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莎已经走了,我也得乘车回我的揽月岭了吧。然而当我回到我曾经的宿舍,才发现我的背包早已没有了踪影,“老天注定我是不能再回这里了!”我虽对放假时候失窃的事情早习以为常,但没有一次比得上这一回的凄凉。
我空空地回到家里,等待着命运的发落。十天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了,三十天又过去了,我掰着指头,一边数着逝去的日子,一边数着乱七八糟的所谓通知书。——厚厚的一扎通知书,好丰富!可是没有一个是属于我的,因为出生贫困的我,无法为别人助学而上助学自考班。那些名为试点班和高职高专的玩意儿,也无法让家人扬眉吐气引以自豪,所以我无缘进去。
怎么办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被淹没在邻家的嘲讽和母亲的抱怨声中。“还是早早收拾了行李去挣钱吧!”我对自己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意外地得到了柳莎已被卡拉斯大学录取的消息,开学时间是9月6号。“9月4号就得从家里出发吧?”我心里念着,“能被全省最好的大学录取,也真是她一家的幸事!”我暗暗地为她祝福。
不知是哪一种力量让我打消了外出挣钱的念头,而是选择了追随曾经伤害了我的柳莎。“或许自考也会带给我希望的,”我对自己说,“若意外地得到了柳莎,那我便得到了一切!”梦想让我做出了决定。
当我把想要上学的计划告诉给我母亲的时候,母亲并没有反对,而是答应了下来。就这样,又一段旅程开始了。
当我怀着复杂的心来到车站的时候,恰巧碰见了低着头沉思的柳莎。“你怎么也在这里?”柳莎猛一抬头,见到了我,满脸惊讶地问我道。
“上——学!”我说。
“你——”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焦灼的无奈的眼神,“为什么不复读?”她是知道我的高考分数的。
“到那个时候,”我叹了口气,“日头已到了中天了!”
“那里不会很好的,”柳莎沉默了半晌,“你可能得不到你所想要得到的东西。”
“但我已经决定了!”我无奈地道。
“你不后悔吗?”柳莎望着我,“上大学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后悔到该后悔的时候再说吧,”我低着头,“卡拉斯应当是个有梦的地方。”
“那好,我们可以一块儿去,”她似乎早就知道我要追随她似的,“上车吧,那是我——”
“柳莎,还咕噜什么?叫你快一点,慢腾腾的!”我抬头一看,是一个中年男子,我猜想可能是她的父亲。
“那是我爸,很厉害的。”柳莎的声音很小,“上车吧,时间也不早了。”说罢转过身,一个人向她父亲那边走去。
我的铺位就在柳莎的上头,而她的父亲,紧贴着窗户,就在她的旁边。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语言。
车缓缓地行驶着,绕过了一弯又一寨;我也一路地沉思着,想起了曾经的一天又一年。已将近黄昏了吧,家乡小镇上的小店也该打烊了吧?白发的母亲收工了没有?深山里的破屋是不是又腾起了炊烟?那条黄毛公狗是不是又在灶屋里转来转去?偏棚里的年猪是不是又开始叽叽哼哼地叫个不停了呢……“几点了?”旁边一个人问道。
“七点过一刻!”我和左边一位青年同时答道。
“嗯,已出发了九个小时,再过六七个小时就要到了!”那人点了点头。
“已离县城五六百里了吧,”那青年又道,“哎,就一眨眼的工夫!”
“小子,还念着那头做啥,你娘可在省城里等你等得急哩!”那人笑了笑,“恐怕一到省城里,你就有红烧肉吃呢!”
我叹了口气,吮了吮嘴唇,“已十多个小时没吃饭了吧,”我对自己说,“什么时候才能填一填肚子呢?”肚子虽饿,但心里的痛更让人搅心,——此行为何呢?结果又会怎样?我明知道自己此行只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梦想,但如果这个梦想破灭了,那又该怎么办?自己就这样度过一生么?我没有资格去羡慕别人的热热闹闹,但我却有自由来感受我此行的渺茫!可悲呀,无家的孩子!可悲呀,多情的男儿!
客车终于停靠在了一个幽静的地方,“大伙儿现在下车填填肚子,一个小时后准时发车!”乘务员一边招呼大家,一边做出关门的姿式。我小心地放好包,也随众人一起下了车。
餐厅是一个很大的凉棚,里面错错落落地摆了很多张桌子。“大家随便坐,十个人一席!”服务员招呼大家道,“十个人,约足十个人就可以了。”
我呆呆地立在凉棚外,“坐哪里呢?”眼望着众人相互邀约的盛景,我有些为难了,“应当和柳莎坐一块儿吧?”然而迟迟没有她的邀约。“小兄弟,还没找着座位吧?”服务员见我孤伶伶地立在那里,便快步地走到我的跟前,叫住我道,“你就挤到那一桌吧,我们叫厨师多加一个人的份量。”服务员随便指了一张桌子。我默默地走到那张桌子跟前,坐了下来。——当我经过柳莎身旁的时候,她没有抬起她的头。
“咱们出门人一到山外,便是一家的兄弟了。来,咱们干一杯!”两个年纪偏大的中年人相互劝着酒,“不过坐车呢,少喝一点的好,就喝一个意思,一份情谊,一点关怀!”
我没有喝他们的酒,因为不曾有人来劝我。
餐桌上什么都有,——红椒、青菜。我夹了好多放在我的碗里,但没有一个被吃下。
“喜来,到我们那边去好吗?”当我睁开我的苦楚的眼时,才发现是柳莎拍着我的肩。
“我已经饱了。”我摇了摇头。——事实上,那一天我虽拿了筛子,但一点也没有咽下。
车又一次被启动了,但我的心还在泣痛着。记得逝去的那些日子,我从来不会遗忘了她在一旁,然而今天,我却只能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咽着我无尽的泪水。而今,过去的一幕幕再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这又怎叫我不感到人世的冷漠与苍凉呢?然而,我不能深深地去想,因为那样我会泣痛地永远不会醒来……到达学校后,我一片茫然。我到底该去哪里呢?哪里会是我该呆的地方?眼望着柳莎的行囊已背到了接待者的肩上,我的心更加焦灼了。
“你——”柳莎眼望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你就去吧,他们已经走远了,”我叹了口气,“我不会迷失在沙漠里的!”
“那好,”柳莎点了点头,“待会儿别忘了打个电话。”说罢飞快地向那蓊郁的绿林跑去。
我呆呆地立在秋日中,没有了我该去的去处。
下午时候,我去我所在的自考院报了名,缴了费。因为新生的宿舍还没有定下来,所以院里把我暂且安排到了一间大三的寝室。
“恭喜你,又被他们骗了!”这是我进入寝室后所听到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是被骗呢?”我问。
“因为你的钱又有了销路,”一个牛劲十足的矮个子道,“而他们的腰包,又可以鼓一次了。”
我不禁愕然了。后来得知,这里的学生在大一大二的时候倒偶尔有一两次课,可到了大三大四,便全被学校里给遗忘了。在安排专业方面,原本通知书上所说的四五个专业,可真正设了的却只有一两个,因为招来的学生很少很少。“再等半个月等待发落吧,”那矮个子又道,“这些天好好儿地哭哭!”
“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我问。
“你给了钱,他们的目的便达到了,谁还顾得着你呢?”矮个子继续道,“那群骗子还得继续在别人身上捞钱啊!”
我绝望了,我该怎么办呢?
还有柳莎,我得跟她说!
然而,她却说,她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
我彻底地绝望了。我终于明白,这里不是我所呆的地方。
我应当离开!没错,除了离开,我别无选择,Feelinghopelessandsickatheart,Imustturnaway!
夜已经渐渐地深了,我一个人行走在大街上。彷徨、忧伤、凄凉、惆怅,每一样都紧紧地依随着我,直到我心也泣痛,泪也流干。
喧嚣的车流也该停息了吧,可你为何还要为虎作伥,来绞痛我刻骨的心伤?
闪耀的霓虹也该入梦了吧,可你为何还要与繁华为伴,来反衬我心情的褛褴。
荷塘的菡萏也该沉寂了吧,可你为何还要在水中荡漾,来逼诱出我萧然的泪光?
林间的雀儿也该归家了吧,可你为何还要彻夜呢喃,来残害我欲断的肝肠?
江面上的风一阵阵地吹来,我的痛也一点点地涌上双腮,——原以为卡拉斯的九月是带着温馨的,却没有想到它的江风会吹得我的脸色煞白。——这不是忘情江,不是的,但今夜的我,却只能躺在你的脚边,饮尽我孤苦的无奈。长长的沙堤边,同样有柳枝的郁翠,但今夜我却不能拥着你直到我的心怀。没有了昨夜的呢喃,没有了曾经的欢海,今夜唯有我凄凄的咳嗽和依稀的痛白。——风儿让我苦痛了,风儿让我凄哀了,风儿让我迷失了,风儿让我惆怅了,然而今夜,我只有一个人守在这里,守着我失魂的无奈。默默地思吧,默默地痛吧,等到明天一早,咱就准备了回去,永远地忘记这里,忘记这个让人心痛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我便来到了自考院,生要死讨地取回了所缴的学费的绝大部分,而后带上行李,走出了卡拉斯的大门。“走的时候该对她说一声吧。”然而,当我拔通她的电话,却只有“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冷漠的声音。
我走了,我已经离开了卡拉斯!
孤单单地坐在汽车上,我没有了思想。直到汽车停靠在县城的车站里,我才明白自己已回到了现实,“该到哪里去呢?”我问自己,“就这样回去吗?”不,我还有梦想,我还有追求,——即使只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气息在残喘。“我要复读!”我暗暗地决心,“明年我还要考卡拉斯!”我终于勒紧了背带,充满希望地走向母校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