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有个小鞋摊,鞋摊的主人,一早出摊擦黑儿收摊,很有规律。
他姓梁,大家都叫他“朽木梁”。早年的时候,据说曾开过公司,后来把持不住自己,出轨了,离婚了,家庭解体了。再后来,公司的钱款被小娇妻卷跑了,公司就倒闭了。没办法,就在街头摆了个修鞋摊。
我闲下来没事,就常坐在边上看他修鞋。
这天,先是来了一位拿着两双鞋的女人。酱紫色的皮衣已经起皱,身体却没有起皱,依然凹凸。女人说:“补一双鞋跟多少钱?”
朽木梁干脆地回答:“三块。”女人坐了下来。
朽木梁开始工作了。这时的他,手脚麻利,眼神犀利,刀剪锐利,动作迅捷而专业,俨然一位高级技师。女人在一边不停地挖另外一双鞋跟里残存的泥巴,朽木梁说:“你不用挖,一会儿我来。”女人顽固地不理他。我在边上想,这女人在家里也一定是个勤劳的女人。
两双鞋很快告罄。女人递过来三块钱。朽木梁说,不对呀。该是六块。女人说,不是你说三块的吗?我以为是两双三块呢。两个人互相说对方错了。忽然,朽木梁把目光扭向我,女人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我这个活人的存在,又窸窣地从兜里摸出一块来,再也不掏了。
朽木梁对着我说:“你看你看,多难。”
朽木梁说:“你家里一定不宽裕,真要没有了,不给都可以。” 女人揉着单眼皮,临走还一个劲嘟囔,说好的三块嘛!
朽木梁宽容地一笑,点燃一支烟。袅袅的烟雾中,我看到了他陶醉的胡子颤动、颤动,眼神直盯着长长的胡同,深邃而诡谲。
忽然一中年男子摇头晃脑到处在朽木梁的摊上翻找:“有没有这皮子?”指着自己的鞋跟。
朽木梁看看他的鞋,说:“跟歪了,换个歪疙瘩就行了。”
男人说:“你给我全部换了后面的跟,要大块的。”
朽木梁拿起鞋就往砧子上套,拿出锉就锉歪掉的那一小块,准备补个歪疙瘩。男人一看,火了:“拿来拿来,让你补大的你怎么补小块?”
朽木梁说:“这里面是空的,不能补大补皮,会空。”
那人一把夺过鞋,生气地穿上鞋远去了。
我纳闷地看着。朽木梁说:“明明里面是空的,补大块的,根本钉不牢。”
我说:“那人家是客户,让你怎么弄你听人家的就是,何必较真呢,你这样不是跑了生意吗?”
他却说:“这样的钱俺不挣可以,活儿不能胡来。有规矩的。”
无非也就一个鞋摊,谁会在意啊!可看着他仿佛在经营着一家大公司,我不忍心说破。心想,你要是早知道如此,公司也不至于倒闭吧。
“朽木不可做梁,我知道。但梁原先是不朽的。”他慢吞吞地说。
胡同口的鞋摊,如安装在路口的筛子,任何人进出胡同都得过滤一次。
也是一位女士,拿来一双男人的鞋要补。鞋已经烂的东倒西歪。女人羞赧地说:“干活穿的干活穿的。”
接过鞋一看,朽木梁说:“鞋的主人有一米八吧。”我几乎惊叫出来:老梁还真细致,不说“你老公有一米七八”而说“鞋的主人”,避免了很多尴尬,万一要不是给老公补呢!
女士说:“一米七八,你怎么看出来的?”
朽木梁笑笑:“十多年了,经我眼一看,还能不知道人长多高?我还知道,这人有160多斤。”女士与我均佩服地盯着朽木梁。我仔细看,鞋号大且鞋面鞋帮严重受到糟蹋、挤压,确实应该能判断出主人的身高体重。但在此之前,我还从未看鞋识过人,不由对他多了几分尊重。
朽木梁沿着断开的鞋面缝了断断续续的线,女士接过来翻看着说:“干活穿的,你多缝几遍,要多少钱我给多少。”可他就是拖沓着不动手。
我心里嘀咕,真是个怪物。人家多给你钱,何必不听话呢?真是的。怪不得大家叫你朽木,真是不可雕也!
女士对他说:“你先缝着,我上个超市,出来给你钱。”
女士走后,朽木梁主动向我解释:“你又该说我了,其实你不懂,就这双鞋,已经不值几个钱了,缝的多了就需多要钱。可是,真要的多了,人家就会感觉不值得了。”
想想也是,如果十块八块地要,估计女士也会说老梁心黑。
此一时,朽木梁又是如此的体贴,似乎很懂生活。
小小鞋摊,人生大舞台。男主角朽木梁,一早出摊擦黑收摊,固定在胡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