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跟校长聊天去了,我叫过他,他说这会儿没空。”老狼看了看门梁,生怕碰着了头。
大家都笑了笑,并没有多言。
“还有坐位没?”老狼环顾了一眼四周。
“先站会儿吧,我们马上就出去。”骆英开玩笑着道。
“这么矮房间,怕有压力!”老狼笑了笑,“啥时吃饭?”
“做工没你,一到吃饭你就来了?”骆英道。
“谁叫你们没叫我?没人给我报信儿!”老狼摊出双手,很笨的样子,“说实话,我一个顶你们五个!”
众人大笑。
“别说笑了,都快十二点了,下午咱们还有别的事的!”小莫止住笑,引着大伙儿出了来。
出了场院,上了公路,往左边走五三步路,便有一处餐馆。午餐未必丰盛,但却另有一种风味。
吃过了午饭,六个人便开始四处走走。木子兄作为本地人,自然而然地介绍一些本地的风土人情。日过三竿,正当大家感到有些疲倦的时候,天空突然布满了云。不一会儿,雨珠儿便落了下来。
“刚来两天,就淋了两场雨,是不是上天有意要捉弄我们!”阿蓉擦了擦脸庞的水珠。
“什么狗屁捉弄,在大学时你想淋雨还淋不上呢!”骆英自在一旁陶醉。
大家都笑骆英是疯子。
突然,小林子怔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小林子,你醒醒啊,万里长征才刚刚开始呢!”木子兄忍住笑,拉了小林子一把。
小林子回过神来,抹了一把水珠。
“你刚才想到什么了?”骆英看着小林子,问。
“我,”小林子想了想,“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一个梦。”
“什么梦?”大家齐声问。
“你们玩过仙剑奇侠传吗”?小林子看着大家。
“玩过!”木子兄点点头。
“那你们看过它的电视剧吗?”小林子又问。
“看过!”大伙儿都说。
“我昨天梦见赵灵儿和拜月都没有死!”小林子皱着眉。
“啊?”大家惊异。
“拜月还是个大混球,他一直在追杀灵儿。”小林子一本正经,“昨天追杀到无为镇,灵儿急得哭了,流了泪,那泪珠儿就是咱们昨天淋的雨。”
大伙儿大笑。
雨打芭蕉,露点秋荷。石路边,田埂下,那是默默流淌了数千年的夷水清河。
“这河原叫夷希微河,后来大家觉得拗口,就直接叫它夷河了——取它平安之意。”木子兄向大家介绍说,“这河养育了很多人,但也曾让很多人颠沛流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家走过了这一段路后,也似乎明白了许多。
五
晚上的全体教职工会议如期举行。会议一开始,校长便向大家介绍了这几位年轻老师。几位年轻教师也一一见过大家,得到大家雷鸣般的掌声。
接下来,教务主任和政教主任开始安排新一年的教育教学工作。
“按照县教育局和乡中心校的精神,我们应该尽可能多地给新人锻炼的机会。所以,阿蓉、小莫及刘青三位年纪比较轻的老师将分别担任这一届七年级六个班中三个班的班主任。”胡炎对大家说。
全场哗然。
“这是上面的指示,本来其他几位老师也应该安排任班主任的,但人手紧,一时安排不开。”校长环顾了一眼四周,说。
“这是我们校委会集体讨论的结果,如果大家有疑问的话,我们可以在散会之后再作讨论。”教务主任若有所思,冷冷地笑了笑。
一阵刺耳的唏嘘。
“为什么要到散会后,现在大家一起讨论不是很好吗?”坐在正对面的王老师突然开了口。
“时间很紧,大家都很累,我们不希望会议开得太长。”教务主任看了王老师一眼。
“的确是累,可比起几十年来,累这会儿又算什么?”其中一位老教师冷冷地笑了笑,“周主任啊,做这样的决定不仅需要考虑到领导,还需要考虑到学生、学校、家长及其全社会呀!”
“我们恰恰是从这些方面考虑的。”校长接过了话,“年轻人有朝气,有精力,有知识,有热情,他们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校长说得没错,我们所有的决定都是经过了认真讨论的。”胡炎灭了手中的烟,“阿蓉、小莫都是很不错的人,还有刘青老师,大学里面就是学生会主席,多次受到学校表彰。”
大伙儿听了这话都皱了皱眉,“他怎么知道?”骆英很是诧异,轻声地问旁边的阿蓉。
“就是啊,我们怎么都不知道。”阿蓉也很奇怪。
坐在最角落的木子兄听了这话,先也吃了一惊,不过马上平静下来。“他又不想泡你,要你知道做什么?”他瞟了一眼阿蓉和骆英。
“那他要泡学校领导吗?”骆英笑了笑。
“嘘——”阿蓉见校长看着这边,忙碰了碰骆英。
那一边,教务主任又开口了。“课程也有很大的调整,希望大家理解。”教务主任饮了一口茶,“新来的几位老师里面,骆英和阿蓉都是学音乐的,但考虑到学校英语老师比较紧张,我们决定让阿蓉担任七(5)班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
下面再没有一个人支声儿。
“其他几位老师都是教的本行,这里有一份表,大家可以拿去看看。”教务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撂表格。
安静了一会儿后,突然一个老师站了起来。“我的名字呢?怎么没安排我?” 这位老师气极败坏地说。
“这事校长有安排。”教务主任看了一眼校长。
大家都望向了校长。
校长叹了口气,“学校之间也有一些人事调动,比如说,这次我们学校就有四位老师被调到了小学。”
“就因为他们几个吗?”另一位老师也站了起来。“我们在这里可是辛苦了几十年的。”
“我知道,可小学里面也需要你们。”校长慢条丝理,“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说明,这一学期有好几位老师的课时都有所减少,甚至有十几位老师没有达到平均的课时数,这一点希望大家理解。”
在坐许多老师都显出了不满,但仍然沉默着。过了许久,才有一位戴着眼镜的老教师打破了平静:“年轻人是需要锻炼,但要一步一步地来。如果像这样的话,伤害了别的老师,学校还是一次冒险,对年轻人的成长也未必有好处。我说啊,学校对这件事还应当三思啊!”
“我们都考虑到了,其它许多学校都有过相关的成功经验。”校长说,“我们要相信年轻人!”
“我们不是不相信年轻人,我对他们的能力、他们的热情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一个面色木然的中年老师懒懒地坐在那里,“不过他们缺乏经验,而学校里面以前一些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如果就这样被搁住了,这未免不是学校的一大损失。”
“老带小,这是我们的要求。”校长说,“这一学期有的老师课程虽然是少了些,可他们有新的任务,那就是帮着我们的年轻老师一起成长。”
“帮什么帮?堂堂的本科高材生需要我们这些中专生去帮吗?罢了罢了,一个星期才四节生物课,我不上了,回家种地去!”一个绝了顶的中年老师非常不满。
“那我去带好了,我实习的时候也带过。有段日子指导老师生了小孩坐月子,我还帮她带了一个多月的英语呢!”木子兄接得很快,“不仅像模像样,成绩也很突出,那个学期期末考试我带的无论是语文、英语还是生物、历史等等什么的,都在全年级名列前茅!”
“好了好了,别闹了!”校长打断木子兄的话,“知道大家有情绪,时间一长,也就好了。”
全场默然。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如果不合适,我们还可以调整。”教务主任见冷了场,便接过了校长的话说,“如果几位年轻老师不合格,我们就换下他们。当然,下学期我们将实行班主任命制,所有的任课老师都由班主任自己挑选。”
学校的“元老”们仍然不满,但在领导和权威面前,他们又能怎样呢?
第二天,学生便开始报名了——而部分落魄的元老,则要黯然地谪至另一处岗位。
学校停电,已经到了第三天。
秋雨蒙蒙,笼罩着寂静的安睡的深谷,那点点泛起的烛光,似星星、似萤火、似我们心中流动的梦。渐渐地,烛光多起来了,校园亮起来了,透过紫色的纱窗,那隐隐约约晃动的人影,就如细雨中岿然挺立的苍松,抑或是巧然弄姿的细柳。
夜幕降临了,学校亮起来了。
先前晦暗的傍晚它走了。细雨中,烛光里,或是朗朗的书声,或是默默的品读,亦或是令人艳羡的载歌载舞。
那传来欢声笑语的,是七年级教室里大孩子们带着小孩子们玩乐在快乐的天堂。
经过那段泥泞路,小林子并没有撑伞。
走到门边,他没有立即敲门。他凝了凝神,寻思着进去该如何招呼。蓦地,他呆住了——屋子里怎么会有哭声呢?
“阿蓉,我可以进来吗?”小林子轻轻地敲了敲门。
呜咽声止住了,但并没有回音。
“阿蓉,开门好吗?”小林子又叫了一声。
慢慢地有人走来。不一会儿,门开了。
“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怎么一个人关在屋里伤心?”小林子的声音并不大。
阿蓉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现在大家走到了一起,就是一伙儿的。”小林子拖过一把椅子,“真的不能告诉大家吗?”
阿蓉看了小林子一眼,叹息一声,无奈地说:“拜托你轻一点好了,下面可有人啦!”
小林子想了想,点点头,坐下。
屋里很安静。
“骆英呢?”小林子突然问。
“上自习去了!”阿蓉答。
“哎,真辛苦!”小林子长叹一声。
“不仅辛苦,还要受人气呢!”阿蓉很无奈。
“刚才就因为这事吗?”小林子想了想,“谁得罪你了?”
“是我得罪了人家”。阿蓉想了想,“也真见鬼,为什么偏是楼板,又恰恰住在那死女人的楼上。”
“啊,原来这样!”小林子看了一眼地板,“或许时间长了就会变好的。”
“哼,可能吗?人家只会魔高几筹!”阿蓉冷笑一声,“大家也已经见着了,才来几天,一个宿舍、一个班主任、课程安排,就让人家跟你结了八辈子的仇似的!”
小林子想了想,“走一天算一天吧!”他也很无奈,“我们来这里就不是为了享受。”
“可也不该处处受气呀!”阿蓉吧着气,“要不是命运安排,我才不会到这鬼地方来资教呢!”
“命运?”小林子听了一愣,“你相信命运?”
“以前从来没相信过。”阿蓉若有所思,“可现在觉得,这世界上好像真有命运一样。”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小林子看着阿蓉,“真的是来播种希望,为了乡村那些渴求知识的小孩吗?”
“哼,我才没那么高尚!”阿蓉冷冷一笑。“要不是家里困难,我才不会任命运摆布来到这鬼地方。”
“我也很困难,但我不是被命运安排来的。”小林子一本正经,“我只是不希望更多的人像我的童年那样。”
“你的童年?”
“我从小就没有家,很苦,要不是村里那位好心人,我就不会活到今天,”小林子的声音很低沉。
“那,那个好心人呢?”阿蓉窃窃地问。
“死了。”小林子叹了口气,“凡是对我有恩的山里的人都死了。”
“对不起——”
“没什么,”小林子无奈地一笑,“我已经习惯了。”
两个人似乎都感悟到了什么,谈了很多。
从屋里谈到屋外,从学校谈到村庄。
夜静静的,再听不到学校的载歌载舞,唯有远处那隐隐约约的烟火,才让人相信那里还有人烟。
阿蓉告诉他,大学毕业后,自己本想出去闯闯,可身上没有钱,只得报了资教。没想到这最坏的打算竟成了现实,居然到了这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现在自己已经认命了。
小林子告诉阿蓉,二十几年前,伯父托人贩子从很远的地方骗来了母亲,可母亲跟自己一样,一点儿也不相信那位伯父。后来母亲跟隔壁的二叔生下了自己。再后来,一个雨天,二叔跟母亲去柴棚边的老槐树下取自己的尿布,双双倒在雷声中。有人说,这是报应,可老槐树从来没有说过。
“母亲和二叔都被埋在了老槐树下。”走到一棵老槐下,小林子止住了脚步,“那棵老槐树跟这一棵很相似——都长在河边,都望着河水,旁边还有一棵细柳。”
“见到它们,你就好像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吗?”阿蓉斜瞥了一眼小林子。
“都说我没有父亲,我从小就被人瞧不起。”小林子说话很平静,“后来村里的一位大爷收养了我,可就在我上大学的那年,他走了。他再也没有回来。”
有情槐柳渍雾岭,无意鸳鸯洗秋山。
夜,正在这里变得悄悄。
就骆英一个人在宿舍。
阿蓉快快地回到学校,轻脚细步地走到宿舍,推开门。
“回来了?”见骆英神情沮丧坐在床上,“怎么啦?不高兴吗?”
“哎!”骆英抽咽了两声,“没事,我没事。”
“是不是也被那死女人给聒噪了?”阿蓉坐到骆英的旁边,伴着她的肩。
“哼!”骆英冷笑一声,“在乎她做什么?那样的东西!”
“精神胜利法!”阿蓉苦苦一笑,“别放在心上,等我们有了成绩,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一阵无奈的叹息。
“阿蓉,你说咱们来这里是不是一场错误。”骆英依在阿蓉肩上。半晌,她才开了口。
阿蓉想了想,“也许是吧,也许又不是。”她的声音很沉重。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难道真就这样认命了吗,阿蓉!”骆英突然坐了起来,“我现在简直就要窒息了。”
“不仅你我,还包括很多人呢!”阿蓉叹道。
“很多人?”骆英冷冷一笑,“也不见得,咱们中有些人就不是好东西!”
“你是说谁?”阿蓉一怔。
“你就没发现咱们中有的人只会拍领导的马屁么?”骆英干脆站了起来,“千不该,万不该,怎么会遇上他那样不要脸的癞皮狗!”
阿蓉想了想,“他对你说什么了?”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没说什么。”骆英很不高兴,“顺便提醒你一句,那个胡什么炎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多提防着点儿。”
“你咋知道的?”阿蓉一怔。
“听人说的!”骆英故意跺了两下脚,“我们被困在了狼牙上。”
“别那么悲观。”阿蓉了站了起,“毕竟咱们还有小林子、木子兄,老狼和小莫也会向着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