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酢笑着说:“循道,这还用说吗?你应该要有这种志向。常言说‘女婿半个儿子’,我也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
杨遹听了,答道:“我努力吧。”
听见坪子上的笑声,屋里忙活的女眷们也说笑起来。
五月,游掞举行婚礼。因为游掞是最小的儿子,这一次,游酢请客的范围比较大,昔日的朋友、同僚、还有周边县郡的知县都请,来的宾客很多。这年胡安国由提举成都府路学事移江南东路,因此也来了。但是,儿子和媳妇多,加上有玉儿和秋香、杏儿三个,足够应酬接待客人,游酢一点也不觉得繁忙和紧张,反而自在的这边走走,那边走走。
徐府那边,因为只有一个千金,徐绩觉得应当办热闹些,请的宾客不输游府。因此,这一天无论南陵,还是太平州都热闹非常。
徐千金这一日可累坏了。她嫁到游府,算是第五房媳妇,进了门除了拜见公爹和婆婆,还要拜见四个伯伯、嫂嫂和众多的亲戚。到了晚上,客人散去,坐在洞房,徐千金浑身疲软得像一团棉花。但是知书达理的她,不但没有怨言,而且心里很高兴,走进这么一个大家庭,远比自己娘家热闹多了。游掞送走客人回到洞房,知道新娘疲倦,给予一番安慰,徐千金听得很开心。夜里,窗外的月亮很圆,很美。微微的南风轻轻拂动窗棂,这一对新婚夫妇在红罗绣帐里都不断发出心灵的欢快笑声。真是:新舟下水,劈波逐浪;春潮初涨,莺声百转。
儿子的婚事完成,游酢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精神倍添。游酢想起正月曾经申请再次出山谋求一职务的事情。可是,因为皇帝赵佶迷于搞花石纲,朝廷中党派斗争此起彼伏,朝廷大权频繁更替,人事极不稳定,去信竟如牛入泥海。游酢只得再次上疏,并且托专人直接送到朝廷尚书省。
游酢带着儿子和新媳妇等家眷起程回建阳。太夫人也闹着要回去,游酢怎么劝说也听不进去,只好带她一起走。
回到老家,游酢得悉不久前老家遭受了一场风暴,族中好几户人家的房屋瓦片被吹走,二话没有说,立即一家家去看望,并且拿出自己平时的积蓄分发救济他们。
游酢在老家,果然补请了一场喜酒。
事情办理完后,他特地去看望了已经年老而且卧床的林财主。林财主非常感激地说:“游大人,我当年没有错看你,你的子孙后代一定能够长久兴旺的。”
几天后,一家人正准备回太平洲,忽然听说林财主去世了。游酢只得改了归程的日期,立即赶去吊唁林财主。
看见游酢赶来参加吊唁,禾坪里的人们都称赞:“定夫确实是个重义气的人。”林财主没有儿子,事情全靠女婿游醇承办,游酢也极力地帮忙,直到丧事办完才离开。但是,太夫人却不愿意走,说:“我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我这把老骨头可不肯扔在外乡。你们走吧。”游酢和吕氏再三劝说,太夫人就是不听。
游酢和吕氏商量了一番,决定让老五夫妇暂时留在老家照顾老奶奶,只好带着妻子、儿孙们返回太平州。
九月返回到太平州,游酢收到吕本中四月寄来的诗集和《江西诗社宗派图》。吕本中在诗集前的序,提出了做诗要有“活法”和“悟入”的理论。吕本中在《春晚郊居》写道:“柳外楼高绿半遮,伤心春色在天涯。低迷帘幕家家雨,淡荡园林处处花。檐影已飞新社燕,水痕初没去年沙。地偏长者无车辙,扫地从教草径斜。”《江西诗社宗派图》列了陈师道等二十五人。这些人虽然不全是江西籍人,但是都继承了黄庭坚、陈师道等江西诗派的遗风。
朝廷传来的邸报:蔡京恢复了“太子太师”的官职和地位。游酢知道,朝廷将又有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不久就听到了不少的人事和政令的变化。
一天早上,青年马鸣又来了。他说:“游大人,最近我来了好几次,你都不在家,邻居说你们回福建老家去了。今天终于见面了。”游酢答道:“是的,回家给儿子办婚事。贤侄,近年不曾见到,做什么事情呢?”马鸣应道:“回大人的话,晚生家境贫寒,只得自己设帐收些学生混口饭吃。”游酢听了,说道:“教书不错啊,孟子说人有三乐,其中‘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一乐也’。”马鸣说道:“大人不知,教书是苦差事,人家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游酢答道:“贤侄,老夫年轻时前后也教了十几年书,至今还常常怀念那些岁月呢。教书是先苦后甜的事业。”马鸣不禁问道:“大人,此话怎么讲?”游酢说道:“教书时自己的生活虽然清苦,可是将来学生成才了,那种收获不是很甜人吗?”马鸣埋怨道:“人们说教书没有出头之日。”游酢说道:“没有先生哪来的学生?不过,要有看得见的大作为不只当官这一条路。嗳,贤侄,你可有打算前去京城参加考试?”马鸣这时才说:“还不曾,晚生正有此意,请大人指点指点。”游酢应道:“读书成才,大多的人六七成靠自己,一分天赋、七分努力,一分靠老师指点,还有一分则是机遇和命运。上上的人,只要有一分别人的指点就够了。以贤侄的聪慧与好学,将来金榜题名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依老夫之见,目前还是一边教书、一边自学,来年有了机会便去科场一搏。如果现在放弃了教书,生活失去了依靠,考试也许会受到影响。”马鸣道:“那晚生就依大人所说去做。”游酢说道:“你且如此,但有疑义,可以来探讨,也可以来信告知,老夫当不遗余力相助也。”马鸣道:“晚生在此先谢过大人了。”游酢说道:“哎,帮扶年轻人是老一代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年轻时也是靠老一代帮扶过来的。”马鸣起身,说道:“太感谢大人了,晚生这里先告辞回家,日后靠大人多多指教。”游酢也起身,说道:“贤侄慢走。”马鸣说一声:“大人不用送了,再见!”说完,大步迈出门走了。
初冬,游酢又听说邹浩去世的噩耗。邹浩于崇宁五年被革职回到老家江苏常州,到大观间才恢复“直龙图阁”的职务。他晚年信佛,有《渔家傲》等为证:“慧眼舒光无不见。尘中一一藏经卷。闻说大千摊已遍。门方便。法轮尽向毫端转。月挂烛笼知再见。西方可履休回盼。要与老岑同掣电。酬所愿。欣逢十二观音面。”游酢回忆起跟他交往的往事和情谊,不禁黯然伤心,叹道:“志完,你才五十二岁就走,太可惜了!”夜里一灯如豆,屋外落雪有声,寒气不时地从墙板钻进,手脚觉得冻人,联想到先生程颐受难之事,悲伤不已。其情其景正是:“才送伊川行,又梦邹君去。千里江淮雪夜寒,天地皆无语。天地有阴阳,万物因时抒。待到春风吹满头,信有群芳吐。”
到了十一月,游酢才接到朝廷下旨:经考核,游酢转升为“朝请郎”并出知汉阳军。
这一天夜里,游酢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从崇宁四年到如今在太平州前后生活了七年,这些年月本来是人生中非常宝贵的黄金时光,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却在艰难困苦中沉默地煎熬过来。夫妻俩为了生活和孩子的婚事愁得头发发白不说,夫人的脸消瘦了一大圈,脸色也憔悴了,像被严霜拷打后的芭蕉叶。这七年,自己好似文王被囚的七年一样,好在自己生性乐观,穷且益坚,有诗书和年轻的朋友为伴,尽管几次遭受打击,可是塞翁失马,祸福相倚,写下了《论语解义》、《孟子解义》等书和一些诗文作品,也游览了几处名山胜迹,交结了贺铸、李之仪、郭功父以及周围几县的一批新的朋友,还有与太平的老百姓和山水结下了深情,两三个儿子在这里成了家。七年来,朝廷风云变幻,晴雨不定,社会也在悄然地变化,自己身上年轻时的锐气在岁月的流逝中几乎消磨殆尽,如今年近花甲,廉颇老矣……
前来接任的是刘拯。刘拯,字彦修,宣州南陵人。他是熙宁三年进士,元丰六年任过监察御史,绍圣初升为“右正言”,元符二年又升为“权礼部侍郎”,不久升迁为“给事中”。赵佶当上皇帝,他被黜知濠州,后改知广州,几年后被召为吏部侍郎,因为不中蔡京的意,又罢知蕲州、润州。大观四年,他又以吏部尚书之职被召回,不久出知同州,削职提举“鸿庆宫”。
寺观没有什么好移交的,游酢便准备前往汉阳上任。对于这一次的复出,游酢不想声张,毕竟经历了一些风雨而且年纪大了,当一个太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况且自己的家还安在太平州,还是当着出远门似的,悄悄前去。但是,纸包不住火,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远近,周围的年轻朋友们闻讯相继赶来祝贺。游酢只好勉强地应酬应酬。
江起琦、陈长方兄弟等知道游酢即将去汉阳上任,都拜别了游酢与吕氏回家了。
游酢与吕氏商量道:“此去三年,三年后又不知何处。家就暂时不搬,免得又累又耗钱财。黄中明年可能又会来,我这就写封信叫他直接去汉阳找我。”吕氏回答道:“老爷说得是,正合妾意。反正,妾身与孩子们在此已经熟悉习惯了。不过,你年纪大了,我和损儿陪你去,一来可以有一个伴,二来可以跟你读书。”游酢说道:“你有孙子跟着,和州、洪州那边的儿孙来往更方便些。我的身体还可以,就和损儿去吧。”夫妻俩又商量一番,太平州去汉阳千里路途,游酢年纪大了,走旱路行走不方便,决定乘舟而行。游酢此去汉阳上任,又有一串故事,且待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