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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云端上的九公子

满院的桂花开得正旺,阿瑾在挽月阁诊治,想来是天气干燥,受了伤的杀手们伤势恢复的不是特别好,阿瑾正寻思着叮嘱膳房做些清淡点的饭菜,不想一时出神下手有些重了,被扎疼的正是千年冰山沈云痕。

沈云痕咬着后槽牙,哼了一声,就没什么表情了,而此时容远就走了进来,一身黑衣,大半张脸也被黑巾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形健硕的他立在门口挡着了大半个阳光,顿时厅里暗了很多,所有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

容远环顾四周,似乎是很满意眼下的情景,又往前迈了几步,才对阿瑾说,“子雲姑娘,楼主请你过去。”

阿瑾应了声,匆忙拔掉沈云痕肩头上的银针,疼得沈云痕倒吸了口凉气,容远瞧见沈云痕的表情,拧着眉毛轻哼了声,在见着沈云痕冷着脸穿上衣服自行离开,才微微舒开了眉毛。

阿瑾跟着容远身后去往丹月阁,出了开满桂花的庭院,容远就开口道,“子雲姑娘,那沈云痕的伤势?”

阿瑾一愣,倒是头一次见容远除却楼主之外还关心的第二人,悠悠道,“都是些旧伤,许是之前受了伤没好好养着。。”

容远双眼一沉,嗯了一声,闷着声说,“走吧,免得楼主等时间长。”

此时,公子琉毓一身青袍坐在藤椅上,素白的手指轻端着白玉茶蛊,一缕缕热气腾起而后慢慢消散,公子琉毓抿了一口,只觉得一股苦涩漫上舌尖,随之又是一丝丝的甘甜,当真是好茶。

月白凉俯首而立,静默在公子琉毓身后,连着气息都小心翼翼的收敛着。

公子琉毓放下茶蛊,摇着手中的玉骨扇,说着,“小阿瑾医术没得说,就是冒失些,路上你多加照顾,容远不如你心思细腻。”

月白凉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答道,“属下遵命。”

还未等到月白凉起身,阿瑾就跟着容远走了进来,容远也收了气息退到公子琉毓身后,阿瑾朝公子琉毓施了礼,公子琉毓嘴角一挑,玩笑道,“怎得今天如此规矩,以往都是冒冒失失的。”

阿瑾哑言,就又听见公子琉毓说,“你得去一趟建康,我一个旧相识需要你救治,你须得救活他,容远和白凉随你前去,路上快马加鞭不得耽误半刻。”

阿瑾跟着容远和月白凉俯首领命,即刻便启程赶往建康,三匹快马疾驰在官道上,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深露重,星月寂寥,老管家急匆匆踏入丹月阁,将一份密函交给公子琉毓,公子琉毓匆忙看了一眼,随手一扬,便化作了粉末,他信手摘来眼前的杜鹃花,细嗅着。老管家退到一旁,开口道,”九爷情况怕是。。何不派老朽前去,阿瑾医术虽然了得,但毕竟水太深,只怕阿瑾应付不过来,白白耽误了九爷的病情。“

”无碍,你家九爷是福大命大之人,岂能如此轻松就死了,他若真死了,怕是他晋国也气数将尽。。“公子琉毓负手而立,温润如玉般的沉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阿瑾三人在建康城外遇到了埋伏,暗杀者都是高手,招招致命,其背后的目的大有可能与那危在旦夕的九爷有关。容远和月白凉还能应对自如,只是阿瑾应付起来颇为吃力,一个不留神就中了一刀,疼得阿瑾狠狠咬着后槽牙,容远见阿瑾受了伤连忙飞身过来替她化解困境,这边一刀砍飞了一个蒙面,那边一把捞起阿瑾扔进了月白凉怀里,吼着,”你带她先走,这里交给我,我处理好自会与你们会合。“

月白凉帮阿瑾点了穴止血,回到,”你且小心。“说罢,便几个跳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阿瑾担心着容远,月白凉猜透她的心思,冷着脸说,”你先顾好你自己,楼主交代的任务最重要,他杀人不眨眼,无需你担心。“

阿瑾只好作罢,只是几番折腾伤口又开始出血,才觉得火辣辣的疼,阿瑾只得抓紧自己的袖子咬牙坚持着,待到了安全之地时伤口早已麻木的没了知觉。栖身的是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月白凉升起了火,从怀里掏出金疮药,解开阿瑾衣襟帮她上药。

阿瑾下意识的拢紧散开的衣襟,不自然的躲闪着,虚弱的摇着头,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月白凉没有给阿瑾挣扎的机会,封了她的穴,再次解开阿瑾的衣襟,轻轻地擦拭着伤口周边,温热的指腹轻轻滑过阿瑾光洁的后背,月白凉眼神突然迷离起来,阿瑾能感应得到来自月白凉身上的灼热,迫于自己被点了穴只得僵硬着身子,干瞪着眼。良久,才听见月白凉从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尔后帮她整理好衣襟解开了穴,阿瑾这才舒了一口气,低着头红着脸,闷闷地说了声,”谢谢。“

月白凉呲笑,”怎么谢?以身相许吗?这么算来,不算吃亏!“

”啊?“阿瑾一愣,见得一脸坏笑的月白凉,有些怀疑刚才那轻微的叹息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月白凉没有理会她,在对面找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此时外面竟下起了雨,风并着雨吹打着外面的万物。

阿瑾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有些恍惚地说着,”池雲砚当初也跟我说了谢谢,当时我也想跟他说以身相许得了,可惜,我没那脸皮厚。后来我就想,若是真说了,又会怎样?“

”这个。。“月白凉挑了挑火堆,叹息着,”你若真说了,或许连得朋友都没得做,聪明如他,他又怎会不知道你对他的心思。“

阿瑾一时沉默,想起了那轻狂俊逸少年,那好看的眉眼,只觉得头昏脑胀的,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昏睡了过去。月白凉急忙扶起她,轻轻地拍了拍阿瑾的脸,见着没有反应,懊恼了句,”糟了,剂量用大了。”

待阿瑾醒来已经置身在一梨木雕花床上,放眼四周,轻纱幔帐,倒是蛮讲究的。还未等到阿瑾回过神就看到一个身穿蓝衣的中年男子坐在床前看着她,轻佻佻地说问着,”醒了?“

阿瑾愣怔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中年男子站了起来,理了理有些皱巴的衣袖,盯着阿瑾细细打量着,而后突然喊道,“醒了还不赶紧去救人,再等你睡上三天我家九爷都该见阎王去了。你身为医者,怎得没半点悬壶救世之心,这画月楼莫不是派个庸医来糊弄人的吧!”

阿瑾着实被吓到了,连忙起身,搓着袖角,破难为情地跟在那中年男子身后走了出去。一路上这个中年男子喋喋不休地数落着阿瑾,一边翘着兰花指夸着那九爷如何宽容如何气度非凡,好似可恨自己是个男儿身不能情付终生,听得阿瑾只想用银针扎他。

好在离那九爷的住处不大远,沿着回廊拐了两个弯就到了,那个中年男子也闭上了嘴,阿瑾觉得世界瞬间安静了。院子不大,正厅前是一片秋海棠,正姹紫嫣红的开着花,片片妖娆,想是打理园子的花匠用了心思。此时,正厅的门廊外站满了人,阿瑾看见月白凉就快步走了上去,刚想开口询问,就听见屋里就传来了几声低沉地吼叫声,然后就有个身形健硕的侍卫打开门冲外面的人喊着,“快点!把人抬进来,快去!”

门外候着的人接到命令,几个身形就不见了踪迹,不一会儿就扛着个裘锦被回来了,阿瑾抬头一瞧,那被子里面裹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女人被抬了进去,随后那几个侍卫又匆匆从房间退了出来,原先那个身形健硕的侍卫再次把房门关得紧紧的,像一座门神似得守在门外,一双寒眸阴沉着。

正当阿瑾诧异之时,房里传来了几声让人觉得又痛又痒的叫喊声,俨然是个女人的呻吟声,阿瑾皱着眉头想听个仔细,不想身边的月白凉双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让她听,用唇语说着,“非礼勿听。。”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屋里传来了一声虚弱的咳嗽声,守在门口的侍卫进了房里,叫人又把刚才抬进去的女人抬了出来,冷冷的说着,“处理干净!”

待房里安静了下来,月白凉拉着阿瑾走了进去。一进房内,阿瑾就感到一阵阵说不上来的糜烂气息,一扇缂丝美人图屏风后面传来一声低迷嗓哑的声音,“项某身体不适不能亲自远迎子雲医师,还望医师见谅。”

阿瑾赶忙回话,“九爷言重了。”言罢,小心翼翼地绕到了屏风后面,就见着一沉水楠木雕花榻上歪躺着一衣衫凌乱的男子,待阿瑾走近才瞧清楚这个九爷的真容,面色黑黄,眼下青黑,分明是纵欲过度,肾气不足,再加之刚才抬出去的赤身女人,再不经人事的也能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阿瑾一阵脸红,恰巧那九爷伸出了手腕,静静地看向阿瑾,阿瑾更是羞臊。无奈只好低着头忸捏着坐到了软榻旁,颤颤抖抖地替那九爷把起了脉,那九爷的脉象虚滑,并不像重病之人,俨然就是纵欲过度所致,阿瑾沉思,又摸上九爷的尺关穴,慢慢的输入自己的内力,顿时觉得那九爷体内有一股阴寒之力在纠缠着。

阿瑾拿出银针扎破了九爷的中指,从指腹挤出几滴黑乎乎的血珠,放在鼻尖闻了闻,悠悠地开口道,“九爷是中毒了,此毒是欢音阁的媚药,颇为阴险下流,因而此毒里含有炼毒者的精血之气,中毒者才会性情突变,毒发时须得。。那个。。“阿瑾又是一阵脸红,叹了口气,继续说,”而此毒并非寻常般的媚药,其目的不是让中毒者暴毙而亡就是精绝而死。。“

九爷收回了手臂,阴沉着一张脸,双眸里杀意肆起,良久后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欢音阁!“

一旁的阿瑾正琢磨着解毒之法,却见床榻上九爷突然坐直了身体,喉咙里发出沉闷地低吼声,阿瑾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谢九爷扑到在软榻上,阿瑾连声惨叫,只觉得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探入到自己薄薄的衣衫内,而她分明看到那九爷没有穿裤子,阿瑾羞愤,这可如何是好!

待月白凉和那九爷的贴身侍卫合力将九爷从阿瑾身上拉开,阿瑾方才脱身,此时的她红着眼喊道,“给我摁住他!摁住他!牢牢地摁住!”

说罢,便掏出一根三寸长的金针,快准狠地扎入了九爷的会**,那九爷闷哼一声,便昏了过去,而那****也自他体内排出,房间里全是一股股的狐臊之味。阿瑾收了金针,方才解恨,对着那身形健硕的侍卫说着,“把这床褥换些干净的,烧锅热水,准备些生艾,待你家九爷醒了把他泡进去,门窗什么的都打开来通通风。”

那侍卫得令,照着阿瑾说得吩咐了下去。阿瑾理了理凌乱的衣衫,镇静地坐在书桌前,写起了药方,顺便备出了一份药膳。吹干纸上的墨迹,阿瑾这才想起来问月白凉,“这九爷,是何许人也?”

月白凉环抱双臂,淡然道,“谢珣,谢九公子。”

谢九爷的毒解了,阿瑾飞鸽传书给公子琉毓,信上草草了事,省去了谢九爷对她无礼之事,还说谢九爷院子里的秋海棠不错,等回去带几株幼苗。

容远也在建康和他们汇合了,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到无大碍。

一场秋雨来袭,天气骤然变凉,阿瑾撑着油纸扇跟着那个中年男子身后去给谢家九爷复诊,阿瑾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人名叫谢严,是谢氏家仆,这个院子的管家,而那身形异常彪悍的侍卫是谢珣的影子卫,名唤冷寻。今日,谢严倒是安静,只是在廊里交代了下谢九爷忌讳的地方,比如他素来不喝凉茶,不吃下水,不吃桃子..

阿瑾眉头一皱,颇为不解,说,“为何说与我听,这些不都是有专人打理?”

谢严竟幸灾乐祸起来,笑道,“我家九爷传书于你家楼主,这十天半月的还须子雲医师对我家九爷多家照顾..”

“当真?”

“骗你作甚!”

谢严快走几步,站在廊下,对着房里恭敬着说,”回九爷,子雲医师已候在门外。”

“恩,你且下去。”房里传出的声音,温润有力,想必是恢复的很好。

谢严俯身领命,却瞧见身旁的阿瑾还是无动于衷,挑了挑眉头,颇埋怨的推了一把阿瑾。阿瑾一个踉跄,进了房内,身后的中年男子轻哼了一声,阿瑾能想得到他脸上此时的得意。

阿瑾稳住身形,瞧见一袭青衫的九爷坐在梨花案前,静静的看着书,此时院中秋雨瑟瑟,落叶簌簌,凉风徐徐,加之一院子的秋海棠的芬芳,身在其中谢九爷也活脱脱有几分仙气。

谢九爷见阿瑾进了房内,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朝阿瑾行了一个大礼,说着,“谢珣谢过子雲医师救命之恩,谢珣无礼之处还望医师见谅。”

阿瑾着实被吓到了,要知道眼前的这位自称谢珣的男人可是当朝丞相的亲侄儿,文韬武略,才情横溢,正是所谓的云端上人物。阿瑾紧忙回礼,说着,“九爷言重了,子雲万万受不得。”

那谢九爷也不再客套,直起身子,坐到了软榻上,伸出了了手臂,薄薄的衣袖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阿瑾顺势坐到一旁的小方凳上,替谢九爷把起了脉,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那截葱白的腕上,却见这皓腕的主人蹙起了眉,想是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阿瑾细细地把着脉,并未注意到身边的人早已把她瞧个仔细,若是她此时抬起眼一定能瞧见谢九爷正扯着嘴角笑着,那眼里似笑非笑。谢珣觉得好笑,眼前这人儿明明是个小狐狸一样的怎么硬装出副老成的样子。

阿瑾收了手,说着,“九爷身子骨厚实,恢复的挺好,余毒也散得干净。”

“哦?”谢珣拉着长音,等着阿瑾的下文,一双眸子向上轻轻挑着,看着阿瑾。

阿瑾眨了下眼,面子上有些些过不去,他分明是在怀疑她的医术,可终究不好发作,只得再次点头道,“就是这般,恢复得挺好。”

“恩。”谢珣淡淡一笑,顿了一下,挑着颇为英气的眉毛,继续说着,“恩,如此甚好。”

瞧见阿瑾有些温怒,谢珣甚是满意,笑意颇深,又继续说着,“我这大病初愈,还得有个可心人儿照顾,我已传信小画,他是答应了,还要我提醒你回去时给他带几株秋海棠。”

阿瑾哑言,自是明白谢珣口中的小画所指何人,唯恐这世上只有谢珣一人能唤公子琉毓一声小画。

“你且去与月白凉他们作别,稍晚些儿再来。”谢珣起身回到书桌旁继续看着没看完的书。

阿瑾也赶忙起身,行了个礼,应了一声,去寻月白凉。

月白凉和容远早已背上行装,在门外候着阿瑾。此时,秋雨瑟瑟,冷冷清清的,月白凉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已经很久了。容远受不了月白凉这跟着秋雨一般萧瑟的离愁,最终还是开口说着,“小戏子,上回见你这幅样子,是三年前,顾小词死的时候..”

月白凉眼底生寒,只是在瞧见一身青衫的阿瑾从门里跑过来,才换上一副浪荡模样,下了马,调戏着说,“跑这么急做甚,舍不得我?”

阿瑾白他一眼,不理会他说的,自顾着往月白凉怀里塞了一大堆药瓶,说着,“都是些金疮药和清毒丸。”

月白凉心头一软,笑的温柔,揣紧怀中的药瓶,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冲着阿瑾说着,“等我来接你回去。”

说罢,与容远并行远去,一路飞驰溅起的水花,惹得寥寥无几的路人纷纷躲闪。

谢珣每日都很忙,若说是要阿瑾打理他的生活起居,实则是个幌子,除了每日给厨房备下药膳单子,阿瑾就只光是琢磨吃了,园子里的婶婆们都说自家谢九爷嘴刁得很,若说药膳能吃得可口还得阿瑾这般心细聪慧的姑娘才能琢磨到九爷的心里去,这边夸着阿瑾心思细腻,这边又嬉笑道,“子雲姑娘知道的吃食可真多,口味独特,菜色也新颖。”

阿瑾羞涩一笑,并未觉得这是夸赞,伸手向自己腰间掐去,方觉得丰润了不少,诚然是自己过于贪吃了些。

午饭过后,阿瑾穿着前几日谢九爷差人送来的衣裙去找谢珣,藕荷色的裙摆上绣着几朵绒花,广袖轻拂,确实将阿瑾衬得极为好看,倒是极应了眼前万物枯黄,落叶飘零的美景。

阿瑾提着裙摆踏入谢珣的书房,此时的谢珣在看些书信,一桌子的凌乱。阿瑾隔着桌子朝谢珣行了个礼,还未起身就听见谢珣温润的声音,说着,“怎得今日没有午睡?”

阿瑾羞涩一笑,说着,“成日无事,吃了睡,睡了吃,倒是荒废了,月白凉此去再无音讯,楼主的书信中也不提及此事,我是有些担心了。”

“哦?”谢珣并未将注意力从书信中移开,只是拉了一个长音,等着阿瑾的下半句。

谢珣一向如此,平日里总让人觉得温文尔雅,谦虚有礼,实则是个城府颇深的,这是阿瑾这半月来与他相处自个儿悟出来的。

“月白凉没了音讯,我想着不如我先回洛阳,指不定楼里有些消息呢。”阿瑾盯着书桌旁的谢珣瞧着,恰好有清风拂过,吹起一缕青丝,衣袂翻飞,于是就想起了一个词,公子如玉。

谢珣放下了手中的书信,抬起头,正巧看见阿瑾瞅着自己正出神,他轻笑,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调整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说道,“可是自己呆着枯燥了?”

阿瑾被戳穿小心思,有些难为情,嘿嘿地一笑,“也不尽然,九爷日理万机,子雲不好叨扰。”

“恩。”谢珣习惯性嗯了一声,又低下头拆开一封未署名的信,边看边说着,“月白凉受我之托去暗查欢音阁的事了,你勿担心,有容远在,没有性命之忧的。”

阿瑾只得搓着袖角“哦”了一声,只得望着几上疏影兰花叹着气。

察觉到阿瑾叹气连连,谢珣抬起头,瞧见那狐狸样的小人,不由得想要戏作几番,撂下笔,整个人忧郁起来,幽幽地说道,“我这毒虽已解,可不会落下遗症吧,谢某还未娶妻,这香火可万万不能断了,最近有些力不从心,子雲医师可否以身..“

力不从心?阿瑾心头一惊,抬眼就瞧见了谢珣惯有的风流相,忽地想起那日解毒的羞事,一时间竟结巴了,”我.。。我,九爷体质好,此毒,未伤,未伤根底,对,未伤根底!“

”嗯?“谢珣抿嘴一笑,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

“子雲想起还有事要做,就先行告退了。”阿瑾匆匆行礼,还未等谢珣客套一番,便闪身出了房门。

谢珣想提醒她伞落下了,却见阿瑾步伐匆匆,早已被从几个重叠的廊柱挡着了身影,看不见踪迹了。谢珣朗笑,才觉得开心得很。

阿瑾淋着毛绒绒小雨回到房中,刚倒杯热茶暖在手中还未抿上一口,谢严就站在门外轻扣了下门环,说着,“今日厨房来了几尾鲜鱼,想问下,清蒸醋鱼可否?也不知九爷身体有哪些忌口。”

阿瑾吹开了浮在杯面的茶叶梗,细抿了口,淡淡地说着,“把鱼切几个花刀先用盐巴花椒姜片葱白段腌上,半个时辰在上笼屉蒸,多放葱,在备一道韭菜摊鸡蛋,韭菜多放些。”

谢严靠着门框,眉毛一挑,尖酸道,“你倒会吃,口味偏辣,莫不是害了喜?”

阿瑾晓得自己说不过谢严,全当没听见,抬手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杯热茶,看着浮浮沉沉的茶叶梗,说道,“你家九爷嚷嚷着怕断了香火,我既留下来照料你家九爷,自然是得上心,葱和韭菜乃壮阳之良方,温中补肾,以后九爷膳食里的猪肉都去掉吧,猪肉性寒,食多伤他根本。”

阿瑾回头望了一眼深锁眉头的谢严,才觉得出了气,又说道,“还不吩咐下去,你家九爷断了香火,我可是万万担不起啊!”

谢严的眉毛抖了抖,憋了半天的气,才说,“是该多吃点,多吃点..”

接连几日,谢珣的饭菜总是有韭菜,韭菜摊鸡蛋,韭菜炒鱿鱼,韭菜蛋花汤,韭菜拌豆腐,韭菜..

谢珣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望了一眼园子里的开败得海棠花,像是自己言语着,”好似很就没吃云来楼的笋了,待会叫着子雲医师,叫她也尝尝。“

语罢,起了身望着一桌的翠绿,对着谢严说,“你坐下把这些吃干净了,一粒不许剩,莫要浪费了..”

谢严黑着脸,坐了下来,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的主子,极不情愿地往嘴里塞着菜,艰难的咀嚼着,最后在谢珣的注视下才咽了下去。

谢珣微微含笑,说道,“很好,你且多吃点。”

谢严,“..”

谢严来请阿瑾的时候,阿瑾正在园子里望着头顶四方的天空发呆,那思虑的深情像是有万般的委屈。谢严轻哼了一声,一嘴浓郁的韭菜味,自己倒先恶心了半天,急忙端起石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才说,“子雲医师,我家九爷有请。”

阿瑾跟在谢严身后,却瞧着不是去书房,而是到了大门口,门口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驾车的正是冷寻。阿瑾上了马车,却瞧见一身紫色华衣的谢珣靠坐在榻上,见了阿瑾,往一边腾了腾地方,笑靥生姿,说着,“坐这儿,舒服些。”

阿瑾也不扭捏,坐了过去,问着,“这是去哪儿?”

谢珣理了理衣襟,说着,“到了便知。”

冷寻驾车颇是安稳,阿瑾还未觉着乏累,就到了地方。下了车就瞧见一片的富丽堂皇,此时华灯初上,人影匆匆,倒是热闹。

谢珣拉着阿瑾进了灯火辉煌的云来楼,建康城内最上档次的酒楼,与其说他是酒楼倒不如说是个销金窟窿。迎上来的伙计倒是殷勤,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后又恭恭敬敬喊了声九爷,便引着谢珣和阿瑾上了二楼。

刚上了二楼,还未将这奢华尽收眼底,迎面就走来两个男子,打头的男子直盯着阿瑾,阿瑾只觉得那目光灼人,抬眼细细打量那男子,仔细一瞅,竟是易了容的池雲砚,改了肤色还在眼角贴了到狰狞的伤疤,饶是池雲砚易容术了得,也骗不了阿瑾的眼睛,阿瑾晓得哪怕是池雲雁化成灰她也会认得。

想不到这么巧合,阿瑾自是欣喜,想上前相认,池雲砚却收回了目光从她身边轻轻擦过,像似不曾认识那般。阿瑾心头一凉,扭着头瞧着池雲砚消失在楼梯拐角,委屈的很。

吃饭间,谢珣瞧见阿瑾心不在焉,问着,“子雲姑娘可是不喜欢吃笋?”

阿瑾摇着头,没有作声。

谢珣又夹个了青笋放进阿瑾的碗里,挑了挑眉,又问着,“莫不是因为刚才那男子?”

阿瑾一愣,瞧了眼谢珣,艰难一笑,“九爷惯会说笑。”

“哦?”谢珣拉着长音,放下筷子,整个人靠在座椅上,这是他惯有的姿势,说着,“那人可是前秦岽阳王世子,你倒是眼光好。”

阿瑾尴尬一笑,解释着,“九爷认识?先前有过一面之缘,怕是多半都不记得了。”

谢珣又‘哦’了一声,单手支着腮,似笑非笑,说着,“那想必是你对他一见钟情!”

阿瑾被呛了一口,怎么瞧都觉得眼前的人像只老狐狸,又是尴尬一笑,说着,“九爷,多虑了。”

一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回去的路上阿瑾默不作声,细细的想着,池雲砚确实认出了自己,可为何不与自己相认?他一个前秦世子跑晋国来作何?又为何易容?这谢珣既识破了池雲砚却为何不点破?

想来,都是疑惑,最后只能频频哀叹,自己一介江湖儿女岂能晓得这些权贵之事。谢珣瞅着一脸深沉的阿瑾,心中有些些不悦,皱着眉说着,“当真是喜欢那前秦世子?”

阿瑾不作声,谢珣权当她是默认了,阴着脸坐着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谢园,谢珣硬是把阿瑾抱下马车的,此时晚风徐徐,风景正好,他饶是深情地说着,“其实,谢某对子雲姑娘也有些些一见钟情..”

一旁的冷寻身子抖了抖,却瞧见自己主子不顾怀里人的苦苦挣扎直直的把人抱进了园子,当真是有失礼节,有失礼节..

阿瑾绞着眉头挣扎,在进门时却瞧见路旁巷子的拐角有一截青色衣角,一闪而逝,正是与池雲砚今日所穿的衣衫同色,转脸又瞧见谢珣一脸阴险,似笑非笑,阿瑾甚是气愤生,咬着后槽牙说着,“谢珣!你是故意的!”

阿瑾从谢珣怀里挣扎出来,愤愤地离去,顺带踢坏了廊里的一众花草。谢珣理了理有些散开的衣襟,望着这廊里的满地狼藉,还有那气的炸毛的小狐狸,笑得很是得意,很好!她竟然敢直呼自己谢珣,很好..

接连几日,阿瑾都对谢珣都避而远之。

又下了几场秋雨,天是更冷了,眼瞧着都快入了冬,月白凉还是没有回来,飞鸽传回画月楼的书信也没见着回音,谢珣也忙得整日不在园子里。

阿瑾心想再过三日没有音讯就回画月楼,还未等得半日就见着一只灰色信鸽落在了阿瑾的窗旁,竟是凤雪歌的暮色,抽出信笺,只有寥寥几字,雲砚有难,速来长安。

阿瑾一惊,心有半分怀疑,却又想不通凤雪歌骗自己的理由,又联想到那日乔装易容的池雲砚,才敢肯定池雲砚多半是出事了。阿瑾匆忙回了几个字,瞧见信鸽飞远,又急忙收拾了下,偷偷从后院牵了马,快马加鞭奔赴长安。

谢珣从军营回来才晓得阿瑾走了,发了一通脾气,屋内屋外跪了一地的仆人,颤颤栗栗的。谢严捧着一只死掉的灰色信鸽进了屋,从鸽子腿上的竹筒里抽出一截纸卷递到谢珣眼前,谢珣阴着脸拆开来看,潦草几笔,却是阿瑾的字迹——勿急!

谢珣披了件披风,急匆匆往外走,冷寻跟在身后,小心地说着,“九爷是乱了心。”

谢珣身子一顿,眯着眼睛,眼底杀意肆起,说着,“莫忘了身份!”

一旁的冷寻心里一颤,急忙跪在地上。谢珣置之不理,出了门上了马,直奔建康城外,冷寻急忙跃上马背,紧跟在谢珣身后。

夜深露重,寒风透骨,谢珣一路沉默,连赶了数百里路才将阿瑾拦了下来。

此时天际泛白,响起几声鸡鸣。谢珣下了马,将满身风霜的阿瑾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又解开身上厚实的披风披在阿瑾身上,紧抿着唇才微微松动,说着,“不知会一声就悄然离去,是你惯有的作风?不愿见我,也好歹穿厚实些。”

阿瑾缩在温热的披风里,鼻子一酸,竟想落几滴泪出来,可心里却着实暖和和的,她沉默不语,怕一出声就带出些哭腔。

谢珣又从腰上解下一块圆润的玉佩,放置阿瑾手中,说着,“此乃谢某的信物,能保你在晋国内畅通无阻,你且收着。”

阿瑾想要推脱,却瞧着谢珣满眼的坚定,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谢珣索性将云佩系到阿瑾腰间,道了声,“保重!”

阿瑾嗯了一声,翻身上马,说着,“阿瑾多谢九爷,玉在人在!”

说罢,夹紧马腹,绝尘而去。

谢珣望着远去的阿瑾出神,直到瞧不见那人影儿,才恍惚着,她时才说什么,阿瑾?原来她叫阿瑾,瑾,美玉也,人如玉,名如瑾。

谢珣莞尔,翻身上马,忽地想起那年行冠礼,叔父为自己束冠,念着,珣,东夷之美玉,人如玉,名如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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