时脸色都变了。
“正因为事关人命,倘若这件事处理的好,便可以隐瞒过去,倘若处理不好,也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瘟疫这种事,总归是有源头的,自是可以定一个发现不及时的罪。上面若真要追究,总能找到什么理把下面的人查办,他们也自然想要趁着事情闹大之前,解决掉,不要上报朝廷。”牧染尘捏着信纸,指骨因为用力而微微地泛着白。
“我要立刻出发去雁坊城。”沈潋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即刻进宫向皇上禀报此事,我们谁都不要耽误。”
“你担心他?”牧染尘一把拉住了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问道,“你担心他会染上瘟疫?不要去,那里一定会被封城的!”
“我担心的,不止他。”沈潋卿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回来,然后提高了声音喊道:“灵昭、云遥、时雨,准备准备,我们要离开这里去雁坊城。”
“沈潋卿,你疯了!”牧染尘勃然大怒,狠狠地抓住她的臂膀,怒道,“现下雁坊城不知道有多少死于瘟疫的人,你还为了一个王泉巴巴地赶过去,你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吗?”
“牧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的眼里就只看得到这些么?”沈潋卿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随后摇着头再次挣开,“想不到你的心胸竟如此狭窄,当我看错你了。”
牧染尘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她转身从面前离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站了半响,又想起沈灵昭的叮嘱,只得捏着那封信无言地离开,也不敢再去和她争论些什么。
“姐姐,怎么了?”沈灵昭正在厨房里刷碗,又听见沈潋卿的吆喝,忙不迭地跑了出来,险些和同样跑过来的云时雨撞在一起。
“雁坊城已经出现了许多感染瘟疫的人,我们收拾一下,明天就出发。”沈潋卿望着面前的三个人,神色凝重地说道,“那里的情况也许惨不忍睹,如果谁接受不了,可以留在这里看着家,不去也没有关系。”
“卿姑娘,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当初说好了的,我们是要生死与共的。更何况,我们相信你的药方绝对有效,一定能治愈瘟疫的。”云时雨伸手在她的肩头轻按,笑道,“箭在弦上的时候,不要摆出这副不自信的样子来,这些药都是从那个神奇的空间内生长出来的,熬药用的水也都是清潭水,一定能治百病。”
“你们不知道,我是担心自己记错药方,若真是那样,我们这么久的努力不单会白费,还会害死无辜的百姓,若要我为他们偿命我知道那是应该的,可是我不想牵连到你们。”沈潋卿低了低头,叹道,“而且,我不知道这一世的瘟疫与上一世是否一样。我刚才收到王泉的信,瘟疫在雁坊城提前爆发了,如果有什么其他的变化,我们真的应付不来。”
“姐姐,我们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老天爷全都看在眼里呢,他怎么会让我们百忙一场呢?”沈云遥安慰搂在她的肩上,笑道,“就让我们打起精神来,好好地做好准备,明天出发前往雁坊城!”
“好,时雨,我们立刻进城,你再去多买一些种子,我们如今存下的药只怕是不够的,灵昭,你去各大酒楼协商一下,在我们回京之前都不能提供货物了,我要亲自进宫一趟,和御膳房那里交代一声。至于云遥,客栈里的事情就要你打点了,尤其是童老先生,你务必要亲自将他送回府上。”沈潋卿安排完之后,拍了拍沈云遥的肩膀,说道,“委屈你了,客栈里住着的人形形色色,只怕会给你脸色看。”
“我没事,你们快去吧,如今是一刻都不能耽搁了。”沈云遥点了点头,催促着。
四人按照各自的安排分头行动,沈潋卿进了宫,与御膳房的人告了假,哪知几位公公却不答应,只说各宫的娘娘都亲点了要她的菜,倘若用了别家的充数,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这可怎么办呀?我明日是一定要离京的。”沈潋卿焦急地求了几位掌事太监,他们却只是一味地推辞。
“沈姑娘,奴才倘若没有记错的话,上次皇上托奴才给过您一样赏赐,对吗?”有个小太监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公公的意思是?”沈潋卿觉得奇怪,忙看向他。
“不知沈姑娘带在身上没有?”那位小太监又问道。
“有有有,皇上赏赐的,民女自然是一直贴身带着了。”沈潋卿将逸安帝赏赐的一只如意扣拿了出来,那是有一次某位娘娘吃了她的菜非常高兴,央着逸安帝赏的。
“这样吧,您呐,就拿着这样信物,奴才带您去皇上那里,您亲自跟皇上解释,可好?”那小太监虽说是建议,却也不管她是否答应了,上来便伸手将她拉着,一路向着御书房走去,“这会儿啊,皇上应该是在御书房看折子呢。”
沈潋卿哭笑不得,她根本就不想见逸安帝,见了面该如何说?“我要去雁坊城分药,因为我早就知道会有瘟疫了,所以我早有准备。”“我为什么知道药方?因为这是我活了第二次了,我手上这个是前世的药方。”
一想到这个,沈潋卿就觉得头都大了,当初他们四人偷偷摸摸地制药,就是因为知道许多事情不方便解释,如今这些太监却都怕上面怪罪下来,一个个地都不肯帮她说话,非要把她拉到皇上面前去亲口说,真真是着实难为了她。
“哦,沈氏求见?”逸安帝瞥了一旁的牧染尘一眼,动了动手指,“宣。”
牧染尘只觉得他这一眼意味深长,却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便垂着手在一旁站着,眉目不动地看着底下。
“牧爱卿,你来猜猜,这沈氏前来所为何事?”逸安帝见他这副表情,倒觉得有些好笑,便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笑看着他。
“微臣不知,还请皇上恕罪。”牧染尘拱了拱手,眼角便瞥见沈潋卿一瘸一拐走进来的身影。
“民女沈氏,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潋卿慢慢地跪了下去,低着头请安。
“起来吧。来人,赐座。”逸安帝挥了挥手,示意她在一旁坐下,然后回头向着牧染尘努了努嘴,“你也坐下。”
“谢皇上。”两人谢过,这才退回自己的椅子旁侧坐着,等候问话。
“沈氏,你要求见朕是为何故啊?”逸安帝懒懒地靠在椅把手上,半笑着看她。
“回禀皇上,其实也不过是一桩小事。民女明日起将要前往雁坊城,只怕会影响到供应御膳房的货物,所以特意来告假,怎知管事公公觉得这事有些不妥,便要民女来皇上面前问问,也不知皇上肯不肯。”
“你若是走了,朕这宫里该吃些什么?”逸安帝觉得她有些好笑,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天家?
“回禀皇上,民女此次离开,是想前往雁坊城。有位故人来信,说雁坊城爆发瘟疫,我家中族人虽早已断交多年,却也是家中仅存的亲人,他们不念旧恩,民女却不可以。所以民女想回去看看,倘若能将他们带回来……”沈潋卿想了想,有些犹豫,也不知这个理由能否通过。
果然,话还没说完,就被逸安帝打断了:“沈氏,你是糊涂了么?他们从雁坊城里出来,怎能再进京城?万一将瘟疫带进了京城,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
“可是皇上,民女以前跟一位行走江湖的老乞丐学过一个土方,兴许对瘟疫有用,所以民女一定要去试一试,倘若能救得民女的亲人,那也不枉此行了。”沈潋卿一咬牙,索性将那药方搬了出来,希望逸安帝能够心动。
“你有药方?那你写下来交给朕,朕命人去办。”逸安帝果然依旧不肯放人。
“敢问皇上,拿了这药方之后,是否从国库中拨款,命人去分药?”沈潋卿抬起头来,望向逸安帝。
“正是。”逸安帝扫了她一眼,“怎么,你觉得不妥?”
沈潋卿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不妥。只是民女还想问皇上,国库中有多少银两够买药治疗百姓?皇上能保证派去的钦差不中饱私囊吗?皇上能保证药商提供的都是好药吗?”
“你最近晾晒的药——”牧染尘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不由失声说了出来,随即又问道,“你一早就知道有瘟疫了?”
沈潋卿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但是她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说道:“我早已收到王泉的信,知道雁坊城一带陆续出现了一些百姓暴毙,症状酷似瘟疫,民女便想着,雁坊城靠海,那里鱼虾极多,天气一热的时候,死去的鱼虾堆积在码头,污染了水源,也许全城都会爆发瘟疫,并且随着水的流动影响到别处。
再加上今年天气异常,是以民女一早就已经开始准备,在京城中大量收购草药,照着那位老乞丐留下的药方熬制药丸,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民女正是想要带着准备好的药丸回雁坊城,还请皇上一定要成全。”
“雁坊城有瘟疫,这事却被人压了下来,叫朕毫不知晓,朕相信,还有别处也是如此。为防止事态的加重,牧爱卿,朕命你与沈氏一同前往,控制住雁坊城的瘟疫之后,顺着水源的流动方向,再替朕查探别处城镇。”逸安帝拨了拨衣袖上的刺绣,眼神中毫无波澜,放佛他刚才所说的不过是一件区区小事罢了。
“微臣遵旨。”牧染尘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既然有人要将此事压着,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压制了此事。牧爱卿,你微服前往,千万不可泄露了身份,务必要将那祸国殃民的人给朕揪出来!”逸安帝说吧,又再挥了挥手,“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牧染尘看了沈潋卿一眼,她的表情却还是一副恍惚的模样,便上前拉了拉她,“走吧。”
“噢……是。民女告退。”沈潋卿忙福了身子低头退了出来,才长吁了一口气道,“皇上那意思,是要你拿办雁坊城的人?”
“朝廷的事,你少问为好。”牧染尘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向着走着。
“会牵连到三郡王么?他是雁坊城的藩王……”沈潋卿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问出口。
牧染尘转过身来,眸中微带了愠色,随即却仍旧压了下去:“虽然他在京城中一直不得回雁坊城,但是他的封地出事,朝中却有人为他暗暗地压了下来,这只表明了一点,朝中有人与他暗相勾结。”
“如果,有人为了引起皇上这样的误会,故意陷害他呢?”沈潋卿紧逼着又问。
“这不是你该问的。”牧染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快走吧,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的么。”
沈潋卿低着头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后,抬眼看过去,他在前面昂首阔步,那般自信昂扬,她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他的一切,都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得到的么?他是否真如赫连九爵所说,手上沾染的血,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