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丝的汤汁滑落在碗中，舀起雪白的银耳，夏侯宸微微蹙眉。温暖的阳光对着窗户斜射而入，映在碗中乳白色的羹汤中，晶莹剔透。
“宸，这几日你总是夜不能寐，瞧着你都瘦了。”锦画走上前把丝帕递给他，可夏侯宸却并没有接过手。
“靖州什么情况？”看不出他眼中的神情，放下手中的汤碗，他冷声说道。
“据闻，皇上和瑄王爷已经启程回京，一路上都是由定州督抚楼蔚然护驾亲随。”锦画把探听到的消息如实告之，只听得他轻浅的呼吸声，许久都没有回应。
锦画刚要抬头，就看到门廊外站了一个人，她微微一惊，看着他缓步走进屋子，就连夏侯宸都沉下脸，蹙起的眉宇间阴云密布。
“你……不是和皇上一同回京了？”
锦画低声呵斥，却发现那人平静的淡笑，只是静静地望着夏侯宸，停在他的面前默默不语。
夏侯宸挥挥手，示意锦画出去，她心有不甘，可终究还是顺从了夏侯宸的意思，走到门口把门关上。
她本打算侧耳偷听，却听见夏侯宸愠怒低喝，“锦画，去把解药送到将军府。”
“是！”锦画在门外应道。
还未走到院门，就听到里面劈里啪啦一阵乱响，书桌上的砚台被人一把砸在门上，白色的窗纸上浸上了黑色的墨汁。
“为什么！”
“不需要理由。”
“你明知道我们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到了最后关头却要告诉我，你放弃了！”
“我知道，是我的错。可……”他没有选择，即使有选择，此时也不想再去计较什么。
空气中骤然升起的压迫感让他透不过气，察觉的夏侯宸身上散发的怒气，仿佛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摧毁一般。
不可抑制的怒火，在一瞬间爆发，滔天的烈火将他们的身体和灵魂一起焚烧，揪着他的衣襟，夏侯宸怒不可遏地盯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松开手。
眼中的绝望依稀透出来，让他浑身弥漫着一股冷意。
“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她。”他猛地抬眼望去，看到那双眼睛多了几分柔情，强忍着要杀了他的冲动，漆黑的眼眸扫过他的脸。
看着对方眼中闪过片刻的复杂，他的语气有些哀凉：“我……猜对了吗？”
“宸，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所有的人，相比之下，是我自私。为了不可能的感情，牺牲你们的努力……可我……”
夏侯宸后退几步，呆滞着望向眼前的人，心口像是被撕裂一般，痛得无以复加。他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让他如何选择？
“你真的要放弃复仇的机会，只为了她？”
“是！”沉声应声，一双清澈的眸子染上淡淡的光晕。
他明白，这种感觉他何尝不明白，可……压在他肩上的重担，让他无法恣意而为。
“沛山，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夏侯宸呆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含笑相视，只觉得心底的伤口越来越深，无法填补的缺口越来越大。
再美的风景在他眼中，都成了一场虚梦，明明心中挂念的人却是自己伤害最深的人，明明此生最在意的人却为了他爱的女人宁愿付出生命。
夏侯宸啊，夏侯宸！这就是你的报应吗？为了复仇，宁愿坠入阿鼻地狱也不愿收手吗？
不！他无法收手，这一切是他出生之时早已注定的，人这一辈子，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唯一能选择的爱情都成为复仇的牺牲品，他还能拥有什么？还配拥有什么？
只有向着那黑暗的绝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秦沛山的按在他的肩头，一股暖流从手心蔓延，却无法温暖他的心。
“宸，这辈子我从未求过你，看在我娘曾经救过你的份上，就答应我的请求吧。”
夏侯宸拢眉不语，凌厉的神光慢慢收回，表情里刹那间的松动，仿佛融化的冰山，冷色依旧却没了之前的阴戾。
他轻轻点头，暗哑着声音开口，“原来，你竟如此在意她。”
他们是兄弟，退一万步讲，他们是彼此可以交付生命的知交，此刻秦沛山的决定就算是要了他的命，他都不会眨一眨眼。
可……为什么他的心那么痛！
看着赖以信任的兄弟为了心爱的女人赴死，他又如何能不恨！
“沛山……你爱上她了？”
“是！爱上了！甚至连我都不相信，此生我还有爱人的机会。”
若不是为了复仇，他不会毅然决然地受阉割之苦入宫，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不想再尝第二次。
进宫的那一刻，他就决定要忘了自己的过往，忘了自己的感情，也忘了自己的心。只是，何曾几时，那股如清泉一般的暖流浸润了他的灵魂，一点一滴，销蚀着他最后的痛苦。
繁花中浅笑的明媚，如阳光一般照耀着他，就算曾经伤痕累累的灵魂也再也没了疼痛，只是看着她的微笑，便能感到由衷的幸福。
夏侯宸看着他淡然微笑的脸，狠狠地攥着双拳，青筋暴露，心突地漏跳一拍，“沛山……你后悔吗？”
秦沛山会选择自宫，不只是为了他母亲的仇恨，更是为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同长大的挚友，拿着刀割在自己的身上，仇恨在那一刻化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使命。
“从未后悔过。”他认真地看向夏侯宸的眼睛。
那双看尽沧桑的眼睛仿佛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回忆，同样的清冷悲伤，同样的迷惘绝望。那一夜看不清的眼神，疯狂地嘶吼着，满地的鲜血，满地的桃花。
明明如此熟悉眼神，他却宁愿选择遗忘。
风林摇曳，绿荫漫漫，落下的飞花扬在半空，触摸不到那冷艳淡然的芬芳。
“好！我答应你！”他的声音还是这般充满霸气，张扬如风凛冽吹过。
雕琢着菱花的大门被吹开，暖风霎时间灌进房中，伴着天空中飘渺的暖阳，洒下一地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