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昭一声清喝,引来侧目无数,这青楼中最不少的便是那些暧昧游走的目光,如手一般将沈灵昭的衣衫层层剥去,打探着她的身躯。沈灵昭情不自禁,伸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衣襟,仿佛稍微松开一点,就此堕入泥潭。
“叫人看上几眼就这般模样,你还是走吧。”那个年长的妓女抽了一口水烟,风情万种地在墙角敲了敲烟杆。
“我……我除了这副身子,也没别的可卖了。”沈灵昭咬了咬唇,卖艺?笑话,在天桥上玩胸口碎大石么?乞讨?更是笑话,何年马月才能凑够银两救回姐姐?
“你急着要银子?”那女人吐了一口烟圈,呛的沈灵昭连连后退。
“我要救我姐姐。”沈灵昭泪眼汪汪,最终还是伸手揩去泪珠,看向她,“求求你,带我去见老鸨吧,我真的急着要银两救我姐姐。”
“你可想清楚了,跳了这火坑,你这辈子可就跟我一样了。年老色衰的时候,连恩客都没有一个,卖不了身更赎不了身,一辈子苟延残喘,遭人嫌弃。”女人冷冷一笑,唇上的红色胭脂在沈灵昭的眼中化开,仿佛晕染了面前的整片世界。
“只要能救姐姐出来,任是叫我做什么,我都绝不反悔。”沈灵昭偏着头,再不敢看她一眼,仿佛下一刻就要转身离开。这话,又岂会是说的甘愿?多不容易才跳出了那样的狼窝,却不曾想,如今又是自己跳下了这火坑。
“跟我来吧。”女人提着水烟袋,转身袅娜地上了楼。
沈灵昭跟在她的身后,一路从那些脂香扑鼻的女人堆里走过,只觉得恍恍惚惚,此生仿佛与希冀就此别过。
到了二楼拐角处进门时,抬头看去,粉红的纱帐四面垂坠,半遮了画着春宫的白墙,几对男女半裸着在屋内调笑,一个四十出头的美艳妇人手执一杆银嘴烟枪,正微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柳媚儿,你的舌头还能再僵硬些么?回头胡公子来的时候,就你这样怎么能伺候他?”美妇用指甲敲了敲桌面,随即又转向另一头,“春莺,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看看你的手势,僵硬!陈员外要的是柔若无骨!”
沈灵昭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地进了屋。
“临澜,你进来做什么?”美妇横眼看过来,皱了眉。
临澜侧身让过,将沈灵昭推了出来:“妈妈,这个孩子想来找条富贵路走。”
原来这美妇正是老鸨莲非,她扭着身向门口又看了一眼,漠然道:“走近些。”
沈灵昭忽然哆嗦了起来,脚下不由走的极慢,耳畔传来那几对男女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将来……也要这般么?
莲非不耐烦地上前来,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模样长的不错。”忽然使了个眼色,就有几个男人猛然出现,将沈灵昭举了起来。
“啊——”沈灵昭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被临岚捂住了嘴,莲非迅速地挑开她的裙衫向里看了一眼,又将手指伸了进去,面带薄怒:“怎么已经破身了?”
沈灵昭又被放回了地面,她慌忙将衣衫掩上,从未觉得如此羞辱,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哽咽着哭道:“我是从一处山寨里逃出来的。”
临澜也不说话,将她扶了起来。莲非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二百两。”
“她卖身是为了救姐姐。”临澜冷不丁冒了一句,随后抽着烟走出门在外面站着。
“三百两。”莲非看了沈灵昭一眼,“那一百两,是买你的情义。”
沈灵昭跪下,轻轻磕了个头,含泪笑道:“多谢妈妈,只是三百两,救不了姐姐。”
莲非低下头,旋即又抬了起来:“春莺,顾着你手上的活!”沈灵昭不做声,她也不做声,僵持了一会儿,莲非幽幽地叹道:“这里不是开善堂的,这么多人要吃饭。你别以为我这做妈妈的风光,这里像临澜这样的老姑娘不知道有多少,我得养她们到死。”
沈灵昭点了点头,眼泪砸落在地面上:“我懂了,谢谢妈妈。”然后她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了这烟花奢糜之地。
回身望望,对这里倒并非有什么留恋,刚才被验身的屈辱还深深地烙印在身体上,只是心中有些莫名地感谢这个老鸨的绝情,似乎她的不屑一顾才保全了自己最后的那点自尊。
“姑娘。”临澜沙哑着喉咙走出门来,依靠在门框上俯视着她,一手拎着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胭脂水粉。”
“我用不着这些。”沈灵昭觉得有些不明白,虽然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依旧迷茫地望着这个韶华已去的女人。
“你能走进青楼来筹银子,那你定然不会放弃你姐姐,还会想些别的法子吧。拿去好好打扮,我不缺的,也就只有胭脂水粉了。”临澜吸了口烟,指了指包袱,又说道,“那套衣服,是我十年前想要给自己赎身的时候做的,一次都没穿过,送你了。”
沈灵昭看了看她,那眼里是心如死灰的宁静,放佛说的是一件千百年前的事情,临澜也不再看她,靠在门口一面抽着烟,一面沙哑着喉咙哼着小曲,细细地听去,那曲子里尽是情郎负了春意。沈灵昭捧着包袱,浅浅地福了个身,强忍着眼泪终究仍是一言不发地转身。
还有哪里能筹到银子?沈灵昭不知道的,但是她心里很清楚,除了青楼,再无别处有更多的权贵出入了,那赌坊里的人,更靠不住。铁了心,便找了一处地方将衣裳换了,给自己认认真真地装扮上,然后重又回了烟花巷子,在那青楼前跪着。
“姐姐沈氏,遭人诬陷,如今含冤待雪,妹妹灵昭,愿卖身救姐姐,还请各位大人指条活路。”沈灵昭跪直了身子,昂着妆扮精致的脸,硬是忍着不流一滴眼泪。
“长得挺不错,只是有冤在身,只怕惹不起。”路过的人指指点点,皆摇着头离去。
“姐姐沈氏,遭人诬陷,如今含冤待雪,妹妹灵昭,愿卖身救姐姐,还请各位大人指条活路。”沈灵昭倔强地一遍遍重复着说辞,在地上重重地叩首。
“你姐姐,姓沈?”一身紫衣的男人负手走近,一旁挽着他的正是京中最红的花魁。
“求大人行行好,买了我吧。”沈灵昭抬起头来,旋即又被那花魁的艳丽逼得低下头去,女人美貌如斯,连她都不敢直视,心中刚要盛开的希望之花瞬间枯萎,有了这样的人间尤物,他已经不需要别的女人了。
“长得,没有半分相似。”紫衣男人幽幽地吐出一句,然后扔了一沓银票在她面前,“起来吧,跟我回府。”
花魁含笑,微微地屈身,转身骄傲地退开,那繁华的衣摆摇曳出满夜的熏香。
“灵昭——”死牢内的沈潋卿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脸上已是满面的泪痕,她在昏暗之中似乎看见沈灵昭堕入不尽的炼狱,自己却被泥潭裹足,怎么都伸不出手去。
脚上的疼痛越发明显,已经隐隐有溃烂的迹象。自从被关押在牢狱之后,沈潋卿只进过缘人界一次,取了银两给沈灵昭。虽然心中早有打算,可她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逃生,心中也不由得有些绝望,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潭水中治疗受伤的右脚。
伸手在伤处摸了摸,似乎已经在滚脓了。当初忍着那样的疼痛才将这脚治好,却想不到,终究还是要废了。心中转了无数念想,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便撑着坐了起来,等着新一番的羞辱上门。
“沈潋卿,我看你还是不要再逞强了,跟我回府做我的小妾,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到时候我找个死囚顶替你,你不用死,你的脚,我也会叫最好的大夫给你治好,保证你能走能跳,何必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呢?”朱长江站在牢门外,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笑的令人恶心。
“我沈潋卿,绝不会做不要脸的事。”沈潋卿转过头去,破碎的衣袖下隐隐地露出受伤的肌肤,虽然满是淤青,却仍旧是遮不住的肤如凝脂。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进了这里的女人,本就是罪妇,还想立什么牌坊做什么节妇,省省吧!”朱长江一声冷笑,示意身后的官媒婆上前去开门。
“原来京兆尹就是这样办案的。”一身紫衣自阴暗处晃出,金线绣制的麒麟呼之欲出,铜铃般大小的眼睛透着活灵活现的凶光,直逼得朱长江跪了下去。
“姐姐!”沈灵昭一声轻呼,扑上了前来,随即夺过官媒婆的钥匙就将门打开,然后扑在沈潋卿的身上哭了半响,只搂着她不放。
“竟然是你。”紫衣的人面露愠色,负手转身,似乎不想再多看一眼。
“太、太傅大人,还请千万饶下官一命。”朱长江跪在地上抖若筛糠,连连告饶。
“大人。”沈潋卿站了起来,在沈灵昭的搀扶下慢慢走近,微微地福了个身,“潋卿,又再劳烦大人了。”
“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牧染尘不知因了何故,怒极离开,再也不肯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