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眉骨城中热闹的节日欢腾声随着庭中斗折蛇行的“世人听藤”传上来。
庭中,冰河上的霜冻也化掉了几分,在这里,不知何为冬,何为春,只知道冰河中有了水便是春,无水便是冬。
因庭中有此特状,我便唤作“识春”,有个名儿叫着,心里自是感觉存在感强一些。
听玉笺说,我是她游荡人间时,感受到的一丝游魂,由于心中怨气太深,怕带不进后世,留在人世化作恶灵,便收我带到庭中做一个仙子。
至于我死去的原因,由于我已经被洗去前世所有记忆,我已经全然不知。抓住玉笺长长的仙袖追问,他只是缩了缩衣服,耸了耸肩说道:“我在人世时,你的魂魄早已不完整,能凝出你的大体样子我已经耗费了我全部的灵力,再者说,你,是一个不好的魂灵,前世的记忆定是不堪回首的。”
玉笺曾是上古封存在冰河中的一份仙章,记载了前世今生占卜之法,由千碧太子亲自守护。可惜,千碧太子在山育郊之战中,不幸被神兽所吃,瞬间庭中的景物大变,冰河解冻,千年刻骨寒冰化作一条涓流不息的长河。而,玉笺也被冲入人间,曾被人间皇帝称为“国书”,但也只为皇帝所有,老百姓不知这东西有何用处。
后,玉笺吸天地灵气化作人形,虽是仙骨,但却不是天魂,尽管帝君想请回大殿做个正仙,但也是不合规矩。玉笺便自请回到罔庭中去了,帝君为了补偿,赐予他为人,为仙人,为妖,为魔制造前世的本领。
世人听藤。庭中唯一活的植物,从罔庭中直接伸入人间,可听得人间的杂音。
罔庭。罔庭中只有冰河,一座亭,之所以称之为“罔”,是因为,只有对于人生迷糊,或者被人蛊惑思想了的前世人生才配到罔庭中来重来翻新。但,无论是好的,或是坏的,只要玉笺卜算出便不能更改,且必须要有前世的索引,才能补出一个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人生。虽然活在今生,死于今生,作为一个今生的角色到罔庭中来,但却就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和约定。
罔庭中唯一的朋友除了玉笺,则就是冰河中的海蛇忧潔。它巨长无比,长年生活在冰河底下的宫中,冰河底过于寒冷,我也不是常去宫中做客。忧潔本是东海中的一条小海蛇,因受伤性命垂危,玉笺游历人间时所救,当时也没有在意,只是在冰河上凿了一个洞,放进去,不过十日,居然长的如此巨大。忧潔晓通仙语,天资聪颖,但却没有化人形的可能,因为这海蛇如若生在东海,则不会生的如此之大,它是因这冰河里的仙气所化,所以它一辈子也只是条巨大无比的海蛇而已,同样没有做为神兽参与战争的机会。
“这人世三月开春,真是热闹非凡呢。”我通过听藤,倒是把人间的寒暄听个够。
玉笺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系着湖蓝色的丝带,看起来是人间的。紫色瞳,宛若深不可测的海底,额前的碎发被庭中的冷风吹开,露出极其随意的黑色眉毛,像他这个人,慵懒至极却看着舒服。黑色的长衣带着些发亮的晶片,摩擦还会发出零零声。
“哦?”他嘴角上扬了一个弧度,他总是这样,就算明白的,也难保不提个“哦?”。玉笺并没有看我,手中把玩着一只镯子,看起来自在的很。
“你在人间呆了这么久,也不见你怀念?”
他微微一笑。嘲讽道:“还真是个孩子,我会怀念?如若我怀念,我倒不如把我自己也骗到前生当中去,做这份差事,我还不如找壶酒喝呢。”他的态度真不像在这里呆了三千年,更不像个上古仙人,这番玉树临风,翩翩自若,不如去当个公子。
见他又说这种话,我调侃道:“人间的酒带上来,被发现了,可是要重罚的。”我皱了皱眉,想到此前犯过这种大忌,被帝君打到漩涡之中,饱受炼狱之苦,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才不会理会这个,搓了搓手中的镯子,倚在冰河旁:“长年呆在这里,也不知道外界事物,又何畏惧这等规矩。我还打算在这里开个青楼,做个老鸨子呢。”他眼中带着些许轻蔑,原因是他痴长了帝君两千四百岁,还是他就是在我这里胡说八道我也不清楚。
“是,识春也有些乏了。”
“我叫你识春,是要你快乐,看你这般模样,我也知当初做的欠妥。谁叫我年纪轻轻就喜欢尊老爱幼呢。”他说的大概是当初收了我到这里,到这一步,也是我和玉笺的缘分,虽然无聊至极,但有不死之身作为交换条件,也值了。
年纪轻轻说的欠妥。
我扑哧笑出来,以来缓解他的压力:“我是乏了,但我绝不后悔。”
“看来不接工把你给冷落了,几月前,眉骨城中妖魂让我替她占卜。可惜我当日酒醉,没来得及理。她便扫兴的回去了。把她唤来,做一次好人,也好讨点人间的玩意儿。”他总是因为喝酒而不搭理来罔庭中的客人。真是邋遢。
现在的妖,尽是些有脾气的,把人赶走,又唤来,怕是不好做。我当然又要委屈自己去请了:“玉笺您也是有个性的仙,不会低头,人家妖魂也是有脾气的妖,同样也不会。”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当然是我去了。有理由去眉骨城游玩,可是好了。”人间自是比这里好玩千倍,想到这些,再苦再累也无所谓了。
玉笺闷哼,才不在意她来不来:“她若不来,就去讨忘忧汤,前世今生全都忘记,下辈子投胎做人,也比当布妖强。”
是只布妖。眉骨城的布天下闻名,尤其受到王公贵族的青睐,只因这个地带织出来的布不仅花样多,且有种特殊的香气,可以驱除蚊虫,避邪驱难。
“我这就去。”
“找到她前世的引子,再回来,我懒得去。另外,让忧潔跟着。”玉笺总是懒洋洋的,不过这也好,无拘无束。
我骑着阿峰,换上了身男子装扮。
我到了眉骨城中最大的布庄—锦绣行。我进到布庄的茶楼里,小二帮我倒了杯茶,茶气袅袅。这布庄老板忙得很,我在这儿等候多时,却不见他来。
“听说,那唯一去过眉骨山上的人死了。”旁边一个小商户面露惊色的说。他说出口,却还要做出一番吃惊的样子。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同桌喝茶的人差点被噎住,“是那,那公子貌若天人,皇室中的长公主要招他为驸马,都被他狠心拒绝了。长公主为此嫁给了有名的顽固子弟,听说很惨呢。”
“可惜啊,这司空公子可是我们城中第一才子,第一美男子,第一富户呢。”
“死当日,眉骨城中的布啊,都变为白色,香气散尽,这几日才好些呢。”
正听得起兴,“公子此次前来,不知何事?”布庄老板问。他膀大腰圆,样子像极了天上的福君。
“老规矩,还是四两那种布,给我阿峰做件衣裳。”阿峰是天上的仙马,由于看管仙马的人时常打瞌睡,我就常常偷一匹马来骑,时间长了,我和阿峰倒也熟了。这就使得阿峰跟我配合的出神入化。
“四两那种布紧缺,城中还有人等着要呢。最难缠的是宫中,宫中上下可都等着这布给宫女们做衣服呢。”以前四两这种布可是最不好的了,摆在这里几年都没人要。
“真是有趣。”几年不来,变化不小。
“自从司空公子死后,布庄里的布原本的特色都没了,怎么织布,都织不出来。就剩下这四两,还有原来的样子,最起码上的了色,织的出花。”
“秦老板居然还有染不好的布,那城中另外些人倒也是可以关门不做买卖了。”我说。
他尴尬着笑说:“公子见笑。”
“无碍,我只是想知道这眉骨城中,可否有布妖?”
“城中一向百姓和乐,民风淳朴,也没有供奉的仙人,没听说过何为布妖。这布织的不好,难不成和此事有关系?”
看他一脸无知的样子,就知道他孤陋寡闻。
我敷衍说:“好像是那么回事。”转念又想到司空公子,想必这位司空公子并非等闲之辈,也与布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有了希望后,我高兴问:“这位司空公子是何人?”
“城中第一富商,可是这司空公子是庶出,不受家里人待见。跟皇室长公主是深交,长公主自小思慕他,可他由于生性孤僻,不太爱亲近人。但也不至于毁了公主的婚吧……”
这种东家长,西家短的话我可不愿意听,什么谁谁谁不愿意嫁给谁,什么谁谁为了谁谁谁自缢,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老板,我有个办法帮你把布处理好,可否让我进到宫中去,和这个什么公主见一面。”我提议道。
秦老板这种人,虽有万贯钱财,但肯定是怕得罪上头人。他忙给我倒了杯茶:“如果公子能解决,请便。”
我骑着阿峰到了附近的一条河旁,把忧潔召出来,忧潔不能离开水单独生存在陆地上,不然不久就会干死。
忧潔从宝盒里钻出来,在空中转了几圈就下到河中。
“何事?”
我一本正经的说:“明日把我带到皇宫中去,我有要事与公主谈。”
忧潔在水中打了个滚,溅起了大波浪:“遵命。”
忧潔比玉笺靠谱多了,少说多做,这才是真本事。我长途跋涉,是因为每当有人求助我们罔庭,都会被记下,如若没帮助啊,可又要加一宗罪。我可不想一个人呆在罔庭中,什么大事也没干成,还要赔上我的时间跟帝君斗来斗去。我们罔庭虽然不是什么慈善地方,但是也不至于把这种生死之事置之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