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宋家的大房子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可惜今天这样的热闹却是因为大女儿的祭日。不仅宋明业的老婆和丈母娘来了，连好几年没有露面的小女儿也出现了。一身简单的白裙，乌发红唇，空灵的气质，娴静得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人儿。
相熟的邻居远远的从门前走过时都会唏嘘不已，感叹六年前最幸福的家庭在一夜之间的破裂，再痛骂那至今仍旧逍遥法外的凶手。美丽的别墅花园里而今已经是一片荒芜，野草横生，往常精灵般的两个女孩儿不见了，喜欢侍弄花花草草的温柔贤惠的主妇也消失了，徒留一个不修边幅的宋明业站在那里被烟气缭绕。
宋晚风本是不愿意回来的，这六年了她一次都没有回到过这里。宋母咬着牙骂她没心没肺，不肯来看姐姐，可是那精致的骨灰盒里并没有她心爱的姐姐，她如何愿意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撕心裂肺！
这个地方，是她所有噩梦的根源，多少次她在深夜里惊醒，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漫长黑夜和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她拼命的奔跑，寻找，没有止境没有归途。谁会明白她这样的恐惧呢？无论怎么努力，她可爱的姐姐都找不回来！
“晚晚，怎么还不进来？”外婆站在别墅门口冲着宋晚风招收，慈祥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她正准备出来收拾花园，却看着小孙女拎着行李站在路边发呆。原本以为这次她不会来了，没有想到却来了，因为宋明业给她打了电话，看来她最愿意听的还是爸爸的话，尽管这个爸爸也是常年的不见面。
看到外婆的脸，宋晚风鼻子一酸，连忙掩着脸低下头。忽然间小小的关切也会让她有温暖的感动，她的心并没有那么坚硬，只是无法打开而已。今天会出现在久违的家门口，是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可是她实在害怕一个人，脑子里翻来覆去总是顾泠愤怒的脸。那么英俊的男孩儿，那么冷的眼睛，那么刺痛心肺的话。可是却不恨，完全没有恨意，只是颓丧着心疼。他们这几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别人犯下的罪，却让无辜的他们给背负着，这真的不公平！
宋母在屋里听到声音，围着围裙走出来淡淡的看了一眼宋晚风，转身说道：“怎么不认识家了？快进来吧，要吃午饭了。”
“好。”宋晚风苦笑，微微蹙眉。真的不是认识了家了，这个地方，全然没有了从前的美丽安宁，入眼的只有颓败。刚刚抬脚走了没几步，却听到后面有人在喊她：“小丫头，你回来了！”声音低沉平稳只透着隐隐的惊喜，可是一下把宋晚风的心也吊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是爸爸，爸爸呢！
自从宋晨露走后，爸爸就再也没有叫过她小丫头，从前总爱大丫头小丫头的喊，说家里有两个女儿赛过了所有的珍珠宝贝。
指尖掩饰着擦了擦脸颊，转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尽管眼中还含着泪可是开心却由心而发。她一直很想念爸爸，可是要怎么说出来呢？她不是晨晨，没有那么开朗外向的个性啊！
爸爸明显老了，两鬓间添了白霜，眼角多了皱纹，就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英雄。宋晚风笑过之后才注意到，爸爸身边还有一个比他矮半头的中年男人，不引入注意的外表，脸色过分的苍白，银色的圆框眼镜后面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正注视着她，似乎隐隐藏着异样的光。只听那个男人笑着说道：“老宋，这是晚晚吗？都长这么大了，真像她姐姐。”话虽然对宋父在说，可是视线却没有离开过宋晚风，这样的目光让她心里升腾起莫名其妙的反感，尤其当他如此突兀的提到了宋晨露，于是也不听宋父在后面介绍说这是某某叔叔以前见过的之类的话，径直进了屋。
“这个丫头，害羞。”远远的她听到宋父在笑。
难得的团聚，午餐自然丰盛美满。吃完午饭宋晚风跑上楼翻她和姐姐从前的旧物，外婆回房间休息了，宋父宋母一起在收拾聊天，她恍惚想起记忆中似乎有过这样才场景，只是自己身边少了一个爱笑爱闹的少女。
一大堆没有带走的旧照片又找了出来细细的看，因为那个时候顾凉的妈妈送给他一只价值不菲的单反相机，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宋晨露就会带着她出去拍照片。她是姐姐，比宋晚风大四岁，从来都疼她，无论去哪里玩都会带着她，情愿她做个小小的电灯泡夹在自己和顾凉的中间。她爱逗宋晚风，和她玩闹，可是到最后举手投降的总是她。她真的是一个好姐姐，可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还总为她的顽皮而气恼？
旧日的相册因为许久没有开启，有些照片已经泛黄，宋晨露俏丽的脸蛋上沾上了点点的或深或浅的污迹，就像干涸不了的泪痕。宋晚风拿着湿毛巾拼命的擦拭那些污迹，擦到最后却哭得稀里哗啦，她最爱的姐姐，如今却只能在照片中怀念。
相册翻到最后几页，是宋晨露出事前的十来天拍的，宋晚风没有心情再看下去，正准备合上时，忽然又停止了动作。刚刚眼睛无意间的一瞄，她竟发现有张照片的树影后，有个奇怪的影子。那个影子远远的躲在他们身后的树干处，若是不仔细便会以为是叉开的树枝落下的阴影，可是又明显粗了许多，宋晚风找到那日拍的另几张照片，有几处被太阳光投射下的清晰倒影，细细一分辨分明是同一个短发的人影。其中有一张甚至拍到了那个人扶着树干的一只苍白兮兮的手，手腕上带着模糊不清的手表……冷汗没由来的从毛孔中钻出来，宋晚风瞪大眼睛惊得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有个呼之欲出的猜测被狠狠的压抑，她连忙又把相册往前翻看。果然那些明媚的时光中，都或多或少出现了那个人影，有时候只是模糊的一团有时候是长长的隐匿在树荫之下，都没有过分清晰的，可是宋晚风内心直觉告诉自己，这些影子，一定是同一个人。
从顾凉得到相机到宋晨露离开，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那段日子里他们开心死了，拍了许多照片。不过那个影子的出现是两三个月之后，也就是说，剩下的几个月里，他们一直被人跟踪着！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伤害，在他们三个人每次快乐欢笑的时候已经有一双恶毒的眼睛窥视着，等着捕捉猎物的时机。可是居然从来都没有谁发现，真是太大意了！当年因为一直没有找到线索，罪犯仿佛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所以警察推断，很大程度上是流传作案，罪犯或许早就跑得不知踪影了，可是她刚刚发现的事情，颠覆了一切！
那些深埋的记忆破碎不堪，断断续续地从脑海中闪过。宋晚风放声大哭，恐惧和激动不受控制地大叫着跑出房间，泪水从颤抖的指缝涌出：“啊……啊……啊啊啊……”
宋父宋母正在楼下和人说话，听到小女儿哭叫着跑下楼都吓了一跳，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宋晚风，她长到十八岁一直都那么沉着冷静，突然间便泪流满面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己。只听她捂着脸泣不成声的说：“……姐姐的……凶手……我，看到了……”
“晚晚，怎么了？慢点说，什么凶手？”宋父与宋母相视一眼，微皱眉头抚着她的背安慰。
积聚的情绪犹如洪水宣泄而出，宋晚风哭了好一会儿，才从大人的沉默中抬起头，泪珠还挂着脸颊刚想开口便愣住了。爸爸的身边，站着上午见到的那个男人，此时此刻他用一种近乎阴郁的笑容对着她，目光暗沉，不知为什么，在父母看来是长辈般的和蔼表情映入她的眼帘却让她忽然升腾起很深的不安感。
宋父见女儿愣在那里，不由得笑起来：“这是上午的李叔叔，爸爸的同事。就住前面那栋楼，以前你见过的啊。”
那个男人听了忙点头，脸色堆起讨好的笑容似乎为了取得宋晚风信任似的说了一句：“有次在公园，我还给你和你姐姐拍过照片呢，不记得了吗？”
宋晚风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照片！照片！又是照片！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接近，就像黑暗世界里渺茫的萤火虫之光，隐隐绰绰却总是抓不住。
整个下午，宋晚风都坐在姐姐的墓前发呆。六年了，她离开这里六年也离开宋晨露六年，谁都不知道，她才是最思念宋晨露的人。有时候一回首一抬眸便能感觉到姐姐，仿佛她还在身边笑，这种思念渗入血液之中随着她脉搏的跳动分分秒秒一刻不停。
天色灰暗，空气沉闷，周围的一切仿佛也知道她的悲伤。明明是花好树绿的五月间，可是墓地里却有枯黄的野草在飘摇，像少女羸弱的身躯在风里哭泣，一片凄凉。如果宋晨露没有离开，现在，她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会越来越出类拔萃，在风华正茂的时候有美丽的恋爱和充满希望的人生，可是那个该死的混蛋把一切都打破。
宋晚风不知道还该不该像爸爸提起自己中午的发现，现在父母的关系似乎有了转机，好像初春里破冰的河流，慢慢的缓缓的在不经意建融化，若是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们，又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本来好不容易已经平静下来的家庭势必会为此再次付出代价。本来已经失望的爸爸一定会不惜一切重新去找凶手，妈妈又会揭斯底里，六年前的情景会重复上演……她不愿意，真的不愿意再让爸爸妈妈这样折腾下去！
她需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去寻找凶手！
这个想法一出，宋晚风忽然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浑身充满了希望的力量，布满阴霾的天空也显现出了异样的亮光，仿佛这是十八年来她做了唯一一次有意义的选择。
她果断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力往家的方向跑去，出了墓地周围那片柏树林，不期又撞见一个人。这个人，今天已经第三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李……叔叔？”宋晚风犹豫着喊了一声，慢慢后退。不安的目光迅速地向四周扫了一下，安静的柏树林只有风吹动树叶的轻响，看不到一个人影。
“晚晚，来看姐姐的吧。”于此同时，那个男人微弯着腰笑着走进了一步，似乎也在观察周围的情景。宋晚风皱眉，有些反感他三番四次的提及宋晨露，似乎这个名字从这个看似老实的中年男人口中吐出了成了一种猥亵。为什么从上午一见到自己他就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晨晨呢？他想说明些什么？又或者，他看似和气的话语无意间暴露了他内心的某种什么东西？
目光慢慢落在那只提着塑料袋的苍白的手指上，宋晚风想到什么，微笑着抬起头：“李叔叔，你来看谁的呢？”
“一个朋友，去世很多年了，我每年都来看他。”男人指指前方，阴沉沉地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笑容总让宋晚风胆战心惊，仿佛其中透着黑暗的死气一般。
可是自己的害怕不可以让对方看出来，她低垂着眼帘暗暗的让自己浮躁的心沉静下来，认真听男人说完，轻轻“哦”了一声，绕过他走了两步，忽然转身：“对了，李叔叔，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吗？在这里呆久了都忘记时间了。”
男人很自然的抬起左手，露出一只银色表带的手表，看款式是好几年前的旧表了。
“不早了，已经五点了。”男人说完，看了宋晚风一眼，却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表发怔，于是连忙把衣袖放下来遮住了那只表，加了一句：“快回家吧，爸爸妈妈该着急了。”
“谢谢你，李叔叔。”宋晚风咬着嘴唇一边点头着一边慢慢倒着往前走，一直到确认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远了才转身，飞快的往大马路上奔跑，仿佛后面被狂乱的野兽在追逐一般地逃命。
冷冷的汗水慢慢顺着两鬓垂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跑出去多远，直到累得再也抬不起脚步才渐渐停下来，还总是不放心地往后看。路上的车辆行人已经比先前多了许多，刚刚那静寂得死一般的墓地树林让她回想起来便忍不住的打颤，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因为过分紧张指甲在奔跑的时候深深陷入了手心，此刻停下来才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那只手表，那男人戴的那只手表，绝对有问题！
远远的柏树林里，男人看着自己的手腕，目光阴郁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慢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