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底的一天,游酢跟桂生、谢子彬、张崇武、林火木采杨梅吃。这些孩子家里都穷,三餐吃不饱,一个个面黄肌瘦。他们到山上来,见了杨梅吃个饱。那地方杨梅长得高,在地上采不多,孩子们一个个像猴子似的嗖嗖地爬上树去。游酢虽然年龄较小,但是经常参加劳动,手脚灵活,一学也“嗖嗖”地爬了上去。可是,年龄大些的调皮鬼桂生,胆子大,站在上面摇晃,谢子彬、张崇武双腿叉在树上边摇腿边哈哈大笑,杨梅像下雨般地往下掉,胆小的林火木见状慌忙抱着树。过了一会儿,林火木知道他们捉弄人,想了一计,喊道:“你们再摇,我就下去把树砍了。”那调皮的桂生爬得最高,答道:“笨猪,俺怕你不成,有种就砍吧。”林火木果然溜下树,挥起柴刀要砍,谢子彬、张崇武见他来真的都怕了,也如泥鳅似的溜到地上,调皮的桂生只好说道:“你千万别砍,我下来。”游酢说道:“好吧,大家在一起就要有福同享,互相照顾才行。采的杨梅大家一起吃。”于是,孩子们在地上吃着杨梅说笑。桂生对游酢说:“你这小不点倒很懂得讲道理,难怪人家称你神童。”游酢答道:“你以为我小好欺负?人不在个子大小,在于谁的头脑好用。俺村庵里的弥勒佛比谁都大呢。”桂生比游酢大五岁,个头也大多了,于是问:“照你说大的没有用,那敢跟我比摔跤吗?”游酢犹豫一下,回答道:“试试看。”两人站好后,开始摔跤,游酢趁桂生没有站稳,往下一蹲,用力地抬起对方的一只腿,桂生便倒下了。大家见了都哈哈大笑。桂生爬起来,拍拍屁股,说道:“小不点,不好玩。不来了。”
大家觉得玩够了都去砍了柴,一起下山回家。
富垄村距离建阳陆路约九十华里,水路近百里。村中木材多,麻阳溪水流大,所以每年福州或者剑州(即南平,又叫延平)、建州的大木材商买下木材都请艄排师傅成批放运出去。游元等艄排人,年年要放好几次木排到剑州或者福州。村里人很少去城里,走路去城里很辛苦,一天回不了家;乘木排不但不要走得脚痛,而且可以悠闲地看风景,水大时半天就能够到县城,午后再步行九个时辰,大约夜间戌时左右可以赶回家里,所以坐木排去城里是很划算的事。
秋后的一天,游潜吃过早饭到河边要搭木排去城里一趟。河边已经摆着十一艘木排,等艄排手到齐就出发。游潜要搭自己二叔的木排,他头戴一顶斗笠、背着一个香草包饭袋刚刚上了木排,忽然游酢跑来了,喊道:“爸,我也要去。”游潜见了,说:“你还小,以后再去,回去吧。”游酢站在原地不动,这时游元走过来,说道:“升叔,他从来没有进过城,就让他去一回。”游潜不说话,游元对游酢说:“乖孙子,到我的排头上去。”于是游潜只好说:“二叔,你忙去。让这小子跟我一起。”转身交代游酢:“要站好,别乱跑、乱动。”游元说:“孙子,你别怕,二叔公是老师傅,延平、福州少说也跑了上百趟。”游酢说:“二叔公,你真好,真有本事。”游元高兴地双手插在腰上,说:“那当然。不过,你是孙辈里最聪明,最值得人爱的。再过几年,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延平、福州。”游酢说:“二叔公,到时我一定买最好的东西给你吃。”
过一会儿,人马都到齐了。游元喊一声:“开排啰——”长龙似的木排向着建阳方向浩浩荡荡地飘游而下。
前几天下了大雨,这一天天气阴,风轻水大,艄排师傅们知道好放排,一路说笑着,有的唱起山歌,驾轻就熟地顺着水路在河流上穿行。游酢看着沿河的风景,心里说不出的喜悦。
接近中午时分,木排到了建阳城城外的码头,游潜父子告辞游元下了木排,朝县城走去。
县城有宽阔的街道,沿街都是店铺,衣店、鞋店、帽子店、杂货店、山货店、水产店、纸店、瓷器店、铁器店、小吃、肉摊、药铺、酒家、客栈,应有尽有,数不胜数。行人多,男女老少,穿梭往来,男的有穿短衣的,有穿长衫的,戴斗笠的,戴帽子的;有一个手提着鸟笼的少年旁若无人地边走边东张西望,还有挑担的,推车的;女子不多,她们当中大多是穿布衣、干活的大脚女人,也有穿着裙子、撑着伞的小脚女子,其中有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妇女,手牵着一只半大小的狗优哉游哉地逛街。街上人们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说话声、讨价还价声、呼喊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游酢第一次来,见到这样的情景,觉得确实比麻沙、禾坪大多了,似乎世间上的货物这里全有。他还发现街边有小巷、胡同。但是,行走着闻得出人们身上的汗臭、街边小吃摊的煎、炸油味,以及鱼肉散发出来腥味。
没有想到,天色暗下来,街上许多行人开始跑起来,转眼就下起了大雨。豆粒般大的雨点落下来,砸到人的身上感觉得到有些微疼痛,不少人们跑到沿街的店铺前避雨。游潜原本不想避雨,可是怕儿子淋湿了会生病,所以拉着儿子跑到一家瓷器店铺门口的屋檐下躲雨。街边的店铺前站满了人群,有的地方拥挤,有的地方稀疏些。大雨狂下,街面转眼间雨水哗哗地流,只有少数戴斗笠、撑着伞的行人在水中沙沙地走过。大雨瓢泼着,站在街边的人,不时感觉得到有雨点溅到脚上。游潜正庆幸和儿子有个落脚之处。忽然,店里传来一阵大声的喊叫:“哪儿来的乡巴佬呀,堵在人家店门口,怎么做生意啦!”游酢转身往店里一看,店里的老板正没好气走出来,又喊道:“还不让开。”游潜拉一下游酢的衣服,说:“走吧。”父子俩才离开瓷器店几步,经过一家杂货店门口时,老板出来招呼道:“客人,外面雨大,进来坐坐,歇歇脚再走。”游潜要拉着儿子继续走,那老板追上来说:“这个大叔,到我的店歇歇。你自己不怕,你儿子可小啊。”游潜回头站住说:“谢谢老板,你能够让我们在门口避避雨就行。”老板说“这好说。你们还是进店里坐坐。”游潜回答:“这样已经很好了。”老板见他这么固执,只好回店里去。
好在那是一场阵雨,半个多时辰便停了。
游潜买了几件物品,带着儿子匆匆地上路赶着回家。路上,游酢说:“那个瓷器店老板太坏了,连门口都不让站。”游潜说:“儿子,做人要大量些,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计较。”游酢说:“太老实被人欺负。”游潜说:“儿子,做人要纯善,古人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人只有积善,子孙才能昌盛。你长大不论有没有出息,这一点一定要记住。”
走到离城几里的郊外,见到没有什么人,游潜将草包饭袋递给儿子,说:“吃点饭再走。”游酢见了,想起父亲才带一袋饭,自己如果吃了,父亲怎么办?于是,他回答说:“爸,我不饿,你吃吧。”游潜知道儿子肯定饿极了,生气地说:“你把饭吃了,不然我不带你回去。”游酢听了,只好接过饭袋打开饭包,见里面插着一双筷子,便吃了起来。他的肚子确实饿了,呼呼地扒了几口,但是饭被雨水打湿凝结成团,冷飕飕的,又没有汤,咽不下,便递还父亲,说:“爸,我吃不下。”游潜说:“回去有八、九十里路头,不吃饱怎么走路?”游酢不听,直往前走了。游潜也没有空吃,跟了上去。
建阳到麻沙是一条官道,古代以来为我国南北方出入闽北的商旅行人和官府传递文书的必经之路。雨后的天空显得格外湛蓝、高阔,太阳又露出来了。路上,有挑担的,有背着行李的,有推着单轮车的,也有背着小孩行走的妇女,独自行走的老人,大多打赤脚,带着斗笠,衣衫褴褛;偶尔可以看见一两个撑伞的。游潜没有闲情理会来往的行人,只带着儿子匆匆地赶路。开头二三十里,游酢还可以追得上。可是,到了莒口镇,游酢脚底已经起泡,哭了起来,说:“爸,我脚痛,不会走了。”游潜也知道儿子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肯定有难处。但是,天时不早了,再说也得让孩子吃一点苦,于是说:“前面还有一半路呢,不会走也得走。一个人不能吃苦,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不走,你自己留在这里。”游潜头也不回,大步地前去。游酢听了,只得边哭边跟着。
就在游酢步行艰难之际,一辆马车的的地从身后而来。驾车的中年人,见前面一老一少,而且那个少年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便赶到孩子的身边,“吁”一声将马车停下,喊道:“大叔,你们去哪儿?上我的车吧。”游潜听到身后的喊声,回头看见那一辆车,说实话,他也觉得走得累了,脚底有点发烫,况且儿子已经不太走得动,便大步流星地走上前说:“我是禾坪富垄村的,太谢谢你了。”走到马车边,对游酢说:“该你命好,遇到了贵人,还不赶快上车。”父子俩上了马车。中年人说声:“你们坐好。”喊了一声:“驾!”马车飞奔向前。
一路上,游潜与赶马车的攀谈,才知道那驾车人是麻沙纸坊的。
到了麻沙岔路口,游潜父子下了马车,正要掏钱给中年人,那中年人说:“大叔,这是顺路带上你们,别客气。”抽了马一鞭,马车朝纸坊方向飞驰而去了。
父子俩又走了一段山路才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黑了。游酢的母亲见父子俩回到家,挑亮了灯盏,忙热饭,烧热水给他父子俩烫脚。游酢困乏得像一团棉花,草草吃了饭,便回房间睡觉。
三年之后。
游酢经过几年的劳动锻炼,已经成为父亲的好帮手了。
正月里,私塾还没有开学,游酢和小伙伴们在家玩。有一天,他们开始去麻沙。那里是个集镇,地盘比禾坪街大得多,人烟密集,房屋星罗棋布,有众多的店铺。五天一个墟日,每逢墟日方圆几十里的乡村都有人到那儿赶集。墟日的街上有各种各样的时鲜货物,他们去多了,眼界逐渐开阔,思想也活了起来。
清明节前,老天忽然下了几场大雨。山中的毛竹林里,春笋地渐渐地冒出地面。那春笋一个劲往地面上窜出,山上、路面到处都有笋儿。春笋长势很猛,当地农民用土话形容说:“一紧,拉屎紧;二紧,挖闽笋。”历史以来,建安、建阳都是福建毛竹大县,“闽笋”的最大产地之一。富垄村四周环山,竹林多,多竹山的财主们竞相招人帮忙挖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