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会后悔吗?你会后悔吗?我已经用一生去后悔了!九月二十日,顾凉转学的第二年,那年他们都上高三。
因为自己的坚持,所以顾凉并没有转来他的高中,而是去了另一所中学,他那个时候的想法是很单纯,不愿意同学再拿他们兄弟俩比来比去。顾凉在学校的情况,他也一概不知,而顾凉也从来过任何的抱怨,说同学对他不好或者不想上学之类的话。可是忽然有一天,放学回家发现他床头放了一瓶空空的安眠药罐,瓶子下居然还压着一份遗书,只有几句话,说就想这么睡着不再醒过来,请顾泠照顾爸爸和妈妈。放他妈的狗屁,什么叫睡着不再醒过来!他记得自己当时又气又急,而且还很害怕,怕得手脚发抖,哆哆嗦嗦地把顾凉从床上拖下来打的往医院赶。
后来医生说,幸好送来及时,因为顾凉吃的安眠药剂量太大,情况很危险。天知道一直到医生从急诊室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抖,就像秋天的落叶无所安定。从前听说某某害怕得发抖他觉得很可笑,浑身乱颤那是有难度的动作,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害怕过。
他不负责任的老娘赶过来大哭了一通之后,除了做饭的阿姨又给兄弟俩请了一个保姆照顾日常生活,看了顾凉两天后听说情况稳定了,一扭屁股飞回到她那个外国老公身边。
原来顾泠以为,是顾凉念着宋晨露想不开所以才自杀,没想到却是因为宋晚风。一时间他恨得牙痒痒,觉得刚刚那会儿骂她真是骂对了,那个丫头就是个害人精。只是光这样还不解气,得给她点教训才行,别人因为她而受折磨,她却快快活活的过着小日子,还有闲情逸致来酒吧泡男人。
更重要的是,她骗了他这么久,每天像只摇尾巴的小狗一样跟着身后,装出那样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让他相信,她是一个别无所求真心来关心自己的人,让他相信她对自己有着许多许多真挚的情感。而他,甚至动心了!太可笑了!
想到这里,顾泠便觉得羞耻难耐,在他生命的二十年中第二次感觉无地自容。他不是一个容易接受别人的人,更不是一个容易付出感情的人,可是她轻轻巧巧的欺骗了他,在他以为或许冗长而阴暗的生命里或许会有新的希望时给了致命一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他在整个过程中是个完完全全的替代品。尽管,她错认了人,可是,那并不能为她脱罪,她对自己说了谎,甚至连真实的姓名都隐瞒着。
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了日记本,不经意的拉扯让陈旧的纸张发出涩涩的声响。
“小泠,你回来了。”床那边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顾泠惊了一下,连忙把日记本塞进抽屉里,然后一边转身一边偷偷的关上。
顾凉从床上爬起来,头发很俏皮的翘着:“妈七点多钟打电话来,说有事情要找你。”说着,走过了看了一眼,发现的书桌抽屉没有什么异样才揉着眼睛出去,嘴里嘀咕道:“我去找点吃的,你要么?”
“好啊,让阿姨帮忙热一下早上的包子。”顾泠应了一声。其实有时候他也暗地里怀疑,顾凉有时候混混沌沌的模样到底是不是装的?看刚刚那警惕的眼神,明显就很清醒。或许真如医生所说,顾凉,只是窝在他的小壳里不愿意面对现实而已。
顾泠没有给母亲回电话,他知道她想干什么。最近又翻出了新花样,说在美国找到一个很好的精神科医生,想让顾泠带着哥哥一起过去,又说叔叔的公司缺个管理人员,小泠你不就是学的管理吗?正好,来给叔叔帮忙吧。
他才不愿意去占那个老外的光,宁愿和顾凉两个人守着朋友的小酒吧过日子,更何况爸爸也常常会来看他们。
发愣的这一会儿,阿姨已经给热好了包子让顾凉端了进来。他扭头看顾凉,他嘴里塞着一只包子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顾泠并不常去看那张脸,每每见着总感觉自己是在照镜子。而有时候照镜子,却恍惚觉得里面的那个人是顾凉。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身高体形都相差无几的人,对他而已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呢?
“喂,你以前的那些照片呢?给我看看。”顾泠朝顾凉扬扬下巴。他以前一直叫他喂,不喊哥哥也不喊小凉,后来才慢慢的喊哥,饱含深情,参杂着一半的后悔和懊恼。
“为什么?”顾凉不情愿的站在原地。
“什么为什么?我想看看呗。你藏了这么久,一次都没有给我看过。”顾泠翻着眼皮抱怨,从盘子里拿起一只小笼包直接塞进嘴里。他觉得顾凉这个时候挺清醒的,而且自己的心情欠佳,所以不想对他太客气。
顾凉想了一下,有些犹豫。顾泠说的不错,他从来没给他看过那些照片,那些美好的回忆都藏在他的心底,他怕别人偷走。可是他也好久不拿照片出来看了,每次看到晚晚那个小丫头他都会觉得心痛,久而久之便不想再去翻看,晨晨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就算没有照片他也不会忘记她的模样。
“晨晨,你说好吗?”顾凉对着空气问道,声音柔软。不明白情况的人在大晚上见到这幅情景会被他的样子吓到,因为仿佛顾凉的身边真有那么一个娇俏的女孩子,他对她温柔微笑,细心呵护,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发怕挡住了那双漂亮的水眸。上一次做饭的阿姨就是被顾凉吓得辞职了,除了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除了父母,除了最亲爱的人,谁会受得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和你正常对话的时候忽然对着一团薄雾问东问西、在黑暗的空气里关怀着看不见的另一个人。
顾泠盯着顾凉,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仿佛有了温润的血色。顾凉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无奈的点头:“好吧,不过你不能把照片弄坏了。这些都是晨晨挑出来的,她特别喜欢,弄坏了她会生气的。”知道了。顾泠在心里不耐烦的说。
顾凉把顾泠从书桌旁赶走,打开抽屉便看到了那本刚刚翻过的日记本,顾泠见他对着日记本发呆有些尴尬的以为他发现自己偷看了。
不过顾凉发呆了一会儿神情并无异样,然后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刚刚扬起的眉毛垂了下来,久久才叹了一口气,那幽幽的声音让他的心凉了一半:“我忘记放哪儿了,明天找给你吧。”
顾泠只好点头答应。
兄弟两个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各怀心事,房间里的温度仿佛一下子降了好几度,顾泠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该走了,脚后跟刚刚踏出房门,顾凉又在后面喊:“小泠,你的包子。”他刚想说不要了,谁知后面又传来一声轻轻的惊呼,吓了他一跳:“天哪,你回来以后一定没有洗手吧?”如此跳跃性的思维,让顾泠一下子就笑了,可是心里的怨怒忽然冒上来,泼了汽油似的窜得很高。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情,一件很久以后也不知道对错的事情。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着,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雨前闷热的潮湿气味,宋晚风去学校时换的是宋母前些时候给她买的新裙子,一直没有穿,里面是墨蓝色的吊带,外面同色碎花薄纱的小裙子缀着一排金色的钮扣,很漂亮,一转身便轻轻盈盈的旋出蓝色的花。乌黑的长发披了下来,挑起一半在脑后用金色的发卡卡住,脖子上露出了一条简单的银质项链,从镜子里看,是个文静美好的女孩儿。
明明心情坏得快要发霉,可是却打扮得飘飘亮亮,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一种心态,只是觉得这样的美让她更加窒息了。
晚上放学的时候,白薇薇邀请宋晚风和他们几个一起吃完饭,李末年还调侃说上次左言说好给宋晚风补补身子的,承诺一直没有兑现。但是宋晚风拒绝了,她推说妈妈和外婆晚上可能要回来,得做好饭菜等她们。
左言的目光似乎有些失落,看着她金色的小包一直沉默。走出校门才察觉,她不自觉的说了谎。
天气阴沉了一整天,徐晚十分终于下起了大雨。宋晚风从公交车上下来已经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虽然吃了晕车药是没有吐,但是头疼得几乎要裂开。下雨天坐公交的人更多,幸好学校是首发站,她挑了一临窗的座位吹了一路的凉风,雨点把额发和胸前都打湿了那也顾不得,谁让她晕车呢?
巷子里很暗,路灯还没有到时间点亮,雨却越下越大,狂暴得只听得到雨点砸在石板路上的声响。宋晚风打着一把蓝色的小伞不知不觉地又往酒吧方向走,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小皮鞋踩着潮湿的路面噔噔地响,很快又淹没在倾盆大雨之中。
只要一拐弯,就能看到酒吧黑红相间的大门,想来设计这家酒吧的人是个感情强烈爱憎分明的人,要不然怎么会用这么鲜明的色彩对比呢?忽然又念及,现在的顾凉似乎也是个感情强烈的人,只是他懒怠去在意什么而已。虽然那天晚上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让她心痛,可是想再次见到那张冷漠的脸的愿望却占了上风。若是再见,她还希望他能对自己说点什么,哪怕还是耻笑和责骂!
胡思乱想着正要转弯,忽然被迎面冲过来的人直直的撞上,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不妨后脑钝钝的一疼,让她的整个人几乎蜷缩起来,意识到被人袭击的时候宋晚风的世界已经天昏地暗,之后便失去知觉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五六平米的小屋,放着一张黑色的沙发床和一张半旧的西式书桌,书桌上看不出新旧的欧式台灯朦朦胧胧地照着,昏暗的光线一点点驱散弥漫的黑暗。
顾泠坐在靠近房门的角落里,把自己融入了灰暗的阴影,悄无声息。只有烟头那一息一灭的微弱红光在闪烁,浓重的烟味笼罩在半空中,幽幽然然地上升,似乎带着无尽的烦恼和愁绪。
他一直看着床上的那个女孩儿。嘴唇发干失去了原本的红润,秀眉微蹙的小脸映在光下,愈发显得苍白。已经一个小时了,她还没有醒。顾泠狠狠的吸了一口香烟,借以掩饰心中升起的烦躁,时间拖得越长他的信念越不坚定,如果她再不醒过来,估计他会失去最后的勇气了。
是不是给她泼一盆凉水?既然做了就不该再仁慈,顾泠想着,慢慢站起身来丢下手中的香烟,狠狠的碾碎在脚底,淡漠的眼神骤然冷酷,仿佛那是他深恶痛绝的仇人。
床上的女孩儿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感觉到疼痛眉头纠结在了一起,翻身,蝶翅般的睫毛不安地扑扇着,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一个小时的黑暗让她的眼睛遇到灯光时稍有不适,想用手去掩着却发现无法动弹。
心里一惊,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回来,她立刻睁开了眼睛,那一瞬的亮光刺得双眸几乎流泪。双手被粗绳绑在了身后,双脚也被绑紧系在一起,难怪浑身不舒服。
宋晚风第一反应是她被人绑架了。挣扎着起身去观察房间,斜对着沙发床的那个角落里,有个黑影静静伫立、看不清面目只觉得狰狞恐怖,一瞬间吓得她惊叫起来。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勇敢,面对危险的时候无法冷静不慌乱,她立刻就想到了妈妈和外婆,想到若是自己再出什么事情,她们肯定会崩溃。虽然这些年一直对妈妈不亲热,甚至厌烦,可是这个时候想起来却只是酸楚不已,她知道自己对她的重要性,只是疙瘩没法解开不能如从前那般面对。然后又想到了爸爸,跟妈妈到外婆家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回去过,只是偶尔给爸爸打个电话。她不敢面对他,总觉得他深邃的目光似乎能看透自己,让她无地自容。其实比起妈妈,爸爸更疼她更懂她,只是这份疼爱经过那件事情之后就成了负担。
那尊黑影从墙角里走了出来,挂着淡笑的薄唇展露在昏暗的光芒里,乍一看还觉得是个温柔的人,可微挑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