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婷婷扭头便走，栾发庭顿时慌了：“婷婷，容我想想。”婷婷勉强站住。望着婷婷，栾发庭心里直叫：“婷婷呀婷婷，你叫叔叔咋办好呢？同意你跟秦文欣说话吧，天知道你要跟他说啥？不同意你跟他说话吧，你耍小孩子脾气不送白玉，叫我咋跟人家解释？”见他迟迟不说话，婷婷知他犹豫，便故意激他：“叔叔您拿不定主意是吧？”又抬脚要走，栾发庭赶紧叫她：“别忙别忙，我这就去，我这就去行吧？”
栾发庭回屋，也不知他给那一桌吃茶的怎么解释的，反正把文欣叫出来了，在那棵满树飘香的香椿树下，小心对文欣说了来意，岂料文欣不认识他似的：“栾会计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栾发庭强作镇静：“就说两句话，有什么当紧？说得对听，说得不对不听，你又何必那么认真？”文欣偏认真：“栾会计，不是我认真，实在是这事做不得。”栾发庭颇显为难：“可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你不同意，我只能说在你面前没面子。”
见他那般失落无助，文欣很受震撼：“他可是‘大跃进’时因刚正直言而被划作右派开除公职的人，现在反因这点儿小事忧烦，自己却顾虑世俗而置他的感受于不顾，这不是太自私吗？”于是突然答应：“栾会计，我去！”栾发庭喜出望外，瞅他许久，才指竹园：“婷婷在那儿等你，快去快回。”眼见文欣拔腿去了，栾发庭却仍不回屋，而是转身背对竹园点火抽烟，因为不等文欣一起回去，便不好向人解释这事。
文欣来到婷婷面前，火急火燎道：“你找我到底啥事？快说。”婷婷偏不愠不火：“你来就是为吵架是吧？”文欣：“不！
我是为栾会计所托而来。”婷婷满面怨艾：“秦文欣，你好叫人失望。”文欣这才觉到自己确实过分：“毕竟她是白玉最好的姐妹，毕竟她也有自己的情感个性。”于是叫她：“婷婷，不是我让你失望，实在是你是白玉最好的姐妹，我非常珍惜你对我的好感，但我和白玉终身已定，你知道她身世也苦，现在又一心为我考虑，你说这娶亲当日我背着她跟你谈男女私事，我对得起她吗？”婷婷显然被他感动：“那我提一个小小要求？”
许是特别敏感，自从婷婷说肚子不适出去，月秀、白玉聊天，无论聊什么事，月秀眼前便一直定格在相亲那天，婷婷望文欣的深情眼神，聊着聊着，忽问白玉：“哎！婷婷咋还没进来？”白玉也如梦初醒：“是呀！你不说，我忘了呢！”刚说罢，钢火乍牛犊也似撞来：“姐，过来。”白玉料他肯定有事，忙到他面前：“啥事？”钢火忙一手捂嘴凑到她耳边，声音小得月秀一点儿也听不见。白玉先是一惊，接着面色越来越沉，钢火说罢，却无事般叫他：“你叫他们就发亲吧！”
文欣听婷婷说只向他提一个小小要求，再不担心，爽快叫她：“你说。”婷婷情意绵绵道：“握个手吧！今后做个好朋友。”“做好朋友好说，可这握手……”文欣顾虑。毕竟她与白玉要好，且又那么年轻漂亮，年轻漂亮得娇嫩欲滴，自己没有勇气“碰”她一下。但又一想：“这点要求都不答应，不是也伤婷婷的心？”于是手在身上揩了，怯怯朝她伸去。
“噼噼啪啪！”发亲的鞭炮声震开文欣、婷婷相握的手，淹没不该发生的一切，婷婷、月秀伴着白玉，来到茶罢人散，忙忙碌碌的堂屋里。白玉乍见父亲缩在墙角抽烟，二十余年他只身劳碌，二十余年对自己悉心养护，自此再不能为他分担任何家务，留下他父子俩进进出出。白玉的眼泪乍像决堤的洪水，再堵不住，泪流满面到他面前，“扑通”一跪：“爸，我走了。”父亲一把扔了香烟，赶紧扶她：“小玉，快起来。今儿好事，莫流眼泪。”白玉只好站起，眼泪却止不住：“爸，往后你可保重身体，少抽烟，少喝酒，免得身体垮了，钢火他可靠谁？”“孩子，我知道。”父亲突然老泪纵横，双手颤抖，“你只管一心与文欣过，他可是跟你一样命苦……”
父女正涕泪难别，大妈挤挤碰碰过来，虽说这是人之常情，但怕他们父女情深“扯”个没完，便一把拽起白玉：“要疼你爸，以后常来，这阵儿再扯，当心你那吊子哥又来找碴。”白玉只好被她拽走，不过两步，又叫父亲：“爸，你们的衣服我都叠好搁衣柜里了，钢火晓得。”“好好！”父亲答应，“你放心走吧！”“噼噼啪啪……”鞭炮又响，娶亲队伍终于上路，只是看热闹的两旁夹道，走不利索，直到要出村时，才渐渐散去。文欣、栾发庭正要松一口气，前面墙角乍倏地蹿出一个人来，挡在路中，定睛一看，又是屁篓子。文欣一惊：“如何是好？”栾发庭却忙上前要伸手掏烟，乍想到他不抽烟，只好收手叫他：“侄儿还有啥事，只管找我。”屁篓子将他一推：“叔叔走开，少管闲事。”径到瞅他的文欣面前。白玉生怕文欣吃亏，抢着去拉他：“哥……”“你也走开！”屁篓子哪容她说，将她一推，直指文欣：“你小子听好，莫说我是个粗人，可我心好。”又指白玉：“好好待我妹妹，稍有差池，”拳头直晃，“我这可不饶你。”文欣嫌他无理，要跟他理论，白玉看出来，赶忙叫他：“哥也是好意，你快答应。”
屁篓子终于听到文欣答应，这才让路，娶亲队伍很快出村，眼前突然豆麦遍地、鸟语花香、溪流潺潺、农人繁忙。再看貌若天仙的白玉，文欣似乎看到新的生活已向他展开七彩翅膀，耳畔不由又响起正流行于校园的歌曲：“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一路春景，一路歌唱，一挂鞭炮，阵阵笑声，白玉进了文欣家门，木根大把撒起糖果，挤着看热闹的乡亲这才满意而去。没有经过“颠扑不破”的拜堂成亲，牵手洞房，更没履行约定俗成的其他仪式，白玉便帮春萍他们摆起喜筵。贵宾也似一动不动，墙边坐着等着“好看”的汉伟看见，忙与挨他坐的魏莲感慨：“想不到秦文欣到底娶了个年轻漂亮、排忧解难的媳妇。”魏莲顿时不满：“当年我不如她？只是你没良心忘了。”汉伟像嘴被封住，再吭不出声。
喜筵摆好，但不像别人那样，屋里屋外遍地都是，也就只堂屋里摆的两桌，一桌坐春萍、汉伟、木根等文欣这边的至亲和帮忙的，另一桌坐婷婷、月秀、钢火等白玉那边送亲的，所借的费用非常有限，文欣敢请别的客人？
喜筵不多，酒菜也简单，但喜庆气氛却不能少。眼见客人尽都坐好，木根拿出最后一挂鞭炮，到门前桃树下“噼噼啪啪”放了，客人们这才端杯举筷，共祝文欣、白玉喜结良缘，白头偕老。文欣、白玉也共同举杯，一一向客人敬酒致谢。虽不是满堂宾客、美酒佳肴，但席间却也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为不给这对新人增添麻烦，喜筵刚罢，送亲的便告辞回家，文欣、白玉直送到屋后竹园边，婷婷突然回头叫白玉：“姐，有时间可还像以前常到我家去玩啊。”白玉却显冷漠：“这以后只怕去得少了，你莫见怪。”婷婷疑惑：“姐，你这是话里有话，莫非婚结了要忘了妹妹？”白玉却道：“我没你心眼恁活，你莫瞎猜。”文欣见她说得尖酸，怕婷婷难堪，要提醒她，岂料刚叫她一声，白玉便冷冷问他：“我们姐妹说话，你还插言？”文欣只好闭嘴，却听月秀远远在叫：“婷婷，走哇！”
就在月秀叫婷婷时，屋里的汉伟来到正小声跟栾发庭谈文欣结婚欠的债和他婚后生活困难的木根面前：“过来我跟你说句话。”木根只好叫栾发庭：“你等一下。”起身随汉伟来到门前桃树下，汉伟一副债主对多年欠债人的神情：“木根，文欣这媳妇也娶了，你帮他向我借的二十元买订婚衣服的钱该还我了吧？”木根一惊：“汉伟哥，你要得也太急了吧！这白玉三天门都没回，文欣还不知道这‘回门’的礼品钱在哪儿呢！你是他哥哥，二十元钱你今天就要？”轻轻摇头：“我想不通。”汉伟又叫他：“木根，这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他现在还我，缺了再借嘛。”“嗯嗯！”木根冷笑，“你算了吧，汉伟哥，那二十元钱还是我背着文欣到你们学校，嘴差点儿说破你才借的，还了再借，文欣想都莫想。”
两人正说得满脸冰霜，乍被送客回来的文欣看见，便叫白玉：“你先回屋休息，我过去一下。”白玉答应着走了，文欣来到桃树下，问木根、汉伟：“你们怎么了，气呼呼的？”木根负气叫他：“你问你哥！”文欣正要问汉伟，汉伟倒忍气道了原委，文欣问木根：“是这样吧？”木根的脸拉得老长：“是倒是的，只是你现在哪儿有钱还他？我真没见过他这样的哥哥。”文欣听了脸色沉重，三人一时都不说话，魏莲却在自家门口叫：“汉伟，老说个啥，还不回来？”汉伟未及答应，文欣却绷着脸叫他：“哥，你别操心，这二十元钱我三天后一定还你。”木根着急：“文欣，你……”文欣手朝他一摆：“木根，别说了！”
还款协议不欢而订，文欣、木根绷着脸回到屋里，乍见白玉正跟春萍、魏贵忙前忙后拾掇东西，文欣顿时忘了心中不快，上前一把拽住白玉：“你刚进门，咋能做事？快休息去。”白玉用力挣脱：“家里就只你我，哪儿恁些规矩？”接着去忙。正抹锅灶的春萍看见，笑着说文欣：“我跟你姐夫劝了半天都不顶事，你还来劝，没想到你晚是晚些，倒还真娶了个贤惠媳妇。”文欣一听，真像喝了蜜，更喜欢白玉。
真是“人多好做活”，一屋的杂乱很快便被拾掇干净，魏贵洗了手，要四平八稳坐着抽支烟，跟栾发庭说罢话的木根却笑着叫他：“忙罢就走，人家两个还等着天黑入洞房呢！”“你说得也是。”魏贵应着再不坐了，叫正擦手的春萍：“走走，客走主人安。”春萍还没答应，跟木根一起站起的栾发庭也抢着道：“走走。”文欣留他吃了晚饭再走，他却叫文欣：“入了洞房可莫忘了我啊！”春萍抢着代文欣答应：“哎呀！你莫操心，我保证文欣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今天的夜晚特意来得早，“洞房花烛夜”将文欣、白玉甜甜拥抱，虽然不是牵手进入，虽然没有掀起盖头，但白玉重新布置的新房却也浪漫温馨、情意绵绵。大红铺盖、大红蜡烛、淡雅香味、并放的枕头，共同为他们营造爱的氛围。而最让文欣激情涌动的，还是洗浴一新、端坐床沿的白玉：红嘴唇、粉脸皮，发披肩、眼含秋，说似貂蝉，却更清纯，道是嫦娥，但更多情。文欣恍若梦中：“这就是我已拥有的生活？这就是我将投入的生活？这就是我将负责的生活？这就是多少富家子弟梦寐以求但未得到，而一个穷光蛋，一个无人问津、一个自生自灭、一个无牵无挂的我唾手可得的生活？啊！白玉，你真是我的救星、我的恩人、我清纯的荷花、我永恒的记忆。我一定把你精心呵护，我一定带你摆脱贫困，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见单身多年，今天又累了一天到晚，现在入洞房，面对娇甜的自己，文欣却痴痴而站，久无脱衣上床意思，白玉当他害羞，或是不谙男女之事，不知所措，便轻轻叫他：“快脱衣上来，还站着干什么？”这叫声其实那么简单，那么轻柔，那么缠绵，那么柔情。其他任何一个洞房之夜的男人听了都会激情似火，猛如虎狼，或如胶似漆，缠绵娇妻，一番颠鸾倒凤、翻云覆雨，成就新婚之夜的好事。偏那文欣与众不同，着实让人捉摸不定。面对新房，面对新人，刚才还兀自激如潮水，旦旦信誓，可现在听到白玉叫他，再看白玉，哪还是如痴如醉等他的娇妻，而是如泣如诉的童年，苦苦追求的命运，两手空空的现在，艰难迷茫的明天。更有那曾恨他爱他，爱他恨他，现在却尽都踪影全无的春妞、陈香娅、甘英韵、欧阳娜、彭秀玉、文琬。文欣再不当自己在洞房里，而是将与理想、追求，如歌如泣、刻骨铭心的爱，还有那让他啼笑皆非、满身伤痛的过去彻底决裂。“不！”文欣心里疯狂一叫，再忍不住，疯了似的失声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