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晏在唐诗经纪公司——“阅世影业”楼下辗转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掏出手机，决定先给唐诗打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对面传来唐诗略显疲惫的声音：“喂……”
许子晏听见唐诗对旁边的人说了句“我去外面接个电话”。凳子挪动声中夹杂着一个严肃的男声：“谁的电话？”唐诗不耐烦地回道：“我奶奶的，别跟着我。”
一阵“呲呲”的电流音之后，传来了唐诗的声音：“许子晏，你终于想起来给我打个电话。”言语似乎带着责备，却满是轻快的笑意。
“唐诗，我，我在你经纪公司楼下。”许子晏有些心烦意乱，于是直切话题，“我，不知道该不该上去。”
唐诗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笑：“你既然去了，肯定是打定主意了。”见许子晏沉默不语，唐诗继续说：“你不好奇吗？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许子晏的大脑此时有些混沌，擅自接触其他经纪公司，DH绝不会放过他，这步一旦迈出便无法收回，他并不能确定，在“阅世影业”这扇门后面，等待他的究竟是鲜花还是荆棘。
“许子晏。”唐诗在电话对面轻声唤他，“我所做的都是对你好的。你要知道，只有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许子晏无言以对，仍是埋着头闷声“哦”了一句，算是回应。
电话那端的唐诗，似乎有些尴尬又有些哀伤，“许子晏，我喜欢你，好像是疯了。”说完，径自挂断了电话。
许子晏收起手机，抬头望了一眼面前这座仿若山峰一样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无力感。想到上午郑总口中说出的种种，许子晏只剩苦笑。公司给他的指的路，分明是下山的路，让他回去做一个不被人认识、没有人在乎的平凡人，他如何自处如何甘愿……他努力在崖壁上攀爬了那么久，一旦放手，迎接他的唯有万丈深渊。
已经没有退路了吧。
许子晏长长吐出口气，转身进了大门。向前台报了姓名，一路很顺畅就来到了总监的办公室，好像这里的人提前就知道他一定会来似的。
总监宋铭对许子晏很是热情，一见面便称他“子晏子晏”，用一大番口舌夸赞他少年有才。许子晏张口想问关于拍戏的事情，宋铭却一副打哈哈的回应，摆摆手说：“不急不急，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许子晏的眼神也一分分黯淡，宋铭除了夸他之外，就是变着花样套问他和唐诗的关系，看来，阅世根本无心帮他，许子晏已经开始思考如何从这场毫无营养的交谈中脱身了。
急促的电话铃突兀响起，宋铭和许子晏都露出一副解脱的表情。许子晏站起身打算告辞，却被接电话的宋铭一个手势摁住。
“喂，”宋铭颔首，“林女士，您好，是是是，好的，这就过去。”挂断电话，宋铭用力在许子晏肩头拍了拍，赞叹道：“子晏，接了角色以后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啊。来，跟我去一趟。”
许子晏不解，带着满腹狐疑跟随宋铭进入了另一个办公室。这里明显要比方才的地方装修精致，但风格古朴简洁，铺面而来一阵阵木香。
“林女士，许子晏已经来了。”宋铭微微颔首。许子晏从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觉得这个人气质沉稳起来，和刚才已派若两人。越过宋铭，许子晏看见了坐在红木沙发里的女人，一身剪裁得体的中式改良旗袍，手里托着一小碗清茶，茶香袅袅，氤氲着她的面容。人虽然已经年纪很大了，却因保养得极好。
是林怡玫。对这个艺术家，许子晏是陌生的，但此时，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小宋，帮我把合约书整理好。”女人抬了抬眉眼，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宋铭允诺，出去之前，给许子晏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许子晏一头雾水，独自怔愣着出神了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林怡玫已经盯着自己看了不知多久。
许子晏脸红起来，赶紧鞠躬问好。
“你就是，那个许子晏。”女人开口说话，话语如水，温软却清凉，有种恫晓人世的静和岁月洗涤出的历练。只这一句话，就让许子晏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看透了。
许子晏尴尬地点点头，回应：“对，我是许子晏。”
“喝茶吗？”
许子晏慌忙点头，“好，谢谢。”
女人抬手，示意他坐在对面，并且姿态优雅地给许子晏倒了杯清茶，放在靠近许子晏的桌边。待许子晏坐下，女人才又开口道：“你好，我是林怡枚。”她的自我介绍剪短到惜字如金。但是，单林怡枚三个字，其实也根本不需要多加注释。她身上有许多头衔和光环，却都只是浮动的裙裾和仙绦，那些是用来衬托她舞姿摇曳的，丝毫及不上她自身的光华。她这个人，造就了一段传奇。
唐诗像她，身上那道难掩的熠熠星光，也许就传承自林怡枚，却不及林怡枚璀璨耀眼。
许子晏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了，唐诗和苏冉出车祸后，苏冉陷入重度昏迷，林怡枚曾去看过苏冉。在重症监护室门外，四个黑衣保镖摆着一副不许旁人靠近的架势。许子晏被挡在门外，从病房门窗里看见这个女人的侧影，她的手贴在隔离窗上，墨镜却始终未摘。
“林女士您好！”许子晏微微起身辑了身子，他是无论在如何尴尬或紧张的境地，都要把礼仪做到的。“我是LastFriend队长许子晏。”许子晏稍稍思量，补充道，“我也是，也是唐诗的朋友。”
林怡枚笑了，离得近，才看见她笑起来眉眼下深深浅浅的细纹，“诗诗和同龄人交往少，也总是很难好好相处。难得从她嘴里说出谁的名字来，许子晏，听说你很照顾她。”
“唐诗很可爱，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林怡枚轻笑着摇摇头，抿了口茶缓缓道，“我自然不会说自己孙女不好，但她是什么样子，我还是了解的。诗诗性子如火，对人的好恶表现的太过明显，这点不像我。”说着不轻不重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她都会在甘肃，阅世影业的考量想必你也是清楚的。”
许子晏的眸子暗了暗，垂下眼帘，“对不起，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辜负您的期望了。”
“孩子，这并不是你的错。”林怡枚柔和的声音响起，仿佛一阵清凉的泉水流进许子晏的心里，“如果非要找个罪责，只能怪你们还不够强大。这世间之路就像在瀑布上逆流朔源，你每往前走一步，都会遇到巨大的阻力，你想往高处行，就会有反作用力把你往下扯。我总告诫诗诗，只有让所有人可望不可及，那才是真正的成功，到时候，那舞台的中央就是你们的天下，再不会有谁能对你指手画脚了。而你们现在，力量显然还远远不够，遇到这么点粉丝闹出的小浪花，就要翻船，还得我们这些老人来救。”
许子晏低着头，像个被长辈教导的小孩，被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却是服气。
林怡枚双眸雪亮，许子晏的细微动作，全部落入了她的眼中。只听她继续说：“诗诗去甘肃时很不情愿，她是和小宋做了交易才去的。交易的内容挺小儿科，她要公司给你量身打造一个新戏的角色。小宋不敢轻易答应她，就随口应承下，这才通知了我。”
“对不起，我……如果知道她这么胡闹，我今天绝对不会来。”许子晏慌忙抬头解释，脸上显然已有些挂不住。明明是唐诗要帮他，现在却弄得好像自己在厚着脸皮求林怡枚。
林怡枚温和地摆摆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今天见了你，也觉得应该给你这个机会，你值得拥有一个更广阔的舞台，而我也乐意为你搭建这个台子。下个月，公司有个电视剧要开拍了，现代都市题材，女主角是个离异后重组家庭的事业型女人，你的角色就是她的儿子，十七岁，优等生，校草，但在新家庭生活不幸福，于是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当然，故事的最后，他仍旧是个令人值得骄傲的孩子。怎么样？虽然是配角，但却讨喜得很。”
许子晏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诗诗的生活太优渥，虽然演技好，却很难体会这样家庭的孩子究竟是何种心境。他们渴望被重视，渴望成功，要比其他人强烈许多。”林怡枚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狠厉，“我想，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演好这个角色吧。”
见许子晏仍是沉默不语，林怡枚又紧接着说：“我大概知道你现在的处境，Lastfriend一旦解散，DH一定把恶气出在你身上，想东山再起怕是难了。眼下这角色应该是你最好的选择，因为圈子里能从DH嘴里保住你的，除了阅世大概也数不出几家了，诗诗也是明白这点，才不惜一切叫你过来。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你以后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许子晏脸上泛起一阵苍白，他终于听懂了林怡枚话中话，林怡枚是教他认清自己的处境，好叫他明白唐诗于他不过是可望不可及的白日梦。许子晏很艰涩地点了点头：“谢谢您。”
林怡枚似乎对许子晏的识时务非常满意，有些感慨地长长叹口气：“你比诗诗懂事多了，知道自己要什么，该走什么样的路。那孩子我实在担心的厉害，我倒是不反对她喜欢谁，只是，她喜欢上谁，就恨不得把一切都给别人，也不管别人是不是真心对她，是不是把她放在第一位。这人吧，一定不能把自己的幸福依附在别人身上，快乐也好，成就感也好，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永远乞求不来。既然她不懂，我便要指导她走好每一步。你们的路还长，不要成为彼此的负累才好。”
“林女士，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唐诗和我，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仅此而已。”许子晏慢慢站起身子，身板有些僵硬却挺得笔直，眼神清亮无半分尘垢，“我同您一样希望唐诗能更成功。”
林怡枚微眯起眼睛，她有些意外，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拥有着她意料之外的成熟，甚至冷静得有些可怕。唐诗从来不逞让，却情愿为他鞍马，第一次给夏琪排角色，林怡枚以为唐诗是想帮苏冉，却原来为的是许子晏不参与夏琪的MV拍摄；第二次请李昕岳上节目，林怡枚以为唐诗是想帮组合度过难关，却原来为的是许子晏不受节目组摆布；这一次，唐诗竟然不再找借口，直接便要帮他，就算放下自己的骄傲，和一个小小的总监谈什么交易。
可到头来，这少年也不过一句“仅此而已”罢了。
唐诗就像一只飞蛾，林怡枚已经嗅到了空气里烧焦的臭味。她林怡枚的孙女，怎可落得如此下场？
“许子晏，去找宋铭吧，你会得到应得的奖赏。”林怡枚保持着疏离的微笑，之前长辈般循循善诱的语气已经完全剥离，只剩礼貌的逐客令，“他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