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郑铁衣感觉神游体外,似乎便到了阴朝地府,乱杂杂有些小鬼过来,将他紧紧扭住,脱身不得;又似乎百刑加身,刀山火海下油锅都经历了一回,有万般痛苦,却口不能言;又似乎见到郑家亲人,隐隐约约看不明白,接近不了,又渐行渐远,终至消失;又似乎苏武青、何无常、梅仙儿、唐豹子等一众贼人朝着他嘿嘿冷笑,刀剑枪戟纷纷扑面而来……
终于,郑铁衣身体一颤,又颤了一颤,眼皮也跟着跳了两跳,慢慢睁了开来。
入眼处,便看见一个房顶,也无更多雕琢修饰,不过是木制结构,这也显得古朴;顶上悬着三盏桐油大灯,将房子照得亮亮堂堂;墙壁之上,挂着一些刀弓之类物事,贴了两张虎皮、三张狼皮,还有一张,似乎一张熊皮。
再看近前……
“啊!”郑铁衣竟然叫了起来,声音颇为惊惧!
却是为何?原来,离他脑袋不过一尺距离处,正蹲着一只一尺来高、凶神恶煞黑鹰!仔细去看,不正是郑铁衣昏迷前一刻看见的,那个准备残害他“尸体”的家伙吗?
郑铁衣这一声喊,那黑鹰倒是没啥感觉,不为所动,门外却响起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呀!你醒了?”跟着,一个男孩高高兴兴跑了进来,看着十二三岁,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脚下踩着一双麻线编成的鞋子,头上扎着一根木簪,头发乱杂杂披在后背;看那脸庞倒还生得周正,虽然尚未长全,却也有几分俊秀神采。
小男孩跑到郑铁衣身旁,弯下腰来笑道:“这位大叔,你都昏迷五天了,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呢!这下可太好了!”
郑铁衣心中一乐,勉强笑了笑问道:“为什么我醒过来就好了呢?”
小男孩笑道:“因为我跟别人打赌了,我赌你会醒来!现在,我赢了,那几个家伙就要替我砍柴挑水洗衣服!”
郑铁衣郁闷……原来因为这个高兴呢!这兔崽子!
不过,好在,似乎自己还躺在别人家里呢,也不好生气,又笑着问道:“那你怎么肯定我会醒来呢?”
小男孩笑道:“因为爷爷给你看过了,我爷爷可是神医呢!前些天小三家里的大黄生病,都口吐白沫了,爷爷一把草药就把它救活了!”
郑铁衣笑道:“大黄是谁?”
小男孩笑道:“大黄就是大黄啊,一条可恶的狗!”
郑铁衣的笑容这下就更加勉强了,“嘿嘿”道:“原来是条狗啊!”心想:“他奶奶的,老子竟然让一个兽医给救了!”
小男孩沉默了一瞬,忽然道:“大叔,你昏迷了这么久,这会儿该饿了吧?我去叫爷爷去!”说着,不等郑铁衣回答,径自跑出门去。
看着小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郑铁衣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叫作“温馨”的情绪来——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这么大点的一个孩子,乖巧、调皮、可爱、孝顺、懂事,可是,大难临头,自己竟然无力给予保护,只能任其被人欺凌乃至杀害!
想到这里,郑铁衣又是一阵悲苦,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身体恢复,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将那一帮仇人斩尽杀绝!
郑铁衣闭目,两行泪水流下。
“这位小哥,你可醒了!”忽然,郑铁衣耳边响起人声,吓了一跳,睁眼一看,一个头发花白颤巍巍的老头子站在床前,也正盯着他看。心中嘀咕:“这老头子是人是鬼?怎的走路没有一点声响?难道,老子重伤未愈功力大减,就连耳朵也不好使了?”
又眼见着旁边蹲着的那只黑鹰清啼一声,跳上老头子肩膀;老头子呵呵笑着给它捋了捋羽毛,黑鹰欢快展翅,飞上房顶横梁。
郑铁衣虽是一个粗人,却也知道礼数,连忙起身,下得床来,抱拳道:“前辈活命之恩如同再造,小子郑铁衣无以为报!”说着,深深下拜!
老头子呵呵一笑:“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拉着郑铁衣到桌边坐下,又道:“也好在小哥身体壮实,要不然也承受不住猛药,更扛不住一身奇毒。”说到这里,转头叫道“小诺,快些把粥拿来!”
就听那小男孩在外边答道:“来啦来啦!”跟着一阵风便跑进房子,将手里满满一碗稀饭放在桌上,便说了声:“爷爷,我到外边玩儿去啦!”又一阵风跑了。
郑铁衣看那小男孩进进出出毛毛躁躁,一碗稀饭却半点也没泼洒出来,不由眼光一凝,心里暗惊:“这么大点一个小孩,下盘功夫竟然如此扎实!”由此,老头子似乎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郑铁衣站起身来,又抱拳道:“多谢前辈了!敢问前辈高姓大名,也让铁衣记得恩人是谁。”
老头子呵呵笑道:“在家里不要这么多礼,我也不是什么前辈高人。老头子姓赛,这里人都叫我‘赛阎王’!”
郑铁衣惊愕,笑道:“前辈这个名号却是吓人!”
却听窗外一人接话道:“哈哈,此阎王非彼阎王呀!”接着又是一个老头子走了进来,抱拳笑道:“老夫钱无名,听说小哥醒转,就过来看看。”转而又道:“这个‘赛阎王’,说的是,不管大病大病,只要老赛出手,就是阎王也要莫可奈何!”说着,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郑铁衣也落座。
赛阎王笑道:“老钱你又来打趣,我这点本领,比起祖上那是差远了,真是羞了仙人呢!”又对郑铁衣道:“郑小哥,你先把粥吃了。”
郑铁衣独自早就咕咕叫了,依言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喝完。赛阎王便叫小男孩再盛。如此,喝了四碗,有了七八分饱,郑铁衣就不喝了,讪讪笑道:“饿了许久,见笑见笑!”
赛阎王笑道:“年轻人身体好,就要多吃!”
郑铁衣道:“铁衣遭逢大难,幸得前辈救命!我记得当时昏迷了,怎的就到了此处?铁衣身上不仅大小创伤十数处,而且身重唐门剧毒,前辈竟然也能妙手回春,真是奇人!”郑铁衣这话可不是马屁,想那唐门暗器、唐门奇毒天下闻名,凡中之者,除非服下唐门的独门解药,否则必死无疑。赛阎王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只凭自己手段,便将郑铁衣救过来,这等医术,江湖上不仅是见所未见,甚至闻所未闻!
赛阎王捋了捋胡子,笑道:“也算你运气好。那一日,小诺带着小黑,刚好在那如今玩耍……”说到这里,房顶横梁上那只黑鹰叫了一声,似乎很是得意。
赛阎王接着说道“恰好小黑发现了你,小诺也随后而至。说到这里,能够将你救回,好在小诺用金针锁住你的血脉,延缓了毒血蔓延。小诺将你背回来,老夫一颗‘夺命丹’才派上用处。若非你伤势过重、气血不足,早就因该醒来了!”
钱无名笑道:“老赛的‘夺命丹’多年未用,这次却做了件好事!想当年,赛氏一族跟随……”
刚说到这里,赛阎王瞪了钱无名一眼,钱无名便止住了话头,没有说下去。
赛阎王起身,道:“郑小哥,你重伤刚愈,虽然内外伤都已逐步愈合,但最好还是多多休息,就在此放心住下,老夫二人暂且告退。”
郑铁衣起身抱拳道:“有劳前辈!”
赛阎王拉着钱无名便往外走,到了门口有转过头来,说道:“小哥若是实在无聊,也可四处走走,但不宜走得过远。”
郑铁衣回道:“铁衣省得!”
赛阎王二人相携离去,走了片刻,到一个凉亭,各拾一个石凳坐下。
赛阎王瞪着钱无名道:“老钱,这郑铁衣虽是落魄之人,看着也刚直,但毕竟只是初识,这里的底细,切切不可透露半分!祖上的训诫,难道忘记了?”
钱无名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意外,意外!我老钱也不是口无遮拦的人啊,今天竟然差点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该打!”
赛阎王见钱无名态度良好,认错及时,便也罢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等身份敏感,凡事小心为上。”
钱无名道:“说的是!只不过,这都已经五百年过去了,部落也传了二三十代人,世间又有几人知道哪些陈年往事?”
赛阎王正色道:“当年,我等祖上保护主家来到此地,避世隐居,本是图个与世无争,但人心叵测、世事难料,若是因为我等倏忽,给主家血脉造成损伤,我等就罪无可恕了!”
钱无名道:“也不知现如今外边是何情状!只可惜,那处结界非主家血脉不能通过,而几百年来,主家一直是一脉单传,如今小诺年仅十二,万万不能出去冒险!若非结界限制,倒是可以派出几人,出去打听打听!”
赛阎王道:“祖上有传,这处结界,主家嫡系血脉一人可带四人通过。但想要彻底打开,必须主家嫡系血脉,功至归元境界,亲自从外边方能实现。这处地方虽然安逸,却有诸多限制,于修炼一途无益。小诺虽然年幼,却也到了炼体四重,我看最多再需八年,小诺就能练成内劲,到时有了自保之力,倒是可以遣上一二高手随性,让他到世间寻找机缘。不过,我等想要知道外边情况,眼下正是时候!这郑铁衣不知是何缘故,流落至此,稍后我俩一起相询,或许便能知晓一二了!”
钱无名道:“正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