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主为伊斯兰而开拓其胸襟，故能接受主的光明者，难道跟胸襟狭隘的人一样吗？悲哉为记忆真主而心硬者，这等人是在明显的迷误中的。
———节选自《古兰经》
心里有事的沙二哥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睡在身边的汴玲问道：“咋了？像贴锅饼似的。”
沙二哥：“冇事。”
汴玲：“有事，是不是在想从哪儿找一只好鸡？”沙二哥不吭气了，两眼在黑暗中闪着亮。汴玲：“咋不说话？”
沙二哥：“冇啥说。”
汴玲：“你冇啥说，我有啥说。”
沙二哥又不吭气了。汴玲：“老二，我又有了。”沙二哥：“有啥了？”
汴玲用胳膊肘戳了沙二哥一下：“你说有啥了。”
沙二哥反应过来，一骨碌坐起身来：“真的？”
汴玲：“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沙二哥又不吭气了。汴玲：“你咋了？”沙二哥：“冇咋。”
汴玲：“老二，我好像觉着你有啥事？”
沙二哥：“啥事也冇。”
汴玲：“别瞒我，你肯定有事。”沙二哥深深出了一口气：“咋球弄的，又种上了。”汴玲：“谁知你咋球弄的，种上就种上呗。”沙二哥：“不是时候啊。”
汴玲也不吭气了。她和沙二哥有一个孩子，日军进攻祥符之前，被送到扫街的萍妞家去了，汴玲从扫街回 来时本想把孩子一起带回 来，萍妞认为城里没有乡里安全就没让把孩子带走。
汴玲叹道：“唉，国军啥时候才能打回来啊……”
沙二哥：“总是快了吧。”他从床上下来，走到挂钟前，仔细瞅着挂钟上的时间。
汴玲：“瞅啥啊，快睡吧。”沙二哥却穿起了衣服：“你睡吧。”汴玲：“你要去弄啥？”
沙二哥：“上茅厕。”就在沙二哥准备上茅厕的时候，前来接应的游击队已经到了寺门。这支藏在沙岗寺的游击队，属于国军薛岳部 的建制，他们一共来了七个人，按照约定时辰到达了寺门北口，在与艾三和八妞接上头以后分成两拨儿迂回到了距离沙家院门不远的地方。
两拨儿人的分工是这样的，八妞领一拨儿负责干掉沙家院子门口的岗哨，艾三领一拨儿翻院墙进院负责干掉把守北屋的哨兵，在八妞用钥匙打开北屋门之后，艾三率领的一拨儿负责警戒，八妞率领的一拨儿和茅厕里出来的沙二哥一起搬运东西。
计划在紧张之中进行着。八妞佯装有紧急公务来到院门口，在与日本岗哨交涉之际，游击队员从黑暗中扑上去干掉门岗后顺利进入了院子里，而翻墙头进入院中的艾三一拨却惊奇地发现北屋门前的哨兵不知了去向。
北屋的哨兵去哪儿了？此时，北屋的哨兵正和沙二哥一起蹲茅厕池呢。说来真是凑巧，当沙二哥刚在茅厕池蹲下，北屋的哨兵就拎着三八大盖进了茅厕。这个哨兵不是来茅厕解手的，是来茅厕吸烟的，因为西川严格规定哨兵不准在哨位上吸烟，今个晚上站岗的这小子是个烟鬼，实在憋不住了，佯装上茅厕来吸一支烟，没想到一进茅厕就看见了蹲在那里的沙二哥。
哨兵一瞅是沙二哥，心情放松下来，把三八大盖往尿池边一靠，既来之则安之，他裤子一脱在沙二哥身旁蹲了下来，并掏出烟卷 友好地递给沙二哥。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的沙二哥机械地接过了烟卷。
哨兵划亮火柴伸给沙二哥，沙二哥不得不点燃了烟卷。
哨兵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带着浑身的舒坦说道：“沙的，烟的，日本的干活。”
西？”
沙二哥没回应。
这个日本哨兵还爱说话，见沙二哥不回 应就继续说道：“沙的，烟的，要沙二哥半烦地：“屙屎还占不住你的嘴。”哨兵：“什么的？屎的？嘴的？”沙二哥不再搭理那个哨兵了，一边吸着烟，一边聆听着茅厕外面的动静。再说已经摸到北屋门前的这一拨人，他们还在为没有岗哨纳闷。艾三小声问八妞：“咋冇人啊？”
八妞：“谁知？”
艾三：“你不是说把守很严吗？”
八妞：“谁知？”
艾三：“有冇岗哨你都不知？”
八妞：“谁知？”
艾三：“谁知谁知，你不知谁知，我知？”
八妞：“我真的不知。”
艾三似乎感到不妙，他朝院子四下瞅了瞅：“咋也不见沙老二的影儿？”
八妞：“别管沙老二了，你就说咱干不干。”
艾三：“来都来了，不能跑空趟，干！你先把门打开，我去茅厕那边瞅瞅。”
艾三说罢朝茅厕方向走去，他有点心虚，冇走几步就停住了脚，然后转身朝院门口走去。他来到院门口对守门的游击队员说道：“恁去北屋给他们搭把手，这里我来把守。”
意外发生了。当八妞把钥匙捅进锁眼里之后，他无比惊讶地发现那把锁根本就打不开。
八妞一边用钥匙捅着锁一边疑问着：“咋回 事儿？是不是卖尻孙把锁给换了？”
几个游击队员轮番用钥匙捅就是捅不开。
八妞骂道：“卖尻孙，锁肯定被换了！”他扭脸对身旁的游击队员说，“去问问艾三，咋办？”
游击队员刚要转身去找艾三，只听见一声刺耳的哨音，之后，东屋、南屋、西屋等所有驻扎日本兵的屋门全部打开，十来支手电筒的光柱一起对准了北屋的房门口，八妞和游击队员们全在手电筒的照耀之下。这时，一手握着手枪一手握着指挥刀的西川走出屋门，大声说道：“放下武器，否则，皇军机枪会把你们打成蜂窝！”
八妞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凭借着对院子的熟悉，撒腿沿着墙根就往院门外跑去。等其他游击队员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歪把子机枪和三八大盖一齐朝北屋开了火。
八妞拼着老命冲出了院门，而那七名游击队员一个也没能逃脱，全部 倒在了枪林弹雨之中……
八妞顺着胡同朝北奔跑着，追赶他的子弹不时从他的身边飞过。奔跑中的八妞瞅见了和他往同一个方向逃窜的艾三，于是大声叫骂着：“艾三，你个卖尻孙的，等等我……”
再说茅厕里面的沙二哥和那个哨兵，在哨音响起的一瞬间都提起了裤子，沙二哥一边系着裤腰带心里一边在说：完蛋了，出事了。在枪声骤然响起时，那个还没有系好裤子的哨兵抓起尿池旁的三八大盖就往外冲，秃噜①下来的裤子一下把他绊倒在茅厕的门口……
沙二哥在茅厕里一直等到枪声停止后才溜回 到屋里。他一进屋汴玲一把抱住他：“我的祖宗，我还当是你……”
二大一边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问：“是不是国军打回来了？”
沙二哥一屁股坐到床上，听着院子里的老日们呜哩哇啦大声说着话。
二大：“到底出啥事了？”沙二哥：“是三哥。”二大手捂住胸口嘴：“我的娘吔……”汴玲：“日本人打的是他？”
沙二哥：“中了卖尻孙们的埋伏。”
是的，艾三这次是中了西川的埋伏。自打封家那批东西死了四名日本兵以后，西川始终耿耿于怀，也始终没有放松过警惕。尽管他释放了沙二哥和八妞，但他心里明镜似的，支那人就是支那人，他们永远也不可能跟日本人一条心。释放沙二哥和八妞不是因为他缺少证据，也不是因为他宽容，而是他的深思熟虑，他要放长线钓大鱼。他坚信一旦出现机会他就会将这些敌人一网打尽。机会终于来了，可艾三、八妞，包括沙二哥都是西川的漏网之鱼。
尽管漏网了三条大鱼，西川的战绩依然不小，院子里躺着七具游击队员的尸体。西川命令手下将七具尸体拖到了东大寺的大门前，整齐地摆放在街道旁，还给尸体盖上了白布。
清晨来临时，也不知怎么，寺门前的汤锅前没有坐一个喝汤的人，寺门跟儿的人们聚集在远远的地方，他们面色严峻地看着摆放在那里的七具尸体。
手戴白手套、腰挎指挥刀的西川站在尸体旁边，冲着远远观看的人们大声说道：“大日本皇军不是为了皇道主义才来到你们城市，而是为了大东亚新秩序，是为了创建大东亚共荣圈。我们的东条英机首相已经和你们的汪精卫先生，还有泰国、菲律宾、缅甸、印度等国的代表一起召开了大东亚会议，并且发表了《大东亚宣言》，这一切都说明我们大日本皇军要按照天皇的旨意完成我们的任务，达到我们的目标。在此，我奉劝所有与大日本皇军为敌的祥符人，如果你们继续与皇军不合作，躺在这里的七个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站在人群中的沙二哥和海阿訇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尸体走去。随后，尚社头、尔瑟、乌德、盘善、白凤山、马老六等人跟了过去。再随后，寺门跟儿的穆斯林们都跟了过去。
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们见事态不妙，纷纷拉动了枪栓，将枪口和刺刀对准迎面而来的一片白帽子。
西川很沉着，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走过来的沙二哥和海阿訇。
海阿訇让沙二哥停下脚步，只身走到了西川跟前，不卑不亢地说道：“《古兰经》说：‘真主为伊斯兰而开拓其胸襟，故能接受主的光明者，难道跟胸襟狭隘的人一样吗？悲哉为记忆真主而心硬者，这等人是在明显的迷误中的。’”
西川：“《古兰经》里还说：‘他们的上面，有层层的火；他们的下面，也有层层的火。那是真主用以恫吓他的众仆的。’说吧海阿訇，你要怎么样？”
海阿訇：“这是清真寺的门前，你说我要怎么样？亏你还是个伊斯兰教徒。”
西川：“好吧，今天不看真主的面子，看你海阿訇的面子，尸体可以抬走。
不过，我敢断定，敢于上前来抬尸体的人，对我们大日本皇军来说就是危险分子。我倒要看看，这些危险分子长的是什么模样。”
听了西川这句话，穆斯林们开始犹豫不决，他们知道西川这句话的分量，谁也不敢当这个危险分子。
蠢蠢欲动的沙二哥被二大紧紧搦住了手腕，二大嘱咐道：“二孩儿，你给我听好，今个你要是敢朝前走一步，恁娘就去夺老日手里的枪，让卖尻孙们一枪打死我。”
沙二哥：“妈……”
二大：“只要你敢往前走一步，我说到做到，二孩儿你给我记住喽！”二大撒开了搦着儿子的手，独自朝尸体走了过去。
二大的举动不但让西川和日本士兵们感到意外，寺门跟儿的穆斯林们也感到震惊，并不由自主地要跟上前去。
沙二哥：“都别动。”
二大压那些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面前走过，径直来到了尸体旁，老太太弯下腰去，一边搬动着尸体，一边大声地说：“真主说，信士中有许多人，他们跟真主有约定，他们中有成仁的，有待义的，他们没有变节……”
海阿訇瞅着二大：“老太太读的是《古兰经》中的同盟军二十三章节……”
尚社头突然放声道：“真主确已用乐园换取信士们的生命和财产，他们为真主而战斗，他们或杀敌致果，或杀身成仁，那是真实的应许……”
随着尚社头嘴里大声朗读出的《古兰经》，寺门跟儿的伊斯兰教徒们跟着大声朗读道：“为主道而阵亡的人，你绝不要认为他们是死的，其实，他们是活着的，他们在真主那里享受给养，他们又喜欢真主赏赐自己的恩惠，又喜欢留在人间……”
在一片响亮的《古兰经》声中，沙二哥朝尸体走去，紧接着就是海阿訇、尚社头、乌德、尔瑟、盘善、白凤山、马老六，再紧接着就是一大片的白色礼拜帽。
“我们的主啊，求你赦宥我们的罪恶，和我们的过去，求你坚定我们的步伐，求你援助我们以对抗不信道的民众……”
西川自语：“这是‘仪姆兰的家属章’……”
《古兰经》的声音在寺门上空回 荡着，西川手里的手枪垂下了，所有日本士兵手里的三八大盖都垂下了。
注：
①秃噜：形容往下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