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多月后,游酢才听到人们的传说:原来,郑居中帮助蔡京恢复了宰相职位,要求蔡京帮助他谋取主持枢密院一职。蔡京也多次出面活动,争取回报郑居中。可是,郑贵妃从不让娘家人多沾朝廷的恩泽,奏请赵佶说:“外戚不应干预国政,一定要用,也只能委以闲职。”使郑居中改任资政殿学士,中太乙宫使兼侍读。郑居中没有达到目的,便怀疑蔡京不肯为自己出力,怨恨蔡京。于是,他就和张康国结合在一起,共同反对蔡京。恰巧,当时管理舟楫河渠事务的都水使赵霖,在黄河中得到一只长有两个头的乌龟,以祥瑞之物献给了赵佶。赵佶得到两个头乌龟,展示众大臣看。蔡京为取宠皇帝,指着这只乌龟说:“这是齐小白(春秋时齐桓公)所说的‘象’,此物出现是国君称霸天下的征兆。”郑居中不以为然,故意和蔡京说反话,说:“应兆祥瑞的乌龟岂能有两个头呢?一国是不能有二主的。”众大臣都怀疑蔡京的说法,可是蔡京仍然坚持自己的说法,以图求媚于皇帝。结果,赵佶不相信蔡京的说法,命人把这只乌龟放生到金明池,并宣称“居中爱我”,遂命郑居中进知枢密院。郑居中得到掌管朝廷大权,便伺机报复蔡京,暗地里指使台谏官员上疏陈述、弹劾蔡京的罪恶。中丞石公弼,殿中侍御史张克公等,受郑居中嘱托,轮番弹劾蔡京,连上数十本,都不见上报皇帝。郑居中只得想了新办法:卖通方士郭天信,让郭天信私下秘密地向赵佶陈说日中有黑子,为宰辅欺君预兆。赵佶正宠信郭天信,听了不免惊心,才罢去蔡京职务降为“太乙宫使”,改封“楚国公”,每月的初一、十五才可以入朝一次。殿中侍御史洪彦升、毛注等接连上疏论蔡京罪,要求立即打发蔡京出京都。
太学生陈朝老等听说此事,又上阵组织发动太学生和在京市民、商人一起到宣德门示威,声讨蔡京,罗列了蔡京:“渎上帝、君父、结奥援、轻爵禄、广费用、变法度、妄制作、喜导谀、箝台谏、炽亲党、长奔竞、崇释老、穷土木、矜远略。”十四条罪状。赵佶看了,只好罢去蔡京宰相之位,但是仍留他在京师;于是起用何执中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
短短几个月,朝廷政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游酢觉得听了这些消息又增添了一层的烦恼,还是自己读一点书实在。于是,再也不去理睬什么消息,连朝廷寄来的邸报和小报也不看了。他带着好奇心,看明州知府李茂诚所撰的《义忠王庙记》(又称《梁山伯庙记》)。这本书讲的是东晋时人梁山伯为与祝英台三载同窗,竟然不知祝英台是女儿身的故事。其中,有“草桥结拜”、“三载同窗”、“十八相送”、“楼台相会”、“化蝶永伴”等情节。这本书的故事对他太有吸引力了,以致连续看了三遍。
在将乐含云寺讲学的杨时撰写《宋承议郎吴君墓志铭》一文,深慕游酢的书法艺术,寄来请游酢为之书写。游酢看了一遍,文章有千余字,虽然篇幅很长,欣然应允,
玉儿已经十六岁,长得有点姑娘模样了,柳眉细长,鹅蛋形的脸盘红扑扑的,双唇红润,一脸甜笑容。母亲刚刚给她及屏过。
“爸,我来磨墨吧。”
“好啊,我的玉儿将要做杨家的媳妇啦,不久就给你相公磨墨去。”
“爸,俺不嫁人,一辈子留在你身边给你磨墨。”
“傻丫头,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嫁,我可不要你磨墨。”
玉儿脸泛起一片红晕,不说话了,拿起墨条开始磨墨。
游酢端坐下来,铺开宣纸,谋思这一篇文章的写法。
等到女儿喊:“爸,好了。”他便拿起小楷毛笔,挥毫濡墨,开始用楷体小字书写。因为早有谋划,这篇文章虽然有一千多字,他花了大半天时间写完。整篇文章的字布局合理,疏密有致,书写得潇洒自如。
吕氏问道:“老爷,损儿今年已经二十岁应该成家了,你看选什么门户适合?”游酢应道:“官宦人家多是非,我看还是选一个百姓家,只要女孩能够知书达理就行。”吕氏道:“附近的阿婆家有个孙女人长得可以,也颇温顺,我看行。”游酢道:“那就托人去打听打听。”吕氏道:“这个好办,街上不是有个媒婆吗?我去找她。”
吕氏找到媒婆,向她表白了自己的意思。那媒婆听了,拍一下胸脯说道:“这事包在老身的身上。”
过了几天,媒婆去了一趟那阿婆的家,提起游酢老四的婚事。阿婆跟儿子和媳妇商量一番,担心门户不配。媒婆道:“游大人和游夫人两个,你们又不是不熟悉,能够搭上这么一个当官的门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前辈祖宗修来的福气呢。”阿婆回答:“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赔不起许多的嫁妆。”媒婆大声说道:“那游夫人说了,一切从便。只要同意,别的都好商量。”阿婆的儿子应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苛求。你就回他话,选个吉日,换帖子。”高兴地答应了。
老四的亲事有了着落,吕氏与游酢说道:“那么,是老四婚事先办,还是女儿先嫁?”游酢讲:“这你应该懂得,农村的习俗是同一年里,一个家的儿女婚事应当先出再进。”吕氏应道:“好吧。那么先给老四定个婚。等明年再娶进门来。”
一天夜里,游酢突然梦见程颐先生,正要上前去跟他讲话,他说:“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醒来一看,才半夜呢。游酢想到:自己多年未见先生,今夜有梦,肯定有事情,再说他已经七十五岁了,自己应该去看望看望他,于是决定第二日便去洛阳。
天亮起床,游酢跟吕氏说:“我昨天夜里梦见程颐先生,今天就坐船去看望他。”吕氏说:“你的先生年纪大了,应当去看看。早去早回。”吃完饭,游酢向身边的几个弟子交代了一番学习的事情,跨出门向码头走去。
途中,游酢想:听说这些年来程颐先生的家屡遭不幸,甥女出嫁未几,夫妻失和,骑马返归娘家;侄儿死了,侄媳妇骑着马离去,后来也改嫁他人。家中更无什么亲人,很凄凉。想到这里,他不免对先生更加同情。
程颐晚年居住在洛阳龙门南耙楼山下(今河南嵩县田湖镇程村)。到得程颐先生的家门口,果然很清冷,只看见一个老年大妈,游酢问:“程大人先生在家吗?”那大妈瞧了瞧来客,问道:“你哪里来的,找他有啥事?”游酢自我介绍道:“大妈,我是福建来的,是程大人的弟子,姓游、名酢。麻烦你通报一声。”那大妈听说是来看望程大人的,立刻绽开笑容,说:“客人,你稍等,我进去就来。”
大妈进去,见程颐醒来,便告诉他:“有个南方来的游大人来看你了。”程颐的神志还有点清楚,说道:“你是说游酢?”大妈答道“嗯,是他。”他说:“快叫他进来。”游酢听到大妈来传唤,连忙奔入房间。进了门一看,程颐先生果然卧病在床,头发雪白,已经有些脱落,身体瘦成一把骨,手臂瘦得像一枝干枯的树枝。游酢心酸地溢出泪花,走到先生的床前扑通一声跪下,说:“先生,弟子不孝,到今天才来看你。”程颐先生说:“你起来,我理解你,你家庭大人口多,又被降了俸禄,这都是受为师的连累啊。”游酢说:“不,这是我自己的命运该如此。”程颐先生说:“起来,坐在床边慢慢说。”游酢起来坐到床沿上,眼睛看着,用手掌轻轻地摩挲着先生枯瘦的手,程颐觉得一阵温暖。游酢说道:“先生,你病很久了吗?感到哪里不舒服,郎中怎么说?”程颐微微咳了两声,说:“偶感风寒,已经吃过药了,过几天就会好的。你今天怎么会来?”游酢不敢说梦见之事,只是应道:“弟子太久没有见到先生,十分想念便来看望一下。”程颐说:“哦,难得你有这一份心,这些年来其他弟子很少到这,只有附近的张绎、尹焞两人经常会来照顾我。”游酢听了,说:“弟子很惭愧,不能常常来看望你。”程颐说:“没有事,人老了身体不争气。你的家人都好吧。”游酢说道:“都好,谢谢恩师的惦记。”程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杨时现在怎么样?”游酢说道:“他在余杭任知县,一切如常。”程颐长叹一声,说:“唉,可惜早年的不少弟子已经作古了,现在看到张绎、尹焞,我就会想起你俩。”
游酢陪程颐先生坐了一个下午,晚间又进房间陪先生谈了一个时辰话。
第二天上午,游酢向先生告别,程颐拉住游酢的手说:“我的时日不多了,万一我不在世了你千万别来,免得再受连累。你才五十出头,还有机会出山为民做一些事情。如果你再遭受人打击,恐怕永远就没有抬头的可能。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前程,你多替那些百姓考虑考虑吧。”见先生胸怀如此宽大,眼光如此长远,游酢忍不住掉下了泪水。程颐说:“振作起来,争取再出山为民办一点事情,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愿望,请千万记住。”游酢点头说:“谢谢先生,弟子一定记住先生的教诲。”他向先生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才走出房间离开。
归途经过江西九江时,他去庐山游览。
午后,他继续登山。突然有人喊道:“定夫兄,你也来这里呀。”他抬头一看,不是别人,而是杨时,于是惊喜地回答:“中立。太巧了,我们又在这里重逢。”两人走近,相互拥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杨时讲:“我们十六岁那年同游此山,一晃过了四十年左右,今天又在一起。你去哪里了来?”游酢将看望程颐先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杨时说:“我此行正是想去望看望他。明天,我得前去。”游酢讲:“我们俩一生有许多相似之处啊,同庚、同一师门,又同为宦游人。”两人一边游览风景,一边倾诉着友情,交谈着天下大事。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东林寺,只见山形依旧,寺庙已经焕然一新。忽然,一位白发苍苍的方丈上前合十问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游、杨二位相公?”游酢和杨时猛然吃了一惊,一想原来眼前的长老是当年的和尚,没有想到如今还依然认得,于是欣然应道:“正是我们。大师好记性。”方丈笑逐颜开地讲:“今晚在敝寺将就一夜。”杨时答道:“谢谢大师,给你添麻烦了。”方丈说:“请到法堂一叙。”游酢便随方丈进了法堂。
夜里,游酢和杨时与方丈攀谈了一番,二人抵足共眠。
此番游玩,游酢有《六月十四日同宿东林寺》一诗为证,诗曰:
看尽江湖千万峰,不娆云梦芥我胸。
戏招西塞山前月,来听东林寺里钟。
远客岂知今再到,老僧能记昔曾逢。
凭窗熟睡谁惊觉?野碓无人夜自舂。
第二天,游酢和杨时分别,杨时北上,游酢回到家里,继续修学养身。
八月底,朝廷的邸报和小报传载消息:赵明诚兄弟于七月被逮捕,削职为民;七十二岁的曾布卒于润州。看到时局的恶化和人生难测的这些事情,游酢的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十月,游酢惊闻先生程颐于两月前病故的噩耗,而且听说程颐先生临终前交代家人后事从简,不向亲朋好友以及学生发丧,以免受到蔡京等奸党迫害。程颐先生去世时,因为朝廷对“元祐党”人程颐等列为重点打击对象,没有多少人前往参加吊唁,只是草草埋葬而已。
游酢虽然是程颐的得意门生之一,听到了程颐先生去世的消息也只能够在家偷偷地祭奠。
一代学者、哲人——程颐就在政治斗争的旋涡中被折磨死了,从苏轼的讥笑到蔡京的无情迫害,让游酢彻底地看透了官场的龌龊和黑暗。这就是儒家的所谓政治!难怪,贺铸对官场会那么恨之入骨,骂得狗血淋头。
一连几天,游酢好像丢魂失魄似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悲愤中,他每一天,只有临池泼墨,把心中的郁积洒向宣纸。是的,他虽然每日临池,可是从来没有这么不停地倾泻过。吕氏知道他痛苦的原因,见他多日如此,担心会得出什么病状来,于是几次婉言劝道:“老爷,想开些吧。去外面走一走,散散步。”他觉得夫人说得有理,开始到街上以及附近的郊野散步。旷野的绿色和清新的自然风,果然使他的心情渐渐好转。
游酢想起程颐先生很多事情,其中最佩服的是看问题的穿透力和博大的胸襟。程颢起初是王安石变法的参与者,因与王安石争论“新法”利弊,走向决裂,而分道扬镳。记得程颐先生在追述新、旧两党斗争时,曾说:“新政之改,亦是我党争之有太过,成就今日之事,涂炭天下,亦须两分其罪也。”“以今日之患观之,犹是自家不善从容。至如青苗,且放过,又有何妨……今日朝廷所以特恶忌伯淳者,以其可理会事,只是理会学……以我自处,犹是自家当初学未至,意未诚,其德尚薄……当时欲一二人动之,诚如河滨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复可笑也。据当时事势,又何至于今日,岂不是命!”“只著一个私意,便是馁(无勇)……浩然之气又不待外至,是集义所生者。这一个道理,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知此便是明善。”
程颐先生去世后,被世人称为“伊川先生”。一日,游酢想起伊川先生,便想到那时程门求学的事情,找出当年的箱子,从箱底拿出二位程氏先生的讲稿记录,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加以整理。游酢想:何不将二位先生的语录编成一书,在适当的时候将它刻印传于世人,这不是对先生的最好纪念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理,并且补充,游酢把它编为《二程语录》一书草稿。
大观三年正月初,杨时来帖请游酢去将乐做亲家。女婿杨遹骑着马亲自来迎接,游酢也骑马一同前去。
第二日,女婿杨遹又送岳父回建阳。
游酢休息了一会,吕氏拿出一张拜帖,说:“前天,新到的太平州知州徐大人来拜访,你不在,他留下这张帖,交代你如果回来,一定得通知他一声。”游酢应道:“哦,那我明天就去回拜他。”这个徐大人是谁?前来拜访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