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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为爱吐真

住院期间,火爆脾气的袁海霞千忍万忍,始终遵守着同麦苗的约定,对当年的主刀医师秦辉没有流露出憎恨情绪,积极配合病区主管医生的治疗。两周过去,颈、肩、背部的疼痛大大减轻,肩和背的沉重感却没消除多少。

晚10点左右,麦苗在骨一科走廊里来回走着,活动筋骨,当踱到护士工作站前面时,一穿白大褂的医生快步从医生工作室出来,她忙打招呼。其实,打招呼之后,她才看清眼前的人,年轻,戴深度近视眼镜,中等个子,不会超过一米七,偏瘦。这位医生眼熟,哦,她想起来了,在骨一科走廊的宣传栏中,曾见过科室对三位博士的介绍,他姓崔,骨一科最年轻的博士。

对方脸上竟然泛起脸晕:“麦记者,你好。”

女人心细,麦苗瞧出了他的脸红,心想:“小屁孩,见女人就脸红,幸好你没在妇产科工作,要不然——”转而又想,“咦,奇怪了,他又不是我们病区的主管医生,怎么会知道我是记者?”

其实“小屁孩”并不小,今年三十岁,只是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显得小。他姓崔,名昌,临床博士,去年才从本省著名的医科大学毕业。崔博士站在她面前,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双方一时尴尬,麦苗无话找话:“你今天值班?”说完,麦苗大窘,脸上有发烧的感觉,这不废话吗,都晚上10点啦,不值班早就回家了。”

“是。”“崔医生,昨天看电视新闻,说全国有7000万颈椎增生患者,真有那么多吗?”“据我所知,只多不少。”“天哪,怎么有这么多呀!”崔医生口气平静得很:“没有什么好惊奇的,我觉得很正常。”“7000万呀,一个法国的人口了,你还说正常?”“是呀,太正常不过了。我问你,全国每天有多少人处于‘埋头工作’的状态?”

麦苗心想,文秘、财会、编辑、记者、教师、银行职员、设计员、打字员都是埋头工作,她略一思考,问:“玩电子游戏、打麻将算不算?”

“每天超过三个小时的都算。”

“打麻将的,玩电子游戏的,炒股的,报社和出版社的编辑,银行和保险公司的职员,埋头批改作业的老师,公司白领,司机——哇,恐怕有二亿吧!”麦苗粗粗算了一下。

“这二亿人,保守地说,有三分之一最终都会转换成颈椎病,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导致颈椎病发生的第一大因素莫过于埋头工作,你可以算是典型代表了。”崔医生知道麦苗是记者,肯定长期伏案工作。

“那,全国的颈椎增生患者不就很快达到一个亿。”麦苗惊道。“嗯,按现在每年递增一千万的速度,可能用不了几年吧。”“天哪,那以后你们骨科医生开刀都开不过来。”她心想,“难怪你们骨一科的病床那么紧张。”

“哦,你可能搞错了,不是每个颈椎病患者都要动手术的。颈椎增生有颈肌型、神经根型、椎动脉型、交感神经型和脊髓型五种类型,只有脊髓型颈椎病中的较重者才需要做手术,其他四种,治疗原则首先都必须采取保守疗法,保守疗法不奏效,才考虑手术。”

麦苗一怔,惊道:“哪,哪,当年我的病,应该先采取保守疗法,实在没有效果,才考虑手术?”

崔博士见麦苗问到敏感问题,急忙转移话题:“听说你明天要出院。”在骨一科,保守疗法与手术,属于极其高度敏感的话题,医生和护士都避之惟恐不及。

“你,你怎么知道——”麦苗惊愕,他怎么会知道本人明天出院呢。惊诧之余,她想,既然巧遇博士,他又比较关心自己,那就莫错过难得的机会,得当面向他请教一些问题,“我和32床明天一齐出院,我想请教一下,我的身体还能不能回到从前?”麦苗飙出一句文学性语言,她自己都觉得好怪。

“什么叫回到从前?哦,你是说完全恢复?这个嘛,这个——”崔博士左手扶了一下眼镜,支支吾吾。

“能不能麻烦你,看一下我的病历?”麦苗知道病历在医生工作室靠墙的不锈钢间隔柜里,虽然,崔博士不是31床的主治医生,但他值夜班,有权拿来看。

崔博士脸又是一红,低着头,不敢直视她,吞吞吐吐:“你——你跟我来吧。”麦苗跟在他身后,穿过护士工作站,进了医生工作室,窗外,可见万家灯火,非常热闹。

崔博士从不锈钢间隔柜里抽出31床的病历,站在麦苗对面,一页页翻看起来。

崔博士无休止地翻看着,就是不开口,麦苗站得脚都麻了,忍不住问道:“我以后能恢复吗?”

“这个嘛,这个,你手术的后遗症属于不可逆。”崔博士瞅了麦苗一眼,又半低着头,好像做手术犯错的是他。

“不可逆,什么意思!”麦苗一个透心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现在的颈椎有两个严重问题可能一生都解决不了。”

“哪两个问题?”麦苗颤声道。

“第一,你术后发生了组织继发性水肿,这个水肿侵袭了颈椎附近的植物神经,从而引发植物神经功能调节障碍,属神经功能性疾病,已属于永久性伤害。以后,如果发作,只能吃些神经营养药,改善一下神经受伤部分,慢慢激活麻痹休克的神经细胞,从而让上肢的功能有所恢复,彻底治愈不可能,因为,神经受到伤害基本上是不可恢复的。第二,手术后,颈椎椎体原来突出被切除的部分又长了出来,在这样一个超级敏感部位,不可能进行第二次手术将它割除,突出的椎体可能会越变越大,越来越压迫已经受到伤害的神经。你的颈椎增生手术,主刀医生不仅在颈椎上植入了钛板,还在病变的颈椎上打了四个螺钉,颈椎部位是人的生命通道,国内没有哪个医生敢在此冒险动第二刀,你即使在我们骨一科再住一个月,甚至再住一年,病情也不可能有根本性好转,现在的治疗纯属敷衍,说好听一点,叫保守性治疗。”刚才说话都脸红的青涩博士,原来很有内秀,在他的专业领域,可以滔滔不绝。麦苗哪里知道,这个崔博士对容貌靓丽,充满知性美的她早就有好感,早就偷偷看过她的病历,做过一番认真的研究。

崔博士的观点,尤其是第二个观点,不啻当着麦苗的面宣布:死刑,缓期执行!

麦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亏她做记者多年,经历过、见过的事情多,要不然听到这结论,就不只是一个踉跄,而是直接摔倒昏厥。

崔博士身形敏捷,双手疾出,将她扶住。麦苗站稳后,崔博士的一只手还在她的腋下撑着,几乎碰到了她的胸部。待麦苗稳住身子,抬眼看,看到崔博士炙热的眼神。麦苗一窘,脸上不由的泛起红晕,这回轮到她害羞了。崔博士这眼神,她能读懂。

她反复咀嚼着崔博士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仿佛看到自己以后的日子里,颈椎椎体原来突出被切除的部分将会疯狂地长出来,将本已受伤的神经压扁、压干。颈椎部位的神经,是人体大脑这个总司令部与四肢和各器官联系的中枢,中枢坏了,天呀!

麦苗心中悲戚,走到窗前,怔怔地站在那里。这时,夜已更深,惊雷划破黑色的天空,更增添了麦苗心中的绝望。她浑身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她强忍着,不想让身后的“小屁孩”看见。

“别太担心,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崔博士安慰道。他现在很后悔,不该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

麦苗拖着沉重脚步回到病房,病房已经关灯,她蹑手蹑脚进去,掀开被子,准备上床。“苗苗,上哪去了?”霞姐没有入睡,听她的声音,精神好着呢。“同值班医生聊天。”“啊唷,你们两个人在里面谈得好投机哟!”麦苗暗想,不好,我在医生办公室与崔博士谈话时,一定被霞姐看到了,她可能产生了误解。她了解霞姐,她这个人嘛,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怎么好,只要看见年轻的一男一女在一块,总喜欢将她们说成恋爱。

“霞姐,我们刚才谈正经事呢。”麦苗压低嗓门,怕影响33床休息。“谈恋爱就不正经了,谁说的。”袁海霞不管不顾地说,她才不怕影响33床休息呢。“霞姐,崔博士一个小弟弟,我与他谈什么恋爱呀。”“姐弟恋,不可以吗?”平时,无论聊天或辩论,袁海霞嘴比较笨拙,知识太过贫乏,说不出一二句有水平的话。可是,只要一谈及爱情这个话题,她的反应出奇的快,词汇也特别多,口齿伶俐得很,麦苗想,这可能是看韩剧多的缘故。

经不住霞姐不断的追问,不得已,麦苗只得将与崔博士的谈话内容简明扼要地告诉了她。听罢,袁海霞一把掀开被子,打开床灯,翻身下床,站在32床与31床之间,恶狠狠地骂起主刀医生秦辉来。麦苗怕招来值班护士,慌忙制止:“霞姐,冷静、冷静!”强行将她拉到小阳台。

她俩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翌日,下午3时许,梁行长让专职司机休息,自己亲自驾驶奥迪A6来接夫人出院,他亲自为夫人办了出院手续。

他扶着袁海霞从病房出来,在骨一科长长的走廊上,众多穿着条纹病服的患者及患者家属,都向梁行长投去异样目光:夫人足足比丈夫高出一个头,肩膀和臀部也比丈夫大出一号。

梁行长气定神闲地扶着夫人,如入无人之地。对群众这种眼光,结婚十六年来,他早已习惯,习惯成自然。自他娶了袁海霞,他一直将这种眼光认定是羡慕、嫉妒,别人也许受不了这种眼光,可他自我感觉良好,非常享受。在他俩身后,小保姆气喘吁吁提着大包小包,再后面,还跟着袁海霞等一大帮在这家医院工作的老乡们,他们不约而同来为她送行。

主治医生寇建勋也站在电梯口,为袁海霞送行,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今天,32床和31床同时出院,他管辖下的病区一下子空出两个床位。床位,在市一医这样的三甲医院,那可是真正的稀缺性资源,每个主管医生都希望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有好的收成,希望取得更大的边际效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曾说过:“货币是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商品。”哎,老祖宗哪里想得到,一百年以后,医院的床位竟也成了一般等价物,可以用它来交换很多东西。寇建勋早就想撵她俩出院了,只是,碍于她俩的特殊身份,一个官太太,一个党报著名记者。

麦苗比袁海霞晚出院一个小时,她有意拖延,她不想自己出院的孤单与袁海霞出院的隆重形成太大反差。本来,郑定执意要来接她,她也答应了,不想,刚才郑定打来电话,说有紧急公务,不能来了。他怕她生气,在电话中忙做解释说:他负责的片区内有突发事件发生,一位四川籍年轻女子右手抱着大约两岁的儿子,左手提着一个装满汽油的油捅,到玉湖湾小区门口,将油桶盖拧开,声称要点火与儿子一道自焚。说孩子他爸就住在该小区第17号别墅,如果他再不肯出来给抚养费,就在小区门口带着小孩一起死。孩子的父亲是某不锈钢厂董事长,早吓得从小区后门溜了出去。他妻子获知此事,气得跑到三楼阳台欲跳楼。郑定接警后,开着警车立即赶到玉湖湾小区,一会跑到小区门口劝说那个要自焚的;一会又跑进小区里面劝那位要跳楼的。人命关天,哪里还有时间来接麦苗出院!

也不知伊护士正好休息呢,还是与同事调休了,她穿着一身运动装,来到病房,帮麦苗收拾衣物,帮她去一楼大厅结账、退伙食费……伊护士一米七四,比麦苗高出四厘米,也壮实许多。麦苗拗不过她,出院的行李她一个人提着,麦苗空着手显得有点不自然。

伊护士将麦苗送到医院大门口,招来出租车,跟着上车,执意将麦苗送到家。一路上,并肩坐在后排的她俩愉快地聊着,话题一直没有离开郑定。一周前,经袁海霞提醒,说伊护士对郑定有那个意思之后,麦苗就开始仔细观察伊护士,麦苗觉得她各方面还真不错。车里,她主动将自己所了解的郑定一一讲给她听,当然,字里行间不乏褒扬之词,说得伊简梅既高兴又嫉妒,心里还吃起醋来。

麦苗还善意提醒她:郑定在恋爱观念方面比较传统,不喜欢豪迈奔放的女孩,喜欢含蓄、内敛型的,让伊护士在郑定面前矜持些,千万不能太过主动,否则,欲速则不达。

出院后,麦苗遭两路猛火攻心,特别难受。

一路猛火来自急性子的霞姐。秦辉主任医师那一刀毁了她终生的“性福”生活,她报仇心切,每天早、晚必打两个电话给麦苗,催着她一道去找市卫生局局长吕光明。袁海霞有着音乐人的特点,比较感性,认为找到市一医的主管单位、主管领导,用行政手段,很快就能处分主刀医生并进行赔偿。作为一名资深记者,麦苗则较理性,她想,秦辉乃全市脊柱外科的泰斗,在医疗系统有他的人脉资源,如果拿不出有力的材料,证明主刀医生秦辉的错误,纵使霞姐他们家“老头子”与局长关系再好,恐怕也很难处分他。

她数度下笔写这个申诉材料,都没完成,越写越觉得自己在颈椎增生发病原理、治疗、手术等方面的专业知识储备远远不够。

袁海霞却不理这一套,一次,她在电话中大声嚷嚷:“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要那么多论证干吗?你是大名鼎鼎的记者,写个材料还不小菜一碟吗?”说得麦苗哭笑不得。

确实,写新闻,写通讯,甚至写评论,对麦苗这样的才女来说,确实小菜一碟,但对撰写颈椎增生手术事故的申诉材料,实在是太难了,它要求很多的专业知识。

另一路猛火来自麦苗所在报社的打分体系。她在《南州日报》要闻部,负责文教旅游线,即主跑文化、教育、旅游这条线,同政府线、公安线、经济线、社会热点线甚至农业线相比,她跑的线最不容易出新闻,必须付出很大努力才能完成工作量。他们报社规定,每位记者(含首席记者),每个月最低必须完成400分才能拿到基本奖金,记者如果连续三个月,每个月都不能完成400分,将被报社辞退。每月400分,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一篇普通新闻稿,大约5分至25分左右,除去法定休息日,平均下来,每天必须写一条以上的新闻稿(只算见报的,被毙的稿件不算),如果生病或有其他事耽搁了,你得自己想办法,逼自己一天写二三篇稿,将它给补回来。如果没有颈椎病的折磨,凭着麦苗的勤奋和超强的新闻敏感,一个月要完成400分,不难。即使现在有严重的手术后遗症,她咬咬牙,也能完成。让她焦灼的是,除了每个记者每月必须完成400分外,还有一个令记者更为头疼的规定,即A稿规定。每个月,每位记者在完成400分的基础上,还必须完成两条A稿,否则,即使写稿完成400分,也算无效,拿不到奖金,只能拿800块的基本工资。所谓A稿,就是重点稿,即由报社编委会打出来的高分稿,再说通俗一点,就是能上各版头条的或在读者中引起较大反响的稿。

身体好的时候,她从来不为A稿犯愁,现在,她越来越感觉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白天,她得拼命去采访,然后回单位写稿;晚上,回到家,精疲力竭的她,还得挑灯夜战,撰写颈椎手术失败的申诉材料,她一直为申诉的切入点犯难。

她首先想将切入点定为主刀医生玩忽职守,为此,她翻阅了诸多法律方面的书籍,觉得不妥。因为,玩忽职守罪的主体是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即国家权力机关、行政机关、司法机关、军队、政党中从事公务的人员,而秦辉只是医院的医生,不属于从事公务的人员。

转而,她又想将切入点定为主刀医生违背承诺。两年前,主刀医生秦辉动员她和袁海霞动手术时,曾当面保证过手术百分之百成功。可是,当时,秦辉讲这番话时,没多个心眼,偷偷录音,没有录音,怎么证明当年他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过。是呀,当场,廖护士长在场,她听到过,可是,屁股决定脑袋,她是骨一科的护士长,她的屁股坐在她们主任一边,不可能站出来作证。即便她再有正义感,也是和秦辉在同一条利益链上;何况秦辉是她的顶头上司,出来作证,难道不想在科室混了!

思来想去,最后,麦苗将材料的切入点定为渎职。所谓渎职,《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不尽职,在执行任务时犯严重过失。”她的理解为,主刀医生在为本人做颈椎前路手术时,没尽职,无尽责,在手术过程存在重大过错,导致本人出现手术后遗症,且不可逆。她连写三个晚上,写出了第一稿,四千字,可越看越没信心,阐述的东西太不专业,有些地方甚至弱智。

比方说,手术后遗症与主刀医生的责任,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囿于专业知识的贫乏,根本没有说服力。

再比方说,手术后组织继发性水肿侵袭颈椎附近的植物神经,从而引发植物神经功能调节障碍,作为主刀医生应该承担什么责任也没讲清楚。

还有,关于颈椎手术,颈椎椎体原来突出被切除的部分很可能又会长出来,又不能进行第二次手术将它割除,主刀医生在做手术前就应该预料到,他没有预料到,应承担什么后果也没法讲清楚。

麦苗心中生出一番感叹:难怪呀,难怪,如今“医闹”层出不穷,自己堂堂全国著名大学中文系毕业,报社首席记者,都写不出一份像样的申诉材料,何况一般普通老百姓,他们除了闹,还能有什么法子?!

深夜,袁海霞又打来电话,问麦苗材料写得怎么样?

面对袁海霞这样不管不顾的催,不得已,麦苗又连续奋战几个晚上,6月11日,勉强完成了申诉材料的第二稿。

次日,上午9点不到,袁海霞就开着她那辆黑色雅阁轿车,来到麦苗所住小区,接她去市卫生局找局长吕光明。

卫生局大院位于市体育馆对面。前后两栋楼,前新后旧,新旧大楼之间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院子。新办公大楼楼高九层,蓝色玻璃幕墙,颇有现代气息。后面的旧楼楼高只有五层,外墙是老旧的红砖,比较残旧。新旧两栋大楼两边各筑了一条围墙,围墙内的院子,只有新大楼的人才能进入,旧楼的后门被封住。旧楼门前是一条比较旺的商业街,卫生局领导颇有商业头脑,早将旧楼的一楼改成了十间商铺,每月的铺租不菲,二楼至四楼的房间也都全部对外出租,只有五楼留给了市医学会。从名义上说,市医学会也是租,可它从没有付过租金。医学会脱胎于市卫生局医政科,两家有着浓浓的血缘关系,所以一直没交租金。

雅阁轿车停在卫生局新大楼前,袁海霞下了车,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跟在后面的麦苗大吃一惊:“哇,霞姐怎么一下子长高那么多?”

袁海霞身高一米七六,在南方女性中,可算凤毛麟角,只不过,住院期间,她每天穿着拖鞋或布鞋,不显高罢了。今天,她穿了一双棕色高跟鞋,后跟有六七厘米,再加上新做了发型,又垫高了两公分。这两个增高要素叠加起来,她海拔高度就超过了一米八四。袁海霞气质雍容,手戴硕大钻戒,胸挂翠玉观音,径直走向玻璃大门,一副贵夫人的派头。紧跟其后的麦苗,显得瘦弱而微不足道。袁海霞气势逼人,大楼保安既不敢拦阻,更不敢让她登记。她挺胸昂头,领着麦苗乘电梯上到六楼,直扑局长吕光明办公室。局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袁海霞用右手手指轻叩两下,也不等里面人回答,推门便入。吕局长正在办公桌前看文件,听到叩门声抬起头,袁海霞已经走了进来。他一看清来人,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梁夫人,您好,您好!”昨晚,梁小东亲自给吕局长打过电话,说他的夫人有事要找他,请他多多关照。

吕局长欠着梁行长一个大大的人情:卫生局这栋新办公大楼得以如期建成,还真得感谢梁行长在贷款上支持。至于吕局长与梁行长之间有什么默契,掮客能得多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知恩图报,乃咱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如今,梁行长夫人有事相求,吕局长涌泉相报的时候到了。

吕局长忙将文件往边上一搁,离开办公台,快步来到袁海霞身前,热情地伸出双手:“好久不见,欢迎,欢迎。”吕局长中等个子,保养得很好,不胖不瘦,国字脸,既有官威,又有学者气质。

“是呀,有三年了吧。”“今天上午,我哪都不敢去,一直在等您!”吕光明热情地说。“哦,太谢谢您了!”袁海霞侧过身来,“吕局长,我给您介绍一下我的好朋友,《南州日报》记者麦苗。”

吕局长随即亲切地同麦苗握手:“麦苗,麦记者,久仰!久仰大名!我很喜欢看你的文章,上个星期三,你写了一篇报道《南州为什么留不住过夜游客》,写得非常有深度,剖析得太好了,将我们想说,又没能力说的话都说出来了!”看来,吕局长确实看过麦苗写的这篇文章,否则,不会一字不差说出文章的标题。

“请坐,请坐。”吕局长热情地招呼。

她俩坐在红色牛皮长沙发上,吕局长踅回办公台,拉开左边最上层的抽屉,取出一盒自用的茶,他要亲自为客人沏茶。茶几上的檀木茶具做工十分精细,玻璃壳体的电热水壳烧着开水,瞧这个阵式,吕局长肯定是个好茶之人。“来,来,请喝茶,这是一位好友送给我的岩茶。”男人见面先递烟,现在来的是女客,从茶开始,更容易拉近双方关系。

“哟,您喜欢武夷岩茶呀,我家老头子也喜欢,他说这茶味清纯,顺口,他自从喝了这种茶之后,其他茶他再也不肯喝了。”袁海霞一语双关,一方面,将老头子摆出来,提醒对方得帮忙;另一方面,说老头子每天都喝武夷岩茶,更有深意,这种茶在武夷山的岩凹、石隙、石缝生长,产量稀少,贵着呢,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家老头子有能力每天都喝。

“哈,哈,我同梁行长有共同爱好呀!”双方的关系又近了一步。“吕局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来投诉的!”袁海霞直肠子,心里藏不住事,刚落座,客套话还没扯几句,就急奔主题而去。“哪……麦记者呢?”吕局长比较怵记者,他得了解麦苗来的目的。“哦,我俩为同一件事投诉。”“医疗纠纷吗?”“是。”麦苗觉得吕局长是明知故问。她想:我们专程来你们卫生局,向你当面投诉,你一个卫生局长,难道不知道?真是的!“哪家医院?”“市一医。”“哪一科?”“骨一科。”吕局长十分惊讶:“啊,骨一科?”他大学毕业就被分配在市一医,在那工作二十多年,曾做过六年的院长,对骨一科的情况当然非常了解,它属于市一医的重点科室。在全市所有医院中,在治疗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腰椎管狭窄等方面,这个科的治疗成功率及手术例数均为第一,治疗水平在全省来说也属比较高的,科主任秦辉主任更是全市脊柱外科的学术带头人。

“投诉谁呀?”吕局长内心希望被投诉的人不是他的大学同班同学秦辉。

“秦辉。”

吕局长失声道:“啊,秦辉?”不想碰到,偏偏碰到,墨菲定律真灵。吕局长与秦辉,他俩都是77级大学生,高考恢复后的第一届,同班,吕光明既是班长,又是系学生会主席,秦辉只做过一年的小组长。毕业后,他俩又在市一医同事二十多年。不可思议,他俩无论在大学同班时期,或在市一医工作期间,从来就没说过知心话,从来没交过心,一直心存芥蒂。尽管如此,平时,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都识做,彼此尽可能显得比较热情,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俩是老同学,老同学如果有隔阂,别人会怎么看呢?

“秦主任有什么问题?”吕局长急于了解。

“两年前,我和麦记者得了颈椎增生这个病,住进了骨一科,主刀医生就是秦辉,我就死在他手里!”袁海霞的火气上来得飞快,火气一上来,就容易词不达意。

吕局长不是个抠字眼的人,梁夫人现在活得好好的,就站在自己面前,当然没有死在秦辉手里,梁夫人刚才说“主刀医生”四个字,他立刻明白过来,她俩结伴来投诉手术问题,忙问:“手术出了什么问题。”

“手术失败了,我俩现在有严重的手术后遗症。”

“请说详细一点。”吕局长认真起来。

“两年前,我和麦记者几乎同时住进骨一科,我俩在同一间病房,主刀医生都是秦辉。”袁海霞歌唱得好,说话声音也很优美,但逻辑性不强,经常答非所问。

“做什么手术?”吕光明引导道。

“颈椎增生。”颈椎增生,那是老百姓的说法,一般老百姓都说不出专业的外科手术术语。

“颈椎前路椎间盘切除、植骨融合、锁钉钛板内固定术。”麦苗赶紧补充道。

吕局长一听,眉头一皱,沉吟半晌:“哦……这类手术他们骨一科这几年做得比较多。”看来,他对原单位各科室的情况比较了解,“梁夫人,您的颈椎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辉那个王八蛋,我现在比手术之前还要难受。”袁海霞怒火上来了一时还压不下去。

吕局长惊愕,他曾同梁夫人吃过一次饭,印象中,她颇有修养,现在,她突然冒出如此粗话,判若两人。“请将您现在的病情说详细一点,好吗?”

“一个月前,我颈椎病复发,再次住进市一医的骨一科,接受治疗半个多月,就出院了。现在,每天都感觉后脑勺麻木,颈脖僵硬,头不能像原来那样自由转动,肩膀和手臂有被牵扯拉住的感觉,两只手还发麻,右手麻得更厉害些,双手没力,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动。前天,在家,我去搬一张椅子,刚一拿起,脖子后那一块就像触电一样刺痛。”袁海霞痛苦地说。

“麦记者,你呢?”吕局长不敢怠慢记者,尤其党报记者。

“我现在的情况比做手术之前更糟糕,脖子嘛,好像被电焊给焊在了一块铁板上,稍微动一下都不行,出去采访时间不能长,长一点脖子就受不了。写稿时间也不能长,二十分钟后就顶不住,整个肩部、背部重得很,好像背了很重的东西一样,有点像雨天背柴的感觉,越背越重。胸口经常闷得难受,浑身都重得不得了,整个人有往下沉的感觉。这次出院之前,我偷偷问过骨一科的一位医生,他是博士,他说我的病基本上可以确诊为永久继发性植物神经损害,发病原因可能是术后组织继发性水肿侵袭颈椎附近的植物神经,从而引发植物神经功能调节障碍,属神经功能性疾病,已属于永久性伤害。他还告诉我,手术后,颈椎椎体原来突出被切除的部分又长了出来,因为这个敏感的地方安装了钛板,还上了四颗螺钉,不可能进行第二次手术将它割除,突出的椎体只会越变越大,越来越压迫神经。以后,只能自己慢慢忍,忍到死。”“忍到死”是麦苗加的,崔博士没说得那么严重。总的来说,麦苗如实陈述了崔博士的观点,并没有夸张。

“啊!”吕光明浓眉微蹙。

袁海霞禁不住插话:“做手术之前,秦辉曾当着医生和护士的面,向我俩保证过,‘这种手术他做过上千例,没有不成功的,可以说,保证百分之百成功’。”袁海霞委曲得慌,她还有难以启齿的:手术前,她用红包装好了钱,亲手送给了主刀医生秦辉,还送给了手术第一助手、第二助手,手术室麻醉师也送一份,甚至手术器械护士也封了一个小小的红包。给秦辉那个红包最厚,最重,命在他手里,这个红包不重行吗?

吕光明怒极,愤恨地说:“这个秦辉!”他突然想起,上个星期五上午9时许,他准备去市政府出席一个会议时,局办公室彭秘书曾送来一封有关秦辉的举报信,当时,没来得及细看,就放进了抽屉。这类匿名举报信,吕局长平时收到的太多了,几乎每周都有,有举报某医院院长的,有举报某医院科室主任的,有举报主任医师的,甚至还有举报主治医生的,哪看得过来,若非举报他的老同学秦辉,他早就转给了局纪委郭书记了。

“当年,如果不是秦辉向本人作过保证,保证手术百分之百成功,我老头子也不会同意手术,更不会签手术同意书。”袁海霞再次搬出老公,给吕局长施加压力。她来之前,细问过老头子,知道卫生局这栋崭新的办公大楼,还欠着老公单位的钱(应该称之为贷款),她有资格给吕局长施加压力。

“您带了住院病历吗?”

“带了。”

“请给我看看。”

吕局长接过袁海霞递上的牛皮纸袋,从中取出住院病历,翻开第一页,眉头便皱了起来,病历中医生的天书,作为南州市医疗界最高长官,堂堂的市卫生局局长也一头雾水,完全看不懂。唉,如果现在的医生是当年担负潜伏任务的地下党员多好呀,用这样的天书写出的情报,秘密送到解放区,即使被国民党军统特务所截,也绝对不怕,如此天书,军统密码专家也难以破解。只见吕局长扶正眼镜,细看良久,最后,不得已,只得翻到最后一页,查看核磁共振检查报告。

吕光明看完袁海霞的核磁共振报告,又拿起麦苗的,仰头思考良久,皱着眉头问道:“在做手术前,秦主任有没有要求你俩先做保守治疗?”在治疗颈椎增生方面,吕局长虽谈不上专家,但他绝对算行家。他在医科大学毕业后,与秦辉一道被分配到市一医,他从内科医生做起,内科主任,副院长,院长,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上到局长,医院无论哪个科的业务,他都略知一二。

袁海霞惊讶地反问:“保——保守治疗,怎么保守?”她自得了颈椎增生这个病,开了一次刀,住了两次院,“保守治疗”这四个字,她头一回听说。

“颈椎病的保守疗法主要有三大类:第一大类是药物疗法,第二大类是牵引、推拿、针灸三大传统疗法,第三类是外贴疗法,比如说外贴骨刺外敷散、骨刺膏、石虎膏等。”吕光明顿时明白,这两个投诉人,压根就不知什么叫保守疗法,这说明秦辉在对她俩进行手术之前,压根就没有对她俩进行过保守治疗。有没有进行过保守治疗,这是吕光明决定是否出手干预的关键一环,他得再核实一下,问:“你俩入院后,什么时候同意做手术的?”

“当天晚上。”她俩异口同声地回答。

“啊,真的吗?”

医生对颈椎增生患者实行“保守治疗”,在外行看来,没什么特别意义,可对内行来说,尤其是对医疗机构的主管部门领导来说,那可是事物本质的分水岭:分水岭的这头,叫对病人负责;分水岭的那头,等于在病人懵懵懂懂的情况下,放弃本应有保守治疗,放弃通过保守治疗有可能治好的机会,诱逼患者做手术,那就等同于赤裸裸的犯罪。

麦苗习惯性微微仰着头,微翘着嘴巴,她在思索,她似乎有点明白吕光明不断询问的“保守疗法”的动机。她不由得回忆起两年前入院时的情景:那前额有绺红发的、热情的、给人以春天般温暖的白衣天使,那帮她开后门插队打尖的核磁共振室柳医生,斩钉截铁说必须做手术的主任医师秦辉,他们压根儿就不曾提到过“保守治疗”,他们当时的表现现在想起来,一唱一和似乎有点像演戏。

“秦辉曾当着我俩面,也当着不少医生、护士的面,做过保证,手术不会有任何问题,吕局长,您得主持公道。”袁海霞抓住秦辉曾作过保证这一点不放,她自以为抓住这一点很有用。

“你俩的手术,在颈椎安装的钛板是进口的,还是国产?”吕光明没有正面回答袁海霞的问题,答非所问。

“肯定进口的啦。”袁海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表情夸张,这个“啦”拉得很长,脸上溢满骄傲。她有钱,根本看不上国产货,别说植入身体的零配件,就是平时用的化妆品,喝的牛奶、咖啡,也全是进口的。

“是你俩主动要求用进口钛板,还是主刀医生要求你俩用进口的?”吕局长表情严肃地问。

“秦主任说,国产的钛板质量太差,钛板不纯,铁的成分比较高,放在颈椎中,用久了可能会生锈。哦,他还说,手术后需要复查几次,如果钛板含有铁的成分,就会产生可怕的磁场,做CT或核磁共振检查时,病人就会有生命危险。是他建议我们用进口钛板的。”麦苗口才好,三言二语就能讲清一件事。袁海霞觉得,苗苗每次回答,总是比较到位,她决定,吕局长再问什么,就让她去回答好了。

“一副钛板多少钱?”

“包括螺钉,35000。”麦苗答道。

“啊!?”吕局长又是“啊”,脖子上青筋突然暴起,他霍地站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奔向自己的办公桌,从左边最下面的抽屉中,拿出一封信,白色信封,收信人:“局长”。这就是上个星期五上午没来得及细读的匿名举报信。他站在办公桌前,从信封中取出信。这封信只有一页纸,内容是打印的,五号字。他站在办公桌前,左手叉着腰,右手将信放得远远的。

吕局长:您好!现向您检举市一医骨一科主任秦辉。主任医师秦辉比秦桧还要坏,还要祸国殃民,他只认钱,钱对于他,就如同血对于蚊子,有血就要猛吸,科里进的设备,手术耗材,常用药品,每一项他都拿回扣,他现在成了我们医院名副其实的回扣专业户。用他的原话说:“病人就如同责任田,在责任田里劳动了,就得有收获!”所以,他一个科主任,比院长的财产还要多,他的财产如下(不完全统计):

南江水岸,22座,908室,价值200万元;天景花园,16座,703室,价值140万元;山语一品,58座,1208室,价值150万元;金海大厦,写字楼一间,价值300万;另,秦辉儿子高中毕业后赴美国留学五年,每年按25万计算,他总共得给儿子125万。此外,秦辉新购私家车大别克,市场参考价三十余万元。秦辉父母都是普通的退休工人,他妻子也只是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免疫规划科普通科员,凭他俩的正常收入,不可能有千万财产。请卫生局领导尽快查处。此致敬礼!

投诉人:岳非

局长办公桌左边,插着一面齐肩高的国旗,风从窗外吹来,国旗猎猎作响。麦苗从坐着的沙发上看过去,吕局长左手叉着腰,右手拿着信,站在鲜艳的国旗旁,浓眉紧锁,颇有电影中国家领导人的风采。

吕光明在市一医工作二十多年,还曾担任过院长,对市一医医务人员比较熟悉,没听说过岳非这个人,如果真有“岳非”这么一个人,肯定能记得,这个名字太好记了,谐音岳飞嘛。从信中举报的内容看,基本上可以断定,此举报人对秦辉非常了解,否则,就不会知道秦辉所购商品房在哪个楼盘,哪一栋,甚至哪一层,这个举报人,如果不在骨一科,也肯定在大骨科。

看完举报信,“啪”的一声,吕局长将信重重地拍在办公桌上,袁海霞和麦苗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将信塞进抽屉,将抽屉狠狠地用力一关,又是“啪”的一声。只见他“咚咚”几步就走回沙发,站在她俩面前,额头青筋凸现,眼睛充血,嗓门有些嘶哑地说:“你俩有什么具体要求?”

麦苗忙双手递上申诉材料:“最后一段有我俩的要求。”申诉材料提的要求主要为经济赔偿,麦苗知道霞姐家有钱,不在乎经济赔偿,补充道,“霞姐要求严厉处分主刀医生。”

袁海霞气愤地说:“开除,一定要开除这个草菅人命的家伙!”她嗓门高,震得天花板都有点响,学音乐的人,中气足,会发音。

“这个嘛,这个——”吕局长没有直接回答,他脑子在急速思考,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是先通过局纪检展开对秦辉收受回扣行为的调查,还是由我们局出面?我局作为协调者,召集医患双方进行协商解决,根据医院责任的大小,协商赔偿金额。孰先孰后,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毕竟,秦辉是他大学同班同学,又是老同事。不过,他在心里还是定了个原则,处理此事,既要对得起组织,对得起原则,又得帮梁行长的忙。他非常清楚,此事如果推诿,惹恼梁行长,他发难的话,后果将非常严重。

“吕局长,这事怎么办,您给个话吧!”袁海霞的态度,用她家乡话来形容——“霸蛮”。

“梁夫人,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处理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俩一个满意的答复。”吕光明用了两个“一定”,他态度非常诚恳,确实,于公于私,他都得尽快处理好这事。

麦苗,党报记者,一天到晚同党政部门打交道,深谙行政干预的力量,从吕局长最后的表态来看,投诉的事肯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她颇感欣慰,心里再次庆幸有霞姐这样一个有势力的同盟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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