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下渝州屋，参差傍石城。谁将万家炬，倒射一江明。浪卷光难掩，云流影自清。领看无尽意，天水共晶莹。
站在“瞰胜楼”上的刘铁军面对夜幕笼罩的川江市，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王尔鉴，想起了他为这座不夜山城写的一首诗。
的确，挂满繁星的天空下，闪烁的华灯自上而下形成了一个立体的光环。脚下两座长桥如两条金龙横亘于玉带般的大江之上，平静的江水倒映着山城的灯光与天上的星斗遥相呼应。夜幕下的川江市真是“天水共晶莹”，仿佛一块置放于川东的五彩水晶。古人之诗，所言不虚啊！
想到这儿，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近视镜，鼻翼翕动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身边站着尚可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两个人都穿着便装，一身休闲服饰。唯独可以表示他们身份的是别在腰间的七七式手枪，当然，这深藏在他们的休闲式西服下面。因此，无人可以识得他们的真实身份。
初春的夜晚，“瞰胜楼”上凉风习习仍然是游人如织。毕竟这是川江市夜晚的第一个好去处，尤其是对于外来人而言。他们的身边就是一对东北夫妇，二人遥指夜空下如一条亮带一般弯弯曲曲的嘉陵江。互相争执哪儿是长江的源头，那声音明显有别于川味十足的当地口音。尚可人附耳向刘铁军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不去聊两句？”
刘铁军脸上鲜有笑容，他只是淡淡地看了那两个东北夫妇一眼并没说话。尚可人并不感到恬淡，他也不尴尬。在川江市公安局里，尚可人自以为他是最了解刘铁军的心理的人，今天晚饭时他看到刘铁军的脸上现出倦容，他就知道这个新任局长已经很疲惫了。毕竟这是三天三夜的忙碌，即使是个铁人又如何呢？况且，刘铁军只是叫“铁军”他不叫“铁人”。因此，今天晚间他约了刘铁军踏上了“瞰胜楼”，他也希望这缓缓而来的江风和璀璨的山城夜景能缓解局长困倦的身心，并且以此来博得局长的欢心。
他们的脚下是川江市纵横交错的街道，各种车辆闪着探照灯般的光亮像河流般有序的流淌，这让晶莹剔透的川江在浓黑的夜幕中活力四射。
“局长，这桩事件你处理的不错，理所当然应该放松一下。”尚可人继续贴近刘铁军的耳边再一次说道。
他长着副白净面皮，颏下无须。这让他四十大几的年龄看上去也就四十刚刚出头。
“啊，这里是公共场所，我们不谈公事。”刘铁军仍然是面无表情，眉宇间似乎永远那么凝重。对于尚可人说的话，他没置可否。从心理讲，他并不赞同尚可人的说法。不过，在这个场合他也不便于发表什么意见。
尚可人的目光在刘铁军的脸上停了几秒钟，虽然是夜幕深沉，可“瞰胜楼”的灯光仍然让刘铁军的一副国字脸清晰可辨。可惜地是一副眼镜折射了灯光，眼睛里面的神色模糊不清。尚可人虽然连续和局长话不投机，他仍然在暗暗揣度局长的心思，嘴里又转了一个话题说道：“嫂子应该到了吧？你的生活总应该有人照顾啊！”
尚可人的话说的充满温情，不像一个治安副总队长，到像是一个贴身秘书。刘铁军转过头来，他看着尚可人有点动情地说：“谢谢你，你嫂子的事，你跑前跑后帮了不少的忙。”
这一次，话虽然不多，却让尚可人的心中确实滚过了一阵惊喜。仕途上一路春风的尚可人最引为得意的就是善于揣摸上级的意图，并且屡屡取得奇效。今天，市内出租车司机上访风潮刚刚平息。善解人意的尚可人趁机就约了刘铁军：“刘局，这几天您太劳累，我带你去一个好去处放松一下。”
刘铁军应约而来。
现在，刘铁军又对他妻子朱筠工作安排和住房装修的事向他表示了感谢。尚可人觉得这比立功都重要，他的脸上全是灿烂的笑，如果不是这夜幕笼罩，估计灿烂的效果不会低于脚下“大双喜”娱乐城的灯火。
是的，尚可人觉得这一刻他钻进了刘铁军的心里，他接着低声说：“刘局，这川江市还有一个好去处，我领你去玩玩如何？咱们警察也是人，彻底地放松一下。”
刘铁军摇了摇头，一刹那间，他似乎对这灿烂繁华的川江夜景失去了兴趣。他掉过头来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刘铁军严肃的神情让尚可人不敢多说，他趋前一步下得楼来。下面停着他的奥迪V6，尚可人紧走几步为刘铁军拉开车门。二人没用司机，尚可人亲自驾车，也算轻装简从。
下得鹅岭，柏油路仍然是起伏中向下延伸，两侧的路灯交相辉映，青徐徐的路面反射着暗幽幽的光泽。尚可人的心情只不过是刹那间的阳光，刘铁军的冷峻无语，仍然让他感到莫测。
手把着方向盘，他又说道：“刘局，这件事情处理如此及时，明天各大媒体都会报道。很可能会轰动全国，你和林秘书长为川江市的和谐与稳定作了一个大贡献。”
尚可人这动听的语言还是没有打动刘铁军，他脑袋向后靠了靠，四面转动的安全头枕更舒服的顶住了他的后脑。他双眼微合，似乎要进入睡乡。神经也就是崩的太紧了，出租车司机集体上访，差一点酿成群体事件。身为公安局长刘铁军三天没有合眼，此刻，叫尚可人拽到“瞰胜楼”，这美丽的山城夜景迅速放松了刘铁军的神经。再加上奥迪车发动机均匀而有频率的响声，刘铁军的脑袋沾上了舒适的安全头枕立刻传来了鼾声。
尚可人的嘴角顶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他也戴着一副眼镜，不过，那是自动变色的太阳镜。现在，夜色中已经变成透明的平镜。虽然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仍然是戴在鼻梁上。他喜欢这样，虽然他喜欢揣度别人的心理，可他喜欢将自己的心理永远埋藏在心的深处。不知那个名人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可不想打开这扇窗户，因此，他在这扇窗户的前面永远地放了一个窗帘。这变色的太阳镜就是他的窗帘，它有效地将他的心灵巧妙地隐藏起来。
他将刘铁军带到“瞰胜楼”除了他想放松一下，也是想借此机会再一次地贴近局长。刘铁军调进川江市公安局半年多了，局里的这些中层领导一个个的还在观望，可他尚可人已经行动了。他知道，刘铁军爱人朱筠是个外科医生，他就主动联系了市医院。知道市里给刘铁军安排了房子，他就跑前跑后给忙活装修。这次，出租车事件，他身为治安副总队长，一刻也没敢松懈。几乎是衣不解带，围绕刘铁军并落实他的每一件指示。效果不错，大事一完，尚可人提出领刘铁军放松一下。刘铁军没带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司机任克强，而是坐上他的车来到“瞰胜楼”。也许，这一举动本身就是对他在这次行动中工作的评价和赞扬。
夜色笼罩下，温馨的灯火在天地之间辉映，他能感到他和局长的心贴近了不少。何况，刘铁军向他表示了感谢之意。于是，一激动之下他提出要带刘铁军前往“大双喜”。
其实，这“大双喜”是一座带有餐饮的娱乐城，除了精美的食品全是最现代化的游乐机。仿真汽车，仿真摩托，仿真冲锋枪应有尽有。它可以让你进入一种世界，魔幻般的世界，也是年轻人的世界。进入顶楼那是另外一番天地，川江市里唯一的、真正的、“国际轮盘赌”会在这里上演，一掷千金的感觉你会在这里找到。那份刺激和感受伴随着旋转变幻的灯火，让你仿佛置身于拉斯维加斯的不夜之城。
这里更隐藏着一个秘密，那就是这个娱乐城里有尚可人的干股。也就是说，他不用投入一分钱，每月会有他的红利。因此，有时他真把“大双喜”视为己出。也正因为此，他像到自己家一样邀请了刘铁军。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样的地方怎么能让刘铁军进入呢？一旦他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尚可人的警察就当到头了。“激动”真是人的大错啊！可是，刘铁军轻轻地回绝了。尚可人偷偷地出了一口气，他再也不敢重提此事，他快步上前给刘铁军打开车门，像逃跑一样离开了“瞰胜楼”。
道路左盘右旋，刘铁军轻微的鼾声有节奏的传来。尚可人经过短暂的激动和悔恨之后，情绪渐渐平稳。是啊，算什么呢？即使刘铁军走进“大双喜”，又能怎么样呢？他要是想吃、喝、玩、乐，那里完全可以满足。而且，从此以后，他刘铁军在我尚可人的面前还装什么装？他就是我的人！如果，他不吃这一套，尚可人可以装模作样地训斥一番老板娘，然后走人。
想起“大双喜”的老板娘，尚可人脑海里出现了息彩萍的身影。这个女人是尚可人结识的女人中最强悍的女人之一，这不仅是说她的身体强悍，目光强悍，更主要的是她的手腕强悍，强悍到容易使人忘记她还是个女人。
息彩萍这个女人一旦钻进尚可人的脑海里，竟然无法甩掉。他使劲地摇摇头，企图让她彻底消逝。突然，前方的十字路口亮起了红灯，尚可人立刻踩下了刹车。就在他停稳车辆的同时，他的身后一辆SVU风驰电掣直接闯进了红灯。算起来，这夜深人静应该没什么事，可事有凑巧，一辆普通式捷达出租车进入了中心区。看那辆高大的SVU，绛红色“路虎”扑面而来。捷达车吓得一扭方向盘，“路虎”一扫，捷达车的前大灯立刻粉粉碎。
只见“路虎”一停，上面下来一个妇人。女人身高体大，脚蹬一双长筒皮靴，肩上一副闪亮的真丝披肩。皮靴踩的柏油路“嗵嗵”作响，披肩在夜空下如战袍在舞动。她大踏步上前，拽开捷达车门，从里面抓起捷达车司机。然后，就听“啪”的一声，夜空中传来一记脆亮的耳光。
捷达车司机竟然是一个小女人，这小女人在她的面前似乎更加矮小。她拼命而可怜地挣扎，妄图先挣开息彩萍的掌握再说。这时，息彩萍的后面跑上来了“路虎”的司机，他大叫道：“你是谁？你知道这是谁吗？告诉你这是我们大双喜老板息彩萍。你要是不想找死就赶紧道歉！”
这时，尚可人看清了，那妇人正是他残存于脑海中的息彩萍。真是夜半撞见鬼！尚可人看了一眼刘铁军，他还在沉沉的梦乡里。尚可人暗叫一声“苦”，如果，刘铁军醒过来，这件事可就难办了。帮助小女子，虽然是应该的，可息彩萍即是他媳妇的表妹，又是他的钱袋。而且，这个女人上来“虎劲”，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一旦，刘铁军发现其中的什么秘密，他尚可人的所有心血全部报废。正在焦急，前面的信号灯已经亮起了绿灯。于是，他推上前进档，一踩油门的同时，奥迪车像一条突然发射的鱼雷，瞬时就窜过那台肇事的“路虎”。由于，速度太快，他与那台雪亮的“路虎”几乎是擦身而过。这惊得那个司机大叫：“疯了！”
紧接着传来息彩萍的骂声：“抢命啊！”
尚可人哪儿还顾得上这个，他头也不回，油门几乎被他踩到底。他用逃难般的速度，飞驰而去。
浓浓的夜幕立刻淹没了他的车影。
2
回到局里，刘铁军让尚可人回家，他自己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个套间，那里是刘铁军暂时的宿舍。可他没进入那个套间，还是坐向了他的办公桌。随便看了一眼，办公桌上放着一封信。信是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是普通的打印地址，落款还是“群访”。这是一封上访信，他在办公桌后面的皮转椅上坐好以后，他拆开了那封信。
在尚可人的车上小憩一会，他浑身的疲惫消逝了不少。多少年了？刘铁军的身上似乎蕴藏着无限精力。不管是几宿没睡，他只要找个地方稍做休息，他的精神会立刻恢复。此刻，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在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水，从喝下第一口水起，他的眼睛就被那封上访信所吸引，再也没有离开。
这封信和前几封不同，一开头就直指这次出租车司机上访事件。
出租车上访在川江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其中主要的原因是一家民营公司遭到排挤，要求独占“川成”线。几百个司机和乘务员集聚在市政府门前，并且打出了横幅要求政府24小时答复。
调任川江，这样的事件刘铁军经历了几起，这一次似乎格外不同。这家民营公司叫万里公司，他们的公交车全部停驶在政府广场，这给他们的上访增添了不少的气势。而且，大有不解决而不罢休之势。市政府副秘书长林凡亲自出头仍然没有解决，无奈之间，还是林凡搬出了主管副市长，答复了上访者的一切要求，事情才暂缓告一段落。
刘铁军在事件现场一刻也没有离开，他在自己的潜意识中总是感觉这次上访有些不对劲。上访者组织出人意料的严密，有一辆游动的小型公交车轮番运送给养，其中有人还拿着对讲机，随时与后面的人通话，明显有人在暗中指挥他们。
这封信里直接告诉刘铁军事件的背后主持者，他就是万里公司董事长，川江市的民营企业家黎元昊。上访信中说的很直接，那里说，黎元昊组织了“聚信堂”，集聚了数百流氓地痞。称霸川江市的公交市场，垄断公交线路。他们上访的目的是闹事，是借机给政府施加压力，混淆黑白的同时，争取他们的最大利益。
刘铁军翻弄着16开的上访信纸，这是一张纯白打印纸，看起来是从电脑中直接打印出来，信封上的地址也是电脑打印。刘铁军明白，这样的上访信绝对不会只给他一个人，因为那信的上款用的是泛指：领导同志。
从语气判断，上访人对黎元昊怨气十足，所列举的事实也可谓触目惊心。刘铁军凭借他职业的敏感，他觉得这封上访信绝对不会无的放矢。这个黎元昊他也早有耳闻，他是司机出身，也曾经因为斗殴伤人被判教养。现在，他已经干起了很大的事业，万里公司垄断了川江市60%以上的公交线路，有人背后称他为“公交大王”。想了一想，刘铁军抓起了桌子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几秒钟的时间，电话里有了回音：“刘局，这么晚了还没睡？”
电话那边的于克像他的人一样，反映敏捷，看了一下来电显示他就知道是刘铁军。
“于克，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刘铁军说话从不拖泥带水，简单地说完自己的意思，他就扔下了电话。然后，他抽出一颗烟自己点燃抽了起来。
办公室很宽大，一颗烟散发出的烟雾很快就飘散了，无限的空间吞没了这污染空气的残废气体。
深吸几口以后，他在桌面的烟灰缸里狠狠地掐灭了还有半截的香烟。可是他的大脑在这上访信和半颗香烟的刺激下迅速地旋转起来，他开始回想起和黎元昊相识的过程。
那是一次酒会，酒会的主人是副局长江鸿均。江鸿均为岳母做寿，筵席摆在了“名门”大酒店。这是一座四星级酒店，江鸿均一再说要缩小规模，因此，酒席就摆了十桌。宾客一再压缩，来宾也就全部成了精华，黎元昊就是这精华中的一员。而且，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臂上挎着他的夫人，神采飞扬的息彩萍。两个人身材都比较高大，黎元昊足有1、80米，息彩萍1、70米。男人算做魁梧，女人却就是高大一层的。而且，这个息彩萍肩宽臀肥，显得比黎元昊还要健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