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在床上已经躺了三年了。
自从婆婆瘫痪以来，她从没有上过一次县城。衣服总是父亲帮着孩子们买。有几次，婆婆都生气了，骂她：“你这个傻媳妇，就弄不清谁重要。你以后还要依靠孩儿们过生活呢。”可她没有听从婆婆的话，依旧端水、伺候拉撒、换洗床单。
76岁高龄的婆婆，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一个多星期都没有搭理她。
可她依旧是每天都给婆婆讲笑话。开玩笑说：“不是想俺爹了吧。”
无论多忙，她也不忘到街上和妯娌们开几句荤玩笑，说些老爷们夜里无耻的哀求，窃窃地笑一声，浑身的疲乏就飞走了。
婆婆住在西屋三间里，孩子们住在两间南屋，她和丈夫住在一进大门的那一间堂屋里。丈夫靠一匹骡子拉着架在马车上的磁铁辊子在公路上吸精矿过生活。好在他们这里是矿区，很多运输途中掉在路上的精矿，被丈夫拾了起来，也算是废物利用。
本来这样的日子虽然紧巴巴，但还算过得去。
可惜在一天早晨醒来，这种宁静被突然打破了。先是拉车的骡子被人半夜里偷走了。歇息了十来天，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邻居们自觉凑钱给她家买了骡子，都说不能就这样让好心人失望了。
丈夫就更加起早贪黑，好早日还上乡亲们的柔情。
刚刚解决了骡子问题后俩月，已经过了收车的时间，丈夫还没回来，她心里忽然一阵发慌。
出事了！丈夫在出车的路上，被疾驰的卡车撞了。骡子拉回来的时候，已经咽气了。马车散了架，血肉模糊的他被抬了回来。
她从没有哭过的眼睛，这次红肿的像熟透的桃子。她一声一声嘶哑着嗓子喊：“你这没良心的，谁让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再缺钱也得慢慢来呀，一天能当两天使吗？不知轻重……”
丈夫在床上躺了五天，弥留之际，拉着她的手说：“苦了你半辈子，不行就找个人改嫁吧。”
她捶打着丈夫的胸膛，直说他浑。
送走丈夫，她整整半月没有出门。但无论多伤心，每天给婆婆讲一个故事，让老人笑两声，雷打不动。
婆婆的两个闺女，隔三差五就来替换替换她，给娘洗洗涮涮床单、裤子，开始的时候，闺女要留下来照顾娘。
她撵闺女们走，说：“有我这个不孝顺嫂子就够了。你们家里都还有一摊子，顾得过来吗？”尽管闺女们一步三回头，还是被她撵走了，插上街门门闩时，她总要静静地靠一靠冰凉的门板。
一天夜里，已经二十多岁的女儿发高烧，她坐在女儿的枕头旁，一遍一遍地换敷在额头上的毛巾，女儿问她：“娘啊，你就没有埋怨过？俺奶奶都躺了好几年了，你也尽到孝心了，该让姑姑们和你换换班了。”
她拉着女儿的手，轻轻地说：“妮子呀，女人嫁到男人家，本来就是来受罪的。有个老人让俺伺候，是俺的福气。每天呀，听你奶奶骂俺两声，娘心里比什么都甜蜜。说明你奶奶还硬朗，心里有俺。”
“可长年累月的这样照顾，街坊们怕也早同情你了。换换班照顾奶奶，没有人说你。”
她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妮子，孝心从来就不倒班。今天你想着倒班，明天说不定你就想着命苦，后天就可能想到更多。虽说是树总要落叶，但那一片叶子离开的时候树身不疼；蜗牛爬的再慢，它也没有放弃过背上的那个‘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有家，再多的事情你也不觉得累。有奶奶在，我们家就一直有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