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这是东雪内心的独白。
东雪是一名初中生，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照顾他。不是因为东雪是单亲家庭，而是因为东雪的爸爸在东雪很小的时候遇到了意外，直到现在还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医院里每天的账单压得女人穿不过气来，她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地工作才可以勉强维持生计。
为了治疗丈夫的病，女人把房子和车都卖了，和东雪搬出来租房子住，房东太太是个好人，看女人可怜便把房租减半。
“你回来了，我马上去做饭。”女人也是刚回到家，看到东雪回来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晚饭。
“今天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学校里怎么样？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女人寻找聊天的话题。
“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平常一样。”
“是，是么。”女人强颜欢笑：“医院说你爸爸的情况好很多了。”
这句话都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遍了，东雪已经厌烦。
“有多好？能醒过来？”
东雪的一句话将气氛降到了冰点，桌上没怎么动的饭菜也变得微凉。
“我吃饱了。”东雪放下手中的碗筷，回到了房间。
在旁人看来，这一点儿也不像母子之间的对话。
女人手里拿着筷子，眼泪滴到桌子上。
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娴熟地收拾桌子。
东雪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你的成绩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再有一学期就马上三年级了。”
“反正我也没有想考上高中。”
即使考上了，也没有钱上。
“东雪你这种态度可不好。”
“我以后怎么样不用老师你操心。”
“你！”老师忍住怒气：“老师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这因为这样你才要好好上学以后出人头地。”
以后，以后是多久？三年？五年？十年？还是更久。
“东雪老师又找你谈话了？”班里的同学小成问。
“我已经习惯了。”
是的，已经习惯了，从东雪九岁那年。
那件事之后东雪身边所有的人都会说。
“好可怜的孩子啊。”
“他好惨哦。”
也是从那时，东雪和母亲变得不再亲近。
“你放心，有什么我能帮你的我一定帮忙。”
看着小成的笑脸，东雪想吐。
助人为乐什么的，东雪觉得恶心，所以他讨厌学校。虚伪的友谊，令人作呕。
“东雪，明天你不上课，晚上和我一起去看望你爸爸吧。”
看着强挤出笑容的女人，东雪觉得讨厌。
“为什么当初，我没死呢？”
女人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红着眼怒视着东雪。
东雪冷冷地看了女人一眼，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坐在病床旁，女人看着床上的男人。
“这么些年，就算是惩罚也够了吧，你也该醒醒了吧？”
面对女人的质问，男人紧闭双眼，没有反应。
女人受够了这种日子。
女人站了起来，她平静地帮男人整理盖在身上的棉被。之后，女人将被子盖住男人的头部，她的手有些发抖。
女人闭着眼睛用手死死捂住男人的脸，她想要杀死男人！
男人依旧没有反应，也没有挣扎。
当旁边的心电监护仪没了生命体征反应后女人一屁股做到椅子上。
“医生！”女人突然跑出病房大叫。
男人死了，在病房外得知消息的女人失声痛苦，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这成这个样子。
女人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工作了，她坐在家里发呆，突然没有预兆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东雪，你妈妈现在在医院，你赶紧去看看！”
坐在公交车上的东雪脸上没有焦急的神情，他望着车外的景色，发黄的树叶从干枯的树枝上掉落，现在已经是深秋了。
东雪早就知道有今天的结果，从某天看到女人藏东西开始，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大量的药物。
从女人不停地嘱咐东雪这样那样的事情时，东雪就知道女人要开始行动了，他没有说破也没有阻止。就像女人害死男人一样，东雪也等于间接害了自己的母亲，他和他母亲是一样的，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
女人被成功地救了回来。
醒来的女人第一眼看到的是东雪，她知道自己没有死。女人从床上坐起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东雪。
“那天在病房外我看到了，所以你想以死解脱吗？”
女人先是错愕，之后又是以泪洗面，她之所以自杀不仅仅是因为医药费学费还有自己亲手结束了丈夫的生命。更让女人受不了的是她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的冷漠的态度，一个自己最亲的人却对自己如陌生人，她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于是想到了结果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女人不明白，一切都是因为那场意外。
因为一些琐事女人在车里和男人吵了起来，完全不顾及男人还在开车，结果男人昏迷不醒，女人和孩子醒了过来。
这么多年女人一直生活在自责之中，如果当初没有争吵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女人再婚了，她想给东雪一个完整的家，也不想再寄人篱下。女人虽然知道不管自己如何努力东雪可能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但是她还是想尝试着，既然自己活了下来。
和女人再婚的男人有两个孩子，一个还没有上小学，一个和东雪同岁。小的叫阿太，大的叫阿雪，真是不可思议竟然和东雪同名。
即使有了新的家庭东雪还是没有什么改变，依旧对女人冷言冷语。
东雪不喜欢自己的母亲，母亲的的强颜欢笑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懦弱而已，而现在在母亲身旁的男人，不过是另外一个不起眼的男人罢了。
东雪搬到了男人家里转学到了阿雪上的初中，他们都要上初三了。
初三是重要的一年，如果再不努力就真的考不上好的高中了。
班主任是个美人，人美心也美，经常开导学生，她总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东雪。
在东雪眼里，眼前的这个女人也许并没有那么美。
“东雪要好好努力哦。”
“老师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和校长吧。”
老师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东雪知道老师和校长是什么样的关系，校长还是个有妇之夫，为人师表的老师竟然是个第三者东雪想想就觉得可笑。
“东雪，你不应该那样说老师的。”阿雪对东雪说教。
“我说的是事实。”
“那你也不知道当面说啊。”
“那样的人是老师让我觉得恶心！”
东雪和新同学相处的不是很好，有一次上厕所时被几个男生堵在了厕所。
“东雪，起个像女生的名字。”男生A说。
“就是，头发还留那么长。”男生B说。
“你是不是就是个女人啊。”男生C直接上手扯住了东雪的头发。
东雪额头上的伤疤露了出来，是车祸时留下的，从那时起他就开始蓄发，为此还经常被人指点和欺负，像现在这种情况东雪也已经习惯了。
“原来头上有这么恶心的疤痕啊！”男生C嘲笑着。
“把你的手放开！”东雪拍开男生的手。
“哟，还生气了~”男生A对另外两个男生说：“来，让我们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男人。”
三个人开始纠缠东雪，其中两个钳制住东雪，其中一个扒开东雪的裤裆。
“原来是个男人啊！”男人A抓住东雪的下体。
东雪奋力抵抗，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打不过三个人，最终被打得遍体鳞伤。
在医院住了几天，东雪回家休养，暂时不用回学校上课，正好他还不想去呢。
“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去学校上课。”阿雪问。
“我不去学校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东雪脸上。
东雪不敢相信是阿雪打的自己。
“你差不多该懂事了吧，你要让大家关心你到什么时候？”
“没有人让你们关心我。”
“你这话要是让妈妈听到了她该有多伤心。”
东雪没有说话。
“你总是自以为是，无论是老师还是爸爸妈妈，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这样或那样做就直接说厌恶他们。妈妈她正在改变，她总是想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得到你的认可。你呢？死咬住不放，车祸的事情谁都不想的，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也会犯错。妈妈是个女人，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她会自杀是因为她承受不住了，才会逃避，才会做出那种选择。你为什么就是学不会体谅别人呢？”
阿雪说的东雪都明白，但是明白跟接受完全是两码事，他只要一想到爸爸是因为跟妈妈吵架才出了车祸他就止不住对妈妈有厌恶之情，再加上妈妈做各种事情不停地讨好自己那种感觉就更严重。有时候东雪都讨厌自己，厌恶伤害妈妈伤害病床上的爸爸时没有出手阻止的自己；厌恶当发现妈妈有自杀的端倪时没有出言相劝的自己；厌恶被人欺负而却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抵抗的自己；
那天当东雪发现妈妈藏的药时，他有种冲动想要自己喝掉，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是为了看着病床上苟延残喘的爸爸？是为了看妈妈每天苍白的笑脸？还是每天去学校受着各种议论和欺辱。
上天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公平，别人的家庭很普通为什么自己的生活要这样步履维艰？
每当看着病床上的父亲东雪常常想，家里最省心的就是爸爸了，他可以这么一直睡下去什么都不用想，维持生命的钱全是妈妈去赚。爸爸闭着眼睛不知道岁月匆匆，也许等哪一天他醒过来都认不出来自己的儿子了。
“东雪，有朋友来看你了。”
朋友？这个词对东雪来说还是很陌生的，他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再有朋友了。
“你是……景和对吧。”虽然对班级里的人认识还不深但是眼前这个很有精神的男生还是有印象的，在班里总是唧唧喳喳……总是是个很有活力的人。
“你好，我是代全班来看望你的。”
“你不用这么说的，我知道只是你自己过来而已，说实话我也不会失望。”
“别那么消极嘛，看，我给你买的慰问品。”景和摇晃了下手中的袋子。
“拿走，我不需要。”
不需要怜悯。
“朋友之间那么客气干什么。”景和倒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东雪的床上。
东雪从来没有见过一上来就自称是对方朋友的人。
“你的头发真好，不像我的头发，又油头屑又多。”
“别人都觉得我的头发长，很恶心。”东雪对景和的好话不买帐。
“怎么会呢。”景和一脸不相信，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你为什么会留长头发呢？”
“因为。”东雪撩起额前的头发，疤痕暴露出来。
“哇！”
“吓到了？”东雪就知道是这种结果。
“不是，平常你看起来挺平和的，突然有一道疤，感觉……感觉好好笑啊哈哈哈……。”说完景和竟然真得笑了起来。
东雪被景和弄的又好气又好笑。
“洗头时……在水里加些醋或者啤酒……。”东雪红着脸。
“什么？”
“可以去头屑。”
“哦哦，我回家后试试。”
“对了，你为什么叫东雪啊。”
“因为我是日出时出生，外面正好在下雪。”
五岁的时候东雪问过妈妈。
“妈妈，我为什么叫东雪呀！”
“怎么了，一脸的不高兴。”
“他们都说我的名字是女孩子的名字。”
“那是因为他们嫉妒东雪的名字好听啊，东雪出生的时候外面下着美丽的雪花，红色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可漂亮了。”
“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东雪知道雪落下的声音吗？那是精灵来到人间的声音，所以啊，东雪是上天赐给妈妈的小精灵哦~”
东雪差点都忘记了原来自己的名字还有这么美丽的原因。
送走景和东雪躺在床上，心情，感觉稍微有些不同了。
“咚——”有人敲门。
“雪哥哥你在吗？”是阿太。
“在，进来吧。”
“雪哥哥，这是给你的。”阿太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看着很眼熟。
“这是我吗？”东雪接过娃娃。
“嗯，是阿太自己做的，送给雪哥哥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嗯，爸爸妈妈说今天是雪哥哥的生日。”
“谢谢……。”
一个“谢谢”，东雪是多久没有说过了呢？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吗？东雪早忘了。
“阿雪，我想我可以尝试去接受妈妈，接受现在的一切了。”
“你突然开窍了？”
“我想起来了，当时妈妈向我解释我的名字的时候的笑容，是最美丽的，最爱我的人是妈妈，这么长时间一来我却一直都在伤害她。”说完东雪眼睛有些湿润了。
“你终于明白了。”
“嗯，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从来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我自己才会造成这种结果。”
“谢谢你，出现在我身边。”
阿雪摇头：“你根本不用谢我，要谢也要谢你自己，是你自己注意到的。”
“总之，谢谢。”
“既然你明白了，那我也应该走了。”
“嗯。”
“你记住，当你需要我时我会再出现的。”阿雪说完便消失了。
从一开始，现在这个家里就只有四个人，爸爸妈妈还东雪和阿太。阿雪就是东雪，东雪就是阿雪。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阿雪就是东雪的那面镜子，是阿雪让东雪看清了自己。
晚上坐到餐桌上，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东雪……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十五岁生日快乐。”显然女人还是怕东雪拒绝。
“谢谢。”
虽然只有一句谢谢，但是男人和女人从中却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东雪终于解开了心结。
女人又哭了，但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她笑了，笑容又回到了当初。
“饭菜很好吃。”东雪说：“明天……我会去上学，落下的课我会补上。”
东雪想自己也会再惧怕和讨厌学校的生活了，头发长怎么了，有疤痕又有什么关系，别人的看法真的那么重要么？在学校里也不再孤单了，因为有朋友在了，不是虚伪而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的人。
回到学校还要和老师道歉。东雪从景和那里知道了老师的确是喜欢校长，校长也的确结婚了，可是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景和说多亏东雪把话说破了才让老师和校长为此事反思。
有些事情，退一步看真的可以变得更美好。
人生不可以重来，但未来是什么样的要看自己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东雪想他虽然不幸却又是幸运的，正因为经历过许多，才会对眼前的事物认真，变得格外珍惜。
如果东雪没有改变也许事情又会是另外一副情景，也许生活会走向另一条轨迹，可这谁又知道呢。
“真是……太好了。”女人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
“别哭了，再哭不漂亮了。”男人轻声对女人说。
“好，赶紧吃饭吧。”
窗外，下起了雪。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