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荣耀在乎民多，君王衰败在乎民少。
———节选自《旧约全书》
话拐回来说，艾大大他们去哪儿了呢？
艾三和沙二哥俩人去找船走了好几个时辰，艾大大他们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俩回来，艾大大似乎就有了不祥之感，觉摸着这河可能过不去了。
艾大大瞅着宽阔的河面问洪芳：“你说，咱真要是不过河，共产党来了能把咱咋着？”
洪芳：“吃不准。”
艾大大：“会打老三的头不会？”
洪芳不吭气儿，空洞的两眼也瞅着宽阔的河面。
艾大大：“前些天，鼓楼上的大喇叭成日吆喝，说共产党比老日还凶，杀人放火，劫财劫色，真要是那样，我七老八十的人冇啥，恁可咋办呀，老三给政府当差就是跟共产党作对，被逮住那还有好？还有你，有嘴也说不清。唉，真是愁死我了……”
洪芳：“别愁了，愁也冇用，真要是过不了河，只有听天由命。不瞒你说，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艾大大：“做好啥准备了？”
洪芳又不吭气儿了。
艾大大安慰道：“别胡想八想，不管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总得讲理吧，总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人。”
洪芳叹道：“唉，这年头有啥理可讲啊。”
就在艾大大和洪芳等人翘急等不来艾三和沙二哥的时候，尔瑟和乌德同时瞅见了大堤上过来一队人马，几个人顿时憋着气了。
乌德：“也不知是共军还是国军？”
尔瑟：“国军在南面，肯定是国军。”
艾大大：“阿弥陀佛，但愿是国军，国军一来咱就有救了。”突然，乌德压低了嗓门：“有人朝这儿来了。”果然，在黑暗之中有好几个手里端枪的人朝码头走来。
“那边是什么人？站着别动！”黑暗中听见了拉枪栓的声音。
艾大大吓得大叫起来：“老总，别开枪，俺不是共产党，俺是祥符城里的老百姓啊！”
七八个端枪的士兵围上前来，艾大大几个人一瞅，傻了，这些端枪人穿的不是国军的布衫。
艾大大吓孬了：“老总，恁别杀俺，俺，俺还以为恁是国军呢……”
一个士兵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艾大大吓瑟着：“俺，俺不是国军，俺是祥符城里的老百姓。”
士兵们围上前一瞅，瞅见确实是几个老百姓之后才把手里端着的枪扛到了肩上。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问道：“大娘，深更半夜，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艾大大：“老总啊，恁，恁是共产党？”干部模样的人：“对呀，我们是共产党啊。”艾大大：“恁，恁不会杀俺吧？”
干部模样的人笑道：“你们又不是国民党反动派，不会的，我们是老百姓的队伍，是保护老百姓的。”
艾大大：“保护老百姓的？不见人就杀？”
干部模样的人：“别听国民党反动派的宣传，见人就杀那是妖怪，你看看我们，像妖怪吗？”
艾大大瞅着士兵们的脸，摇着头：“不像，不像，个个长得比俺儿还面善呢。”
干部模样的人：“大娘，你们是不是想过河去？”
艾大大：“恁咋知的？”
干部模样的人：“看你们这大包小包的，跑反啊？用不着，千万不能听刘茂恩造谣啊。”
艾大大：“可是俺儿说……”
洪芳拦住艾大大：“妈，咱听老总的，不听刘茂恩的。”尔瑟和乌德也赶忙说：“对对，咱听老总的，听老总的……”干部模样的人：“别一口一个老总的，我们解放军不让叫老总，叫同志。”尔瑟和乌德：“对对，听同志的，听同志的。”
干部模样的人：“回 家吧，大娘，黄河上的风大，别再冻着你了，赶快回 家去吧。”
艾大大等人面面相觑着。
干部模样的人：“还愣着干吗，快回家吧。”
艾大大面有难色地：“俺儿他……”
尔瑟急忙说：“冇事儿，三哥背不了你，我背，我和乌德背你回家。”
乌德：“就是，俺背你回 家，俺三哥还有啥不放心的，走，眼望儿咱就走。”
说着就要去背艾大大。
干部模样的人：“怎么？你们要把老人家背回祥符城？”尔瑟：“是俺背来了，当然是俺背回去。”干部模样的人：“十几里路啊。”
乌德：“冇事儿，俺有力，背得动。”
干部模样的人：“别背了，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有马，还有骡子，保证稳稳当当把老人家驮回祥符城。”
就这样，艾大大被解放军用牲口重新驮回了祥符城。
艾大大等人跟着解放军绕了一个圈，从宋门进入了城里，这时候天已经临近中午，解放军已经攻占了大半个城区，把国军的部队压缩到了龙亭一带。
城区内到处是残垣断壁，街道上满是进了城的解放军。艾大大等人回到寺门时，东大寺门前站满了寺门跟儿的街坊四邻，当他们瞅见艾大大被解放军的高头大马送回来时，都显得很惊讶。
一名解放军战士拉着高头大马进了南口，坐在马背上的艾大大十分疲惫但精神头不减，一进南口就对寺门跟儿看热闹的街坊四邻说道：“别听刘茂恩瞎说，共产党不是青面獠牙，不吃人，可好，可得劲，瞅瞅我坐的这匹马，是共产党大官坐的，人家大官地奔儿，让我骑马，瞅瞅，我成共产党的大官了，解放军地道，共产党人物啊……”
东大寺门前站着的人们个个傻绷着脸瞅着艾大大，一时摸不着大头小脑袋。
再拐回头说艾三和沙二哥，这俩人在渡口冇找着艾大大他们，只好返回城里。他俩也冇从北门进城，因为这时的北门共军和国军打得正热闹，他俩从东北面翻过城墙，和艾大大他们几乎是前后脚回到了寺门。
艾三到家时，正瞅见艾大大要往拉马来送她的那个解放军小战士兜里塞钱，那小战士死活不要。
艾大大一见艾三回 来，就说：“三儿，瞅瞅人家解放军，用马把我拉回 来，给个喝茶钱他都不要，可比恁国军强一百倍，恁国军……”沙二哥急忙更正：“不是恁国军，是他们国军，他们，是刘茂恩他们。”艾大大恍然明白过来，改口道：“对对对，是他们国军，刘茂恩他们……”艾三从艾大大手里接过钱，一把塞进小战士的口袋：“小老弟，你要不接住这钱那就是外气，恁共产党不是跟老百姓不外气吗？拿住，一定得拿住，你要是不拿住这钱，你就是看不起俺老百姓……”
在艾三的强塞之下，小战士不得不接住了钱。
艾三和沙二哥一直把解放军的小战士送出了南口，挥手道别之后，艾三瞅着远去解放军小战士的背影，一脸茫然。
沙二哥：“三哥，接下来你准备咋办？”艾三：“我也不知该咋办，见机行事吧。”沙二哥：“三哥，我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
艾三：“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啥爱听不爱听的，说吧。”
沙二哥：“三哥，我咋觉着，这一回 国民党是孬劲了，很难翻过身，你还是得想法儿啊。”
艾三：“是啊。我自己咋都好办，俺妈咋弄？”
沙二哥：“不中的话，我安排一下，把俺大大和洪芳先送到扫街去，扫街是咱穆斯林的地盘。”
艾三：“穆斯林的地盘又咋了，宁夏穆斯林的地盘比咱扫街大吧，我看也快落进共产党的手里了。”
沙二哥：“反正你得赶快再拿个主意，共产党一旦站住脚，就该收拾恁这些人了。有啥需要我帮忙的事儿你只管说吧。”
艾三和沙二哥返身正准备各回各家，就瞅见头戴礼拜帽的尿壶从寺里走了出来。
艾三：“你不是夜隔晚上就走了吗？咋还冇走呢？”
尿壶：“别说了，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昨天晚上我刚出大南门，就被共军的大炮轰了回来，铁路公路全断了，马车也被共军的炮弹炸飞了，我咋走？跑着回西安？”
沙二哥：“那你也不能留在这儿啊，多危险。”
尿壶满不在乎地：“没啥危险的，我的脸上又没刻字，除了你们认识我，谁也不知道我是干啥的。”
艾三：“那你准备啥时候离开祥符啊？”
尿壶：“急啥，尔瑟家的羊肉汤我还没喝够呢，等我喝上三天羊肉汤后再说。”
沙二哥：“说的也是。三哥，你的脸上也冇刻字。”艾三苦笑了一下：“走一步说一步吧。”天下黑之后，城里显得很安静，枪炮声消失的原因是国军设在龙亭上的指挥部已被解放军拿下。
解放军开始在城里打扫战场，街道上到处是解放军，还有不少市民聚集 在鼓楼前听解放军女战士们在做宣传。身穿便衣的艾三在街上转了一圈之后，情绪低落地回到了家中，一屁股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端起水烟袋呼噜呼噜抽了起来。
把艾大大伺候上床之后，洪芳也进了堂屋，坐在另一把椅子上，两人冇话，堂屋里只听见水烟袋在呼噜呼噜作响。
说。”
一连吸了几袋水烟之后，艾三问道：“想啥心事儿呢？”
洪芳微微摇了摇头。
艾三：“难得这么清静，咱俩说说话？”
洪芳：“说呗。”
艾三：“你是不是恨我？”
洪芳：“不知。”
艾三：“你不知，我知。”
洪芳：“你知啥？”
艾三叹道：“唉，我也想好了，有啥说啥，要是不说，以后还能不能说都难洪芳：“想说就说，省得后悔。”艾三：“让我想想，从哪儿说起。”洪芳：“从哪儿说都中。”
艾三：“你想听啥？”
洪芳：“听啥都中。”
艾三想了想：“那我就从一个娘儿们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