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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自转法则 (1)

人的一生中,大约有三个重大转机。至于转机产生的原因,多是漫漫人生路中遭逢的时局变动,并因此获得了顿悟。有些人误以为变动即是变节,所以一味抵抗。还有些人,像风吹流水一般,迅速地顺应着世事变迁而继续前行。

很多时候,人从少年时代到青年时代的脾气,不过是对身边之人的模仿罢了。随着模仿时代的结束,原本的特殊个性就会逐渐挣脱束缚,显露出来。然而,这种个性上的随性发展,大多出于对缺乏安定性的人生的恐惧。

特殊个性引发了人们对人生所面临的阻碍的恐惧和戒备,但在经历了这一阶段之后,人们就会进入第三阶段。此时,大部分人已经建立了自己应有的性格特点和人生姿态。

所以,若把个性随意发展的时期称为人生的开花期,那么这种发展趋于稳定不再有挫折的第三个时期,则可以称为人生的成熟期,即结果期。

德川家光在即将迈入三十八岁之际,终于明白了祖父家康人生道路的不平凡。或者说,通过日光东照宫的重建,家光第一次意识到了祖父业绩的真正价值。

家康三十八岁时,在浜松城立家光之父秀忠为世子,继承将军之位。家光三十八岁(宽永十八年)时,也一样盼望着增山氏阿乐能给自己生个子嗣。

(如果生了男孩的话……)

每当想到这点,一向无所顾忌的家光也不得不毛骨悚然。

父亲秀忠实际上是家康的第三个儿子。家康的长子是筑山御前[筑山御前,本名濑名姬,德川家康正室,长男德川信康和长女德川龟姬之母。

]生的信康,后来被织田信长逼得切腹自杀。次子秀康,为了拉拢丰臣家而被家康送给丰臣秀吉做了养子。因此,家康三十八岁时,西乡氏阿爱夫人生的三子秀忠,就被指定为了德川家继承人。时至今日,又轮到秀忠之子家光步入了和家康一样的三十八岁,期盼着子嗣的降生……

对于家光而言,阿乐生的这个孩子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千代姬,身为将军家的大小姐,早已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塞给了尾张义直的世子光友做御台所。

(但是,如果此时阿乐生了男孩,该怎么办呢……)

父亲秀忠的生母,至少是德川家重臣西乡氏的养女。她本是户塚忠春之女、西乡正胜的亲妹妹的女儿。然而家光这个孩子的母亲,却是平民百姓之女阿乐,是家光为了揶揄春日局而恶作剧般随手接进大奥的。万一身为平民女所生之子,却不得不成为幕府的四代将军,君临天下,统治日本万邦的话……这场命运开的玩笑,是多么讽刺啊!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家光虽然还未有嫡子,但却不得不又开始祈祷,希望阿乐生出来的还是一位小姐。有时候,家光自私地简直令人感到恐怖。

近日来,家光频繁在意东照权现的神灵,这或许是他迎来人生第三次转机时自然的心理现象吧。

无论如何,百姓之女阿乐将于宽永十八年(一六四一)七月末或八月初生产,这件事是无法逃避的。生下来的若是女孩,便把这位二小姐下嫁到和将军家关系亲近的宗亲纪州或越前家。但是,万一阿乐生下了长男,那事情可就大不一样了。

正妻鹰司氏已经没有生孩子的指望了,所以,阿乐生的家光的儿子,自然会成为嫡长子,继承家光之位,成为德川家第四代将军。同样在三十八岁,祖父东照权现的西乡局诞下了二代将军秀忠,而家光却不得不立百姓之女阿乐生的儿子为世子。

(有心之人,一定会在背后说我坏话嘲笑我吧……)

抱着这种心态,心念祖父争强好胜的家光变得异常在意阿乐生子的事情。正因为太在意了,所以连宽永十七年(一六四○)日光第二十五回祭祀遭遇暴雨而推迟一天的事情,都成了制约家光行动的直接原因。

在如此心境之中,接踵而至的江户大火,又给了家光心灵上重重一击。家光迅速命林道春为总负责,编纂诸侯家谱。而这家谱的编纂工作,又微妙地加深了家光对于阿乐生子一事的担心。

宽永十八年,筑前福冈城主黑田忠之奉家光之命开始防备海外船只。而家光则停止了去日光的参拜,异乎寻常地谨言慎行,小心等待阿乐生产之日的来临。

家光对春日局特意迎来的伊势庆光院六条氏阿万连看都不看一眼,反而对百姓之女阿乐宠爱至极,这使得春日局不得不在当年上京向上皇、东福门院、六条家等多方解释,请求谅解。

这件事情,想必也给家光的人生转机造成了心理上的影响。

八月三日,就在春日局四处解释后回到江户不久,就听说阿乐生了个儿子,即后来的四代将军家纲。春日局遂在大奥中向家光表示祝贺:

“大人,恭喜您喜得贵子。”

“也让你费了不少心。辛苦了,我准你回自家宅邸歇息几天。”

说完,家光无力地笑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我以后,绝不会再在大奥歌舞玩乐了。”

“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日光山的那位大人再发火的话,我可受不了。”

家光一脸阴郁地回答。春日局听到这话,严厉地批评道:

“您太软弱了!赶紧去日光山向权现大人禀报世子诞生的消息,然后供奉内院的宝塔。”

此时的家光,一副委靡不振的样子,春日局的一席话,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总之一旦产下世子,就马上遣使去日光山禀报。”

九月十六日,家光遣使日光山,完成对东照权现的供奉。之后,春日局为家光的侧室队伍又增加了新的一员,即德圆寺的姑娘阿琴(芳心院)。完成这件事后,春日局为家光奔波操劳的一生终于落下了帷幕。

“我这老太婆也到了伺候不了您的时候了。继续留在您身边,反倒拖累了大人。所以,妾身决定从代官町的府邸搬出,隐居到伊豆,安享晚年。”

“哦,是吗……照顾了我这么长时间,你辛苦了。”

说这话的家光,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眼中泪光盈盈,连慰问辛苦的话都说不好了。

从此,春日局的身影从大奥消失了,而家光的举动也越来越有分量。

家光很可能将家纲的出生视为“意气用事的后果”,心底蒙上了一层阴影。又或许,对于意识到时间无时不刻都在流逝的人来说,自然而然地便会产生这样的分量感。

步入三十九岁的家光,于正月十七日在江户城二之丸,以东照权现之梦为题举行了连歌大会。二十日时,家光作出了这一年的第一句连歌。自新年伊始,祖父家康的事情就一直萦绕家光心头,换言之,也是由于家光对世子的诞生担心得不得了啊。

当然,这年四月十七日的例行祭祀还是照常举行了。

四月三日,家光亲临上野宽永寺天海的禅房,观看杂耍表演。十二日,又前往增上寺拜祭父亲秀忠和母亲崇源院的灵位。完成这些活动后,家光才出发去东照神社参拜。

去日光之前首先拜祭双亲的灵位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这对家光而言,却是第一次。或许他是想到,若自己不祭拜双亲就去日光参拜的话,东照大神又要不高兴了。

拜祭完增上寺的双亲后,第二天,即十三日,家光起程前往日光,当天投宿在岩槻城。十四日到达古河,十五日到达宇都宫,十六日便到达日光。结果,十七日祭祀当天,又是滂沱大雨,祭礼法会统统无法举行,家光无奈之下,只好下令暂停祭祀。

虽然公祭无法进行,同时家光也下达了中止的命令,但他却悄悄地前往奉养家康遗骨的内院塔庙处进行了拜祭。即使不能进行公祭,趁着雨停的间歇,家光也一定要拜祭东照权现的塔庙这一举动真是处处渗透着单纯与执著。

十八日,祭礼重新进行。家光观看了御神幸[御神幸,一般作为例祭的一个环节,将神灵请上神轿或神马进行游行。

]后拜祭东照社,接着又进入内院的庙塔,一脸严肃地一拜再拜。

十八日的天气十分晴朗。参拜的回程中,家光再次光临天海大僧正的禅房,慰问了天海的辛劳后,返回了住处。

十九日,家光享用了天海献上的七五三节[七五三节,日本的儿童节。节日当天,三岁的男女童、五岁的男童、七岁的女童都会跟随父母去寺庙朝拜,祈求健康成长。

]膳食,然后下山投宿在宇都宫,并封赏了去年为日光山建设工程尽心尽力的宇都宫城主奥平忠昌。二十日到达古河,二十一日投宿岩槻,二十二日回到了江户城。

一回到江户城,家光就开始仔细准备接下来的活动。二十三日,一行人仅仅休息了一天,就于二十四日就前往增上寺,再次拜祭双亲,并报告世子出生和祭祀东照社的情况。二十八日,于江户城宴请朝臣、门迹、大小名,并一同观看猿乐表演。二十九日,休息。三十日,接受朝臣、门迹入城及辞行的问候。在那之后,五月五日,传唤一百多岁的天海大僧正入江户城,以酒宴招待,同观猿乐。至此,日光参拜的所有活动终于画上了圆满的休止符。

从四月三日起程前招待天海大师起算,到参拜结束后再次请大师入江户,刚好是一个月零三天。在此期间,有了嫡子的家光到底挂心什么、希望什么、忏悔什么,都没有必要再重新叙述了。

由于令身份卑贱的阿乐产下了日后理应成为四代将军的家纲(竹千代),家光愈发地觉得狼狈不堪,从而意识到了自己对祖父、对大名们、对百姓们所肩负的重大责任。

宽永十九年(一六四二),三十九岁家光的行为,都和家纲出生这一充满讽刺意味的现实紧密联系在一起。家光不仅按照参勤交代制度选择各藩大名赴任江户,更是于五月九日下令从谱代大名中特别挑选小笠原忠真等七十余人,常驻江户待命,应对各种突发事变。家光觉得如此还不够放心,又于九月一日再次下令,增加谱代大名青山幸成等二十三人常驻江户,并规定了值勤时间。

此外,家光在日常的行政公务处理之余,更是投身于自身的锻炼和督促谱代大名进行兵法学习之中。

七月二十九日,于酒井忠胜宅邸御览挥鞭、游泳。

八月八日,于柳生宗矩宅邸亲自演示剑法。

闰九月二十八日,于堀田正胜宅邸御览挥鞭、拳法、枪法。

十月十六日,于堀田正胜宅邸御览枪法。

十二月七日,于堀田正胜宅邸御览挥鞭和击剑。

这期间,家光还命狩野探幽将梦中出现的东照权现影像一一画了出来。宽永二十年(一六四三),家光终于迎来了他一生中人事变动最剧烈的四十岁。

一年分为春夏秋冬四季,人生也同样分为少年、青年、壮年、老年四个时期。唯有通观人生的这四个阶段,才能判断其人生价值。

宽永二十年(一六四三),将军家光迎来了自己的四十岁。根据当时的说法,人生不过五十载。四十岁的家光自然远离了壮年时的霸气,开始不得不慎重地对自己的人生进行总的清算了。而此时,世子家纲算来也只是个三岁的婴孩,因此家光的人生观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原本奔放不羁的一面早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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