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魏贵叫莫香春、文欣：“走！看汉伟去！”扭头便走，莫香春、文欣忙随其后。三人小心穿过竹园，不见汉伟。莫香春心慌，问魏贵：“咋不见呢？莫不是被抓走了吧？”“咋可能呢？”魏贵四处观望，目光最后定在竹园后的小松林里，突然拔步急走。莫香春、文欣紧忙跟上，瞬间便到了小松林边。听到枪响就站起来的汉伟见是他们，小声叫魏贵：“哥，我在这儿。”魏贵他们喜出望外，慌忙过去。汉伟颇显轻松：“他们走了吧？”魏贵不无得意：“他们不走，我们敢来找你？”莫香春长出口气：“汉伟呀！可把妈吓坏了。”手扯湿漉漉的衣服叫他：“你看妈这身上。”汉伟过去摸了，颇显内疚：“妈，你受苦了。”莫香春勉强一笑：“只要你没事，再苦妈也心甘，只是这家里你是不能呆了。”不待汉伟答应，魏贵就把身边的文欣一拽，对汉伟说：“干脆我们连夜送你到马家营去。”汉伟想了，目视前方：“不！送我到魏莲家。”
魏莲家在距马家营二十多里的清江城郊，与段小玉家毗邻。这里人口密集，花红柳绿，随处可见随风而来的清江城古老文明与现代城市融为一体的浓郁气息。
放下魏贵、文欣星夜护送汉伟上魏莲家的经过不说，只说汉伟住进魏莲家，一家人待他似同亲人。魏母为他洗衣做饭，弟弟全明为他站岗放哨，魏莲为他请医买药。听说黄酒有治疗跌打损伤的功效，魏莲不辞辛苦，每天进城去买，为防汉伟被马占国他们吊得骨折了的胳膊留下后遗症，魏莲拿出自己私下的长期积蓄，给他买了一件厚实的棉袄。每当汉伟从魏莲一家手中接过所需物品，每当汉伟听到魏莲一家的声声问候，都止不住对魏莲感触颇深，“你们一家真是我的救命恩人。”魏莲却定定地望着他：“不！我不要做你的恩人。”汉伟不解：“那你要做什么？”魏莲反问：“你说呢？”汉伟这才仔细望她：瓜子脸，皮肤白晳，两眼明澈，浑身透出不容掩饰的端庄、秀美、文静，与画中的维纳斯真个是难辨真伪。
“啊！我以前为啥不这么仔细望她？为啥就没发现她的美丽？”汉伟望着想着，想着望着，魏莲也正含情脉脉与他对视，似乎在说：你还要问什么？还要说什么？汉伟读懂了她的情感，竟像一个受尽折磨的孩子，突然张开双臂，扑到她身上，无声的泪珠滚落她的肩头。魏莲紧紧贴在他胸前，像哄孩子：“汉伟，别哭……”
汉伟、魏莲的感情急剧升温，没躲过嘴上不说、心里做事，人称“赛诸葛”的魏父的绿豆眼。趁他俩饭后出去散步，坐在躺椅上看得清楚的他叫来老伴，用手中的蒲扇指汉伟、魏莲刚离去的方向，问她：“看见么？”刚坐下的魏母顺势望去，不以为然：“啥？不就是他二叔担水回家？”“屁！”“赛诸葛”像吞蜈蚣，脖子朝她一伸，“你那宝贝闺女又跟秦汉伟出去了。”魏母松一口气：“出去就出去呗！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赛诸葛”两眼瞪她：“他们恋爱了你知道吗？”“啥？”魏母一怔，遂又坦然，“姑娘大了，恋爱也是应当。你看那秦汉伟一表人才，知书达礼，将来决不在他人之下，要我看，他与咱莲莲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呢！”“可是，”“赛诸葛”问，“你可知那秦汉伟是乡下娃吧？”“我咋不知？”魏母反问，“我们不也是乡下？”“赛诸葛”理直气壮：“我们是城郊！”魏母小声：“你能说人家秦汉伟就永远呆在乡下吗？”“赛诸葛”蒲扇朝她一挥：“那我不管，我只知道养女攀高门，莲莲她将来要进城！”魏母不以为然：“你说她进城她就进城啦？”“赛诸葛”的绿豆眼一眯：“她三婶前日在探我口气，想把莲莲说给她城里的侄儿呢！”魏母惊讶：“那她侄儿是干啥的？”“赛诸葛”嫌她孤陋寡闻：“部队当兵的！”“啊！”魏母惊心。
汉伟的身体恢复得快，联系上所有失散的同学后，又千方百计查清马世英系被龙混清强奸后，不堪其辱，星夜独自到江中洗澡，不慎溺水而亡。而费新生的死虽是对何家良有怀疑，但自到魏莲家后，便将费新富给他的那块皮肤让王怀武、魏莲送到县公安局，县公安局也巧妙接触了何家良，却至今没有结果。想到费新生死得冤枉，想到费新富一次次询问，汉伟倍觉这事自己责任重大，便叫上王怀武、魏莲，亲自进城到县公安局。县公安局的周局长告诉他们近来侦查的结果：
经痕检，费新生临死留下的那块皮肤与何家良颈上的伤疤不仅吻合，而且血型相同。尤其令何家良关于费新生卧轨自杀之说漏洞百出的是：一、费新生虽是性格内向，但却热爱生活，对战胜困难充满信心。二、费新生已经逃脱追捕，像他那样聪明过人的人应当知道这意味着没了生命危险，而且他心中还有一直深爱的秦汉伟、马世英、王怀武等志同道合的同学。三、何家良自称是费新生要他把自己送回家的，而且他死亡的地点距费家庄不过两里地，天又要亮了，经过休息，等天亮完全可以轻松回家。也就是说，费新生度过伤后最痛苦的时间——下午和晚上，是明知将要到家，才要求何家良休息的，这说明他已感到充分的安全。在这种情况下，费新生怎么会自杀？四、他死后手中攥着一块皮肤，这说明他被谋杀前神志清醒，与谋杀者殊死搏斗、大声呼救过。而这块皮肤与何家良颈上的伤痕正巧吻合。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费新生系何家良谋杀而死。
“可是，周局长，”汉伟不解，“费新生、何家良生前关系甚好，何家良与费新生既是同学，又是患难战友，他没有理由谋杀费新生啦！”
周局长望着旁边面色温善，一口接一口抽着香烟，一声未吭的中年男人，笑着问秦汉伟：“这个问题由我们刑侦科的曾科长回答好吗？”汉伟他们一起望曾科长：“那就麻烦曾科长。”汉伟笑着说了。曾科长像这屋里绝无旁人，头都不抬，将手中夹的香烟抬起抽一口，又夹在指间，手腕搭上桌沿，拇、食指把香烟转来转去，皱眉瞅着，话说得又轻又慢。那神情，简直像不会说话，每一句话都要苦思冥想才说得出：“这个问题，我们也曾多次问过自己，我们的推断是：何家良谋杀费新生是临时起意。原因是他们在从学校逃出，到费新生死亡这段时间里有过谈话，费新生肯定说了对何家良威胁极大的话。”
魏莲迫不及待问他：“费新生那么忠厚善良，怎么会威胁何家良？”“你把我的话理解错了。”曾科长的神情和声音丝毫没变，“我是说费新生肯定说了何家良不可告人的底细。”汉伟他们不约而同相对一望。“可是，曾科长，”汉伟不解，“何家良生性谨小慎微，单纯善良，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底细呢？”“嘿嘿，秦汉伟同学，”周局长不由轻轻一笑，“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何家良或死去的费新生才能回答你。”汉伟望着他，目瞪口呆。周局长微笑着问他：“运动检验了人，同时也改变了人，你能说现在的何家良还像从前？”汉伟迟疑着摆头。王怀武、魏莲和他一样。
“好了，同学们，”周局长如释重负，对汉伟他们说“何家良谋杀费新生的动机，只有审讯了何家良才知道，现在当紧的是，立即抓获何家良！”
钱集街今天逢集，赶集的熙熙攘攘。何家良勉强买了毛巾、肥皂，心事重重出了供销社门，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形影不离跟着他的二欢：“等我一会儿。”二欢警觉，不接：“你要干啥？”何家良颇显难受：“我要小便，憋得很。”只好收回递给二欢的东西。“这儿哪有厕所？”二欢环顾左右，“尽是店铺和赶集的。”何家良指着供销社敞开的铁栅门：“这里面有。”二欢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穿过铁栅门，来到供销社宽敞的后院里，何家良像迫不及待，越走越快，二欢也只好加快脚步，眼见到最后一排房屋前，何家良突然停住，将手里东西又递给二欢：“替我拿一会儿，霎时我就出来。”二欢朝院墙角一看，确有模糊的“厕所”二字，心想：“谅你插翅难逃。”勉强接过东西，颇不高兴地叫何家良：“快点儿啊！汉伟哥说，他下午还要过来开会呢！”“知道。”何家良笑着答了，上厕所去了。
二欢站了一会儿，觉得好热，抬头一看，才知道自己原来站在太阳地上，便找阴凉，只见那排房屋前是一排与房屋一般长短高矮的杨树，便到树阴下。焦急等了一会儿，乍觉何家良应该出来了哇！不由望厕所，希望看见何家良从厕所里出来，可除何家良刚才匆匆走过的路和太阳底下的“厕所”两个字外，哪有何家良一丝身影？“不好！”二欢暗自一叫，匆匆走进厕所，头“嗡”地大了：厕所里面空无一人。二欢恍若梦中，怀疑自己看错了：“我亲眼见他进来的呀！”不由仔细打量厕所，才见单薄的右墙角上有个不算整齐的洞口，刚才进来时只当那是通风的窗口，等踮起脚，两手扒着墙，看见外面墙下倒了一地砖头，这才明白何家良不翼而飞的原因。
二欢解开疑团，正深深自责，何家良却已汗水淋淋回到他原来掌握的音控室里，哭丧着脸哀求冷冷坐在桌前的马占国：“马司令，我真的再不能在秦汉伟他们那儿了。”马占国望都不望他：“怎么？不想执行我的指令了？”“不！马司令，”何家良颇显无奈，“实在是费新生的事被他们怀疑。”不得已将县公安局便衣警察如何打进他们组织，如何与他们一起畅游清江，探他伤痕，如何暗中监视他，今天他如何趁王怀武不在，借故上街买东西，如何借故上厕所金蝉脱壳，备细对马占国说了，颇显委屈：“马司令，我这可都是为了“风雷激”呀！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还不行？你要再让我回去，恐怕我就要被抓进公安局了。”马占国像没听见，默不作声。
因粗心大意让何家良走脱，二欢直觉责任重大，哪顾天热饥渴，一路小跑，回到马家营。问栓子王怀武回来没有。栓子见他一个人回来，又慌里慌张，气喘吁吁，非但不答，倒反问他：“何家良呢？”“哎呀！”二欢脚一跺，将事情尽都对他说了，栓子瞪着他，眼球差点儿鼓出眼眶，半天，忽然捣他额头：“你呀！”
汉伟他们出了县公安局，心里无不兴奋。沾沾自喜的王怀武无意抬头，见汉伟、魏莲走到前面，便紧走几步撵上，对他俩拳头一握：“这下看何家良还往哪儿跑！”汉伟刚才的高兴荡然无存，脸一沉问他：“何家良今天谁在监视？”“是栓子、二欢。”王怀武脱口而答。
马家营至魏莲家宽敞平坦而绿阴拥抱的城郊大路上，栓子、二欢光头露膀骑着自行车，伴随树上知了烦躁的叫声，拼命往前跑，直到午后，才到魏莲家，将自行车胡乱靠在墙上，不顾礼数，匆忙进屋。汉伟他们也刚回来，正说笑着吃魏母给他们杀的西瓜，乍见他俩，不约而同站起打了招呼，魏莲忙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西瓜，将桌上切好的西瓜拿两块分别递给他俩：“来！快吃块西瓜。”岂料栓子像赌气的孩子，撅着嘴不接。二欢也缩手：“不吃。”魏莲不解：“你俩这是怎么了？”栓子、二欢未顾回答，两眼一直瞅他俩的汉伟端着西瓜走到他俩面前，寒着脸问栓子：“快说，出什么事了？”栓子还没回答，二欢忽然当胸给自己一拳：“汉伟哥，我该死，何家良被我看丢了！”汉伟一声不吭，将没吃完的西瓜往桌上一撂，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手和嘴，拔腿就朝外走。王怀武、魏莲忙问：“你要上哪儿？”汉伟站住，望着门外：“找周局长去。”魏莲走近他：“你一个人危险，我跟你一道儿。”王怀武呼地过来，叫魏莲：“不！还是我跟他一道儿。”魏莲还要坚持，汉伟冷冷叫她：“就这样，大晌午人多了反为不妥。”魏莲再不坚持。王怀武大步出门，魏莲摘下墙上挂的草帽给汉伟：“天热，戴上。”
刚吃罢午饭的周局长、曾科长听了汉伟的紧急报告，哪顾午休，当即驱车来到县一中。门口值班的陶化成他们不让进，周局长焦急，指着车顶上带着警报标志的绿色吉普对陶化成说：“这可是县公安局的警车啊！”手指自己：“敝人姓周，来这儿执行公务，你要妨碍了，可要负法律责任啊！”
陶化成其实认识他，望着他不知所措，又望着一声不吭、紧紧盯着他的曾科长，觉得他那目光像锋利的匕首，冷飕飕的。不由对周局长显得胆怯：“那，容我报告一声。”周局长的目光像要穿透他的心底：“向谁报告？”陶化成短了半截舌头：“当然是我们的马司令。”“那好，请上车！”曾科长抬手叫他。
搂着勾魂鬼在秘密寝室午觉睡得正香的马占国被从床上叫起，颇不情愿地与周局长、曾科长来到音控室，相互坐下。马占国揉着苦涩的眼睛对周局长不满地说：“你说我怎么也是一个造反派的司令啦！连个午觉也不让睡安生。”周局长则像没听见，单刀直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