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此时那两人相对而立,周围纵有千万人,但无一人发出声响,好似都怕惊唐了两人。
一片云彩被风吹散了,皎洁的月光顺势洒落在了两人的身上、剑上,左侧那人微微动了动眼睛,看向了右侧之人的剑。
他忽然道:“你学剑?”
右侧那人回道:“我就是剑。”
左侧那人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剑道的精义何在?”
右侧那人道:“你说。”
左侧那人沉声开口:“在于诚。”
右侧那人语气飘渺、饶有深意,用疑问又或是自问的语气,却只是道了一个字,“诚?”
左侧那人好似根本不在意对方是否接话,只是自顾自的、依旧刻板认真的接着说道,仿佛也是说给自己听:“唯有诚心正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以论剑。”
卢克听到这,已经意识到左侧那人应该就是西门吹雪,而右侧那仿若仙人的自然就是叶孤城了。
西门吹雪此时抬起眼睛盯着叶孤城,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不诚。”
叶孤城沉默了片刻,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西门吹雪微微摇头,答非所问:“学无止境,剑术更是无止境。”
叶孤城竟然在此时笑了,他真诚的说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这“诚”之一字,到底是“诚于剑”还是“诚于人”本就是人心之言,没有公论。
这气机之争,更是在玄玄之间,于两人而言却非是必要。
不过叶孤城知道自己这话说完两人就只有拔剑一途了。
果然西门吹雪不再说话。
因为话已说尽。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但两人气息交锋,彼此都催至极限将要把剑之时,两人却突然同时看向了卢克所在的地方。
西门吹雪皱了皱眉头,而叶孤城却若有所思,倏地,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他猛然回过头看向西门吹雪。
在黑夜中,他的眼睛大放光芒,仿若天空多了两个小月亮一般。这是真气不稳导致外泄所产生的异象,这对于叶孤城这样的剑客来说简直是耻辱,但他此时却毫不在意。
他宛若梦呓一般对着西门吹雪——这人世间唯一的对手;说道:“看来我的路没尽。”
「哧啉」
西门吹雪没有答话,但却拔出了手中的剑,叶孤城明白西门吹雪的意思——作为剑客,比剑决斗必须分出生死胜负。
这是西门吹雪诚于人的表现。
但叶孤城摇了摇头,“不必了,原以为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战,胜亦死,败亦死,既然都要死,自然要死在绝世剑客的手下,但……”
叶孤城不欲动手,这是因为他诚于剑。
人、剑之争,于此时再起波澜。
剑客执着于胜负?
还是剑客执着于剑道?
到底哪样于剑客更加重要?
西门吹雪当然知道叶孤城没说完的话,但这却令永远冷漠如冰的他更加感到愤怒,因为这侮辱了他作为剑客的身份,也侮辱了掌中的剑。
他也不回话,只是举起掌中剑,点向叶孤城,这一剑又快又疾,而且还有个名儿,叫做「仙人指路」。
在比试、切磋中以这一式出招,一般都是前辈指点后辈的剑法,此时西门吹雪使出这招的意思,正是在用剑讽刺叶孤城,意为指点叶孤城,妄图探求更高剑道境界之前,先达到此世之巅——也就是他西门吹雪的程度。
叶孤城作为绝世剑客自然是知道这一式的意义的,但此时却也止不住的兴奋起来,因为这一式在此时用却是极好的,不是说西门吹雪讽刺他用得好,而是就事论事,单论此时此地,先攻一招的选择,这一招可堪完美。
剑法不外乎钩、挂、点、挑、剌、撩、劈等基础招式,加上一些特种剑配合的剑术也会有砸、抹、崩、截等招法,但剑的基础是不变的,剑毕竟不算长,沙场上动辄八尺、一丈的长兵器甚至都不需招法,只要力大无穷,只管抡圆了砸就强悍无匹,但剑法确需审时度势,不同的时机需要灵活的变化。
像现在两人相距十五步,披、挂、挑、刺,运转起来或长或短都有滞碍,其他招法更是不合时宜,唯有“点”这一式却是正好,剑长加上臂展几有七尺,配合上步法更能聚式待发,而一招使出,更见精妙。
此时叶孤城人在屋脊之上,只有前进、后退这两路最佳,但此时已是屋脊一端、后路已断;前方是剑,而人在剑后,舍剑击人已是妄想,舍人击剑正是中了西门吹雪的下怀。
西门吹雪本就是以快剑闻名,这一式展开已是快到了极致,无论叶孤城剑法是否在其之上,仅在快剑一道,叶孤城必不是其对手。
如此一招仙人指路,就有表有里,面子里子一样不缺,更是丢给了叶孤城一个大难题。这也难怪叶孤城兴奋了。
不管剑道之上的分歧,他毕竟也是这方世界最强的剑客之一,此时见到自己原本选择的对手,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而且这一招更是让叶孤城见猎心喜、心痒难耐。
其实要说叶孤城也不是没有应变之法,只是刚才话说的太满,此时应招也就受制,在意义上必然就应了仙人指路的说法,成了西门吹雪指点叶孤城剑法,这自然不会是叶孤城的选择,而下面众人中,但凡眼力出众,心思灵巧之辈已然明白这一招中的机巧,暗叹一声吾辈不如。
却又见到叶孤城此时大笑出声,其声其言尽显洒脱豪迈,不似以往仙气飘渺,竟又似有遗憾又似心觉欣喜,其间复杂难明,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理会,又或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心吧。
“哈哈哈……好好好,西门吹雪名不虚传,若非今日契机已现,我定然要和你决一生死,怎奈时不待我,若他日再能相逢,咱们再续此战吧。”
叶孤城到底还是舍下了为剑客、为人的尊严,全心诚意为求剑道至高,诚于剑,如何诚于剑?他以行动来证明他的路。
说罢,叶孤城突然拔剑,却不是对着西门吹雪,而是遥指空处,他口中高声吟唱李白的《行路难》,以诗寄情: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唱罢、声落、剑出。
那一雪剑光宛若朝霞,其间剑意四散,飘飘渺渺,仿佛天仙临凡。
此时众人都有种感觉,若是自己面对此剑,还未战,心已死。
那汇聚的剑光光彩夺目,照亮了众人震惊的面孔,无需多言,在场众人自然知道这就是叶孤城最强剑招——天外飞仙。
如此绝巅!
如此完美!
如此强大!
……:“这是……”
卢克也被震惊在这一招下,但身边莫名传来的声音让他突然恢复了思考,此时,清醒着看着这一剑的他心理忽然有些想法。
也许叶孤城会死在这也和这一招有关,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招式到了这个地步,又被这个世界的武学极限所限制。已经是到了改无可改,进无可进的地步。
可是要退,在这一招下,身所受者,恐怕也无人可退,皆是身死之局。
可是世界自有道理,既然招不可退,那就人退。叶孤城乃是绝世剑客,其实也和他的天外飞仙一样退无可退,或许剑招退了他能活,但他退了就只有死,在他这绝不会有退一步海阔天空,恐怕退一步就是身死道消。
想他叶孤城远在海外白云城当他的白云城主,何必卷入纷乱的中原朝廷谋反?更何况还不是他做皇帝,而是帮南王世子谋反?想来叶孤城达到这一境界,也在冥冥中意识到这天外飞仙对他来说是福祸相依——悟此剑招从而天下无敌;但无敌从来都不是他的追求,他的追求只有剑,但是他看不到更进一步的希望。
所以他谋反,为的就是这一战,就像他说的,“胜亦死、败亦死,何不死在绝世剑客的手上?”
更何况他未尝没有借助这一战冲破桎梏,超脱极限的想法。
只不过在卢克所知道的“剧情”里,他纵使胜了西门吹雪,也是败了……他终究没有看到之后的境界。
但今天叶孤城却见到了真正的“天外飞仙”。
作为绝世剑客,眼力自然是不凡的,不但对自己招式间的威力掌控自如,对这个世界也因臻至绝巅的剑法而有了相当的了解。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开始注意到卢克时都已经意识到他的奇怪。但直到两人气势相交,达到了此间世界的极致后,两人才真正知道了卢克怪在哪里。
但西门吹雪走的快剑一途,加之功力尚未绝顶,还有前进余地,所以就算有所猜测,其实也不是太在意。
但在掌握天外飞仙这一绝世剑招的叶孤城眼里却完全不同了。
天外飞仙这一招已经触摸到了「宇」的境界,所谓的「宇」就是天地四方,换而言之就是空间。
叶孤城剑术惊人,竟是以招式技巧生生的填补了功力的缺憾,达到了此方世界所能承载的「宇」的境界,所以他的天外飞仙比修炼快剑的西门吹雪还要快上一二分。
而也因为他因剑招见识过此方世界最强大的「宇」,所以一想明白,意识到卢克非是此方世界之人后,叶孤城才那么欣喜。
因为他看到了方向,知道自己的剑应该去往何方——便是破开此方世界,以求更进一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