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三顾吉利无缘身进
绝处逢生雷总相助
1
五点半之后,当晨光初显的时候,丁家洋老村的乱弹路上和苍子深处,已被这些不太讲究的吉利员工唧唧喳喳地叫嚷起来。有的在捅煤筒,在准备着早餐;有的在小溪旁边,搓洗着发臭的袜子和油腻的工装,虽然双手冻得通红,但依然在争抢着这些在水边的石板,这里的水是不花钱的。
年长的和年轻的,长得俊的和长得丑的,都拥挤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
七点刚过,那些在吉利上夜班的员工,带着满脸的倦容,浑浑噩噩,没精打采地回到自已的小巢里。这里是他或她的一片天地,匆匆忙忙地洗把脸,嗽了口,到“皖北面馆”上拿上一个两个白面包子,或素馅,或浑馅,很快,这群人们消失在苍子深处。
八点过后,我才从被窝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望望东方的太阳。好贼啊!红红的火球,遛圆遛圆,是上天给我的赏赐。
我独自在松软的沙石小径上蹀躞,心思重重,吉利热闹喧哗的场面无缘消受。
“老哥儿,又在溜达。”老张在一棵枝根盘突的白桦树下,冲我扬扬手,一副大大的嗓门。
“到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排遣心中的郁闷的”我从嘴角儿挤出两丝儿笑容来。
乱弹路上,小溪旁,阒无一人。太阳升得老高老高,但依然吐着丝丝寒意。
“笛……笛”不时有些烂仔儿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一般掠过去,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在巷子深处,传来如怨如泣,如歌如赋的琴声,这是老杨头自赋自吟的曲儿《玉蝶儿》:
“漂亮的妹儿花样开,痴情的哥哥采花来。
东山响起西山落,唱得妹儿心发酸。
不是哥哥不常来,妹妹心痛又娇嗔。
桑田岭上雅雀叫,玉蝶蛉蛾笑人间,笑人间。”
吉利东门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着董文华声情并茂演唱董事长李书福先生的《送你一份吉利》:
“吉利是春天的祝福,吉利是夏季的美丽,吉利是秋天的果实,吉利是冬季的甜蜜。吉利是大海的祝福,吉利是大地的企盼,吉利是高山的呼唤,吉利是沙漠的甘泉。送你一份吉利,无论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送你一份一份吉利,一年四季伴随你。
吉利是大海的祝福,吉利是大地的企盼,吉利是高山的呼唤,吉利是沙漠的甘泉。送你一份一份吉利,无论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送你一份一份吉利,一年四季伴随你。
送你一份一份吉利,无论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送你一份一份吉利,一年四季伴随你。送你一份一份吉利,无论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送你一份一份吉利,一年四季伴随你,一年四季伴随你。”
歌声悠美,音色圆润,甜甜的歌声又勾起了我心中的酸楚。
2
小桥流水,一棵上百年的老樟树,朱门四合院,有“世外桃源”之称。老徐就住在这里。今天是周五,六点刚过,沫浴清洗,借了侄女花露水往身上抹了抹。山门外,北风劲吹,刀削人面,但我依然找出那套早已过时的西服,我要打扮体面些。这是第三次去涂装车间。
“老徐,老徐。”
“谁啊?”有顷,二楼的灯光闪烁了一下。一个瘦长尖削的小脑壳从窗子里探出来。
“谁呀?”,声如洪钟,高分贝在空中曲里拐弯回旋。
“我呀!老祝。”北风夹杂着颤音向远处掠去。
我站在北风中,冷得牙齿磕磕作响。
“啊,你呀!”老徐匆匆下楼,打开了朱漆大门。
“这么早啊,北风劲吹,冷不?”
“不,冷!”我拢了拢西服,声音哑哑的,努力从齿缝间挤出了两个字。
天大亮了,传来窗棂碰打的声音。
“要不,就在我这里加件衣服。”徐艳恩见我衣衫单薄,说。
“不,不,这样好!这样好!”我要保持良好的形象再次去见汪国兴厂长。
徐艳恩无奈地笑了笑。
“你要作好思想准备。”我已明白徐艳恩说这话的含义。
“重在争取,不论输赢。”我装出极度轻松的样子。
“好,好,好,成也欣然,败也欣然,要有此精神境界。”徐艳恩似乎是放下心来。
北风,依然在呼啸。
涂装车间值班室。值班员小张今天可精气多了。穿了一套崭新的保安制服,三个月的试用期已满,收编纳队,所辖大田派出所吉利保安队。享受一千二百元一月的薪金。
“同志,请登记!”小张走出值班室,朝我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哎哟哟!昨日的臭皮匠、死乞丐,今日能变成金凤凰不成,啥东西!还人模狗样!”,我在内心暗暗诅咒他。
“这是他的职责。”徐艳恩见我面露狞厉之色,似乎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忙过来打圆场。
我在小张递过来的登记簿上,胡乱涂雅上几个字,字里行间充满了傲气和怨气。
履行了一番手续,值班员才开门让我进去。
厂长办公室。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小房间,它位于涂装车间的东南角,斑斑驳驳的墙面上,有被雨水曾经淋涮过的痕迹,一桌一凳,两张硬木沙发。汪国兴穿了一套很时髦价格不菲黑色的雅戈尔西服,结一条浅白带花纹的领带,神采奕奕,颇具绅士风度。我暗暗称奇,这身装束与其简陋的办公室很不匹配。
“厂长,您好!”我上前向汪国兴问好。
“好!好!”汪国兴将手中的K牌钢笔转了转,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到墙壁上的一幅《泸上名媛》的画面上。
“厂长…”
汪国兴打断了徐艳恩的话,他知道老徐要谈什么。
我无奈地笑了笑。(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民生)要躬行。只有亲身经历上一回,才知道老百姓的日子是怎么回事,找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岂知我们这些下岗员工的困境,没有亲身经历的,又怎么会体恤民之欢乐、民之疾苦?
回到临时的住处,躺在床上的我,始终不能入睡,我无法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不通情理的地方。可是,细细一想,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合乎逻辑。
生活依旧在过,岁月一轮一轮地流。那时的窘境,那时的情感,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吗?
推窗看景,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黄兀兀的山害噪了,羞羞答答躲到云里雾里。
是虔诚感动了上苍,还是天不绝无路之人。这天下午,就在我思绪纷纷的时候,一口如此熟悉的汉音沁入耳膜,我向侄女秀丽打听,才知道他是生产副总雷方甫先生,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恩赐”吧,我在心中暗暗祈祷。
五点刚过,夜幕早已降临。临海吉利生活区。华灯闪烁,彩旗飞扬,虽然没有闹市街头的喧哗,但也喜气洋洋,在迎接着千禧年的到来。
北风似乎也察觉到了人间的喜气,收敛了暴躁的脾气,不再狂咬厮磨,渐渐地安静下来。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我和侄女秀丽、黄益、徐艳恩约好在桥头一家面馆内吃拉面。
徐艳恩依然骑着那辆绿色的脚踏小车,嘴里哼唱的不再是那首《我的妹妹在何方?》,而是《送你一份吉利,无论你在哪里?》,似醉如痴。
“祝涟,早来啊!”大嗓门儿的老徐一进门就喊。
“是啊,恭候老弟多时了!”我装腔作势地念了一句京白。
“秀丽和黄益还没有到?”老徐又问道。
“还没有。”
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多。我起身走到店外,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冷冽高远,几颗顽皮的小星星也在凑着这人间的热闹。
秀丽和黄益是步行过来的。
“四碗肉丝拉面。”我将江西景德镇瓷器重重地顿在桌面上冲着老板娘吼着。
在这段时间,我去路桥杨叶一趟,找我四弟(祝华)和堂兄堂弟借了一笔盘缠,这笔款子直到我进吉利三个月后才还清。
“秀丽你赔四爷去一趟,拜访一下雷总,这些天来我心情郁闷,我和黄益上一趟临海潇洒去。”吃过拉面,徐艳恩和肖为益骑着那辆绿色脚踏小车去古城。
3
专家楼。这是靠南侧的几栋小楼,与职工楼没有什么区别。走廊上,依然亮着灯,三三两两的行人进进出出。
我和秀丽来到六号楼(因事隔六年,我又已调离临海,是不是六号楼已记不很清楚了)找到二楼靠东南的一间房子,用手轻轻地叩响了门板。
“谁啊?”里面有人在问。
“我,秀丽”,秀丽回答。
开门的是一位体态丰腴富有修养的阿姨。
“秀丽啊!”雷总很高兴,亲亲切切地叫了一声。
雷总在任生产副总时,与一线的工人摸排滚打在一起,没有一丝儿的疏离与陌生的感觉。以至很多员工都认识他,他也能叫出很多员工的名字。一个好的领导,总是能与工人打成一片,融洽相处,决不会居功自傲,不可接近。我是带着美好的心愿,来到这间房间的。
这是一间不足超过二十平方米的小间,一张简易的席梦思床上白里带花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墙壁上粘贴着一幅《吉利规划图》和几张吉利汽车的照片,也许是被雨水浸渍过,照片有些微微发黄;叠得高高的文件占去了办公桌的大半个地方,小台灯发出柔和的光。他热情得体地接待了我和秀丽,因我是客人,他把唯一的一张沙发让我坐下,秀丽坐在一张木凳子上,他和爱人就坐在床沿上。
阿姨又往我的茶杯里添了添开水。
“我是秀丽的四爷,现年三十四岁,大专文化,在武汉工作十年,由于单位……”我把我的经历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怕引起别人的不快。
雷总凝视着墙壁上的吉利汽车照片,眼睛眨了眨,似有所思,但没有说话。
后面的意思自然是我侄女秀丽婉转、含蓄地表达。阿姨倒是十分亲切而又热心的人,问了一些我家廷的情况,诸如父母亲身体状况如何;我结婚没有,有几个孩子;现在住在哪里之类的话儿。
夜静极了,透过窗子向外看去,只见对面楼上的灯光陆陆续续熄灭了,我和秀丽起身告辞。
雷总将我和秀丽送下楼来。
“会有办法的。”雷总上楼时,转过头来摞给我们一句话。
我愣在那里,倒是年轻的芽儿脑子灵活。“四爷!雷总答应了。”秀丽高兴得连蹦带跳。
“我明白了,明白了”。我喃喃自语,浑身热血飞胀。
寒冷的冬日,似乎不再寒冷了;仿佛如夏日的星空,灿烂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