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衣独自走在回家路上，正待拐进皮皮巷，突然从他身后窜出两个黑衣蒙面人。秦默衣只觉脖颈一凉，两把雪亮的钢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莫出声，否则没命。”左边一人道。
“得罪。请随我们走一趟。”右边一人已摸出一条黑色缎带蒙上了他的眼睛。
秦默衣被押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轱辘轱辘地碾着青石板，穿过一条条街道和桥梁，走了很久才停下来。
秦默衣下了马车，被送到了另一个地方。当蒙着眼睛的黑布被解下来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宽敞的花厅之内，对面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此人年约三十有余，文官打扮，身着紫色团领锦袍，神态端严。
“这种请客的方式很特别。”秦默衣施施然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立即有人送上茶水来。他目光一扫四周，却落定在屋角一盆盆景上，眼中疑惑之光一闪而过。
“寻常法子若请得动秦公子，在下也不用出此下策了。”那文官打扮之人一边打量着秦默衣，一边微笑道，“请秦公子一晤，实有要事相求，冒犯之处，尚请公子海涵。”说着点了点头以示歉意。
秦默衣不语。他宁愿把动嘴的时间用在动脑子上。
“山水寄情，田园问庸。秦公子倒是有桃源之志。”
秦默衣淡然道：“赵大人过誉了。”
那人面色一变，眼中精芒忽闪：“你怎知我是赵大人？”
“这里不是都驿亭东的刑部侍郎府？”
那人一震之后，忽然大笑：“果不愧是临安城的神探，看来我并没有找错人。”不过他依旧惊疑，“阁下怎么猜到这里就是刑部侍郎府？”
秦默衣道：“我从来不猜。”见对方还是不明白，他只得又道，“有时看东西未必需要眼睛。”他自小生长在临安城，数十年追捕案犯的生涯使得他对临安城的每一块砖都烂熟于心。这里有多少条大街，多少条小巷，多少条河，多少座桥，一条街有多长，一座桥有多宽，何时拐弯，何处分叉，他都有绝对精确的记忆。所以对他来说，坐在马车里到达此地与亲自走到此地无甚区别。
赵大人点头道：“既然你已知道我的身份，那么我请你来之用意，想必也无需赘言了。”
“堂堂刑部侍郎居然也在为一桩血玉菩提的案子费神，看来这天下真要太平了。”秦默衣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赵大人对秦默衣的冒犯不以为意，义正辞严道：“刑部掌大宋律法刑狱，是我大宋子民头顶上的恢恢天网。人命关天，不论皇戚贵胄、文武百官抑或布衣百姓，每一个人触犯大宋律例之人皆同我赵某有关。”
秦默衣却露出一片阑珊意兴：“不论刑部或提刑司皆有不少精干，侦破此案只是早晚的事。秦某人此身既已脱离公门，现下只是一介布衣，刑断之事又疏怠已久，自不敢僭越。”
赵大人却道：“久闻六扇门秦老爷子之子有麒麟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枉了李总捕一番力荐。秦公子虽离公门，但声名犹在。不论公子信与不信，每一个皆有他天命所在。在下虽忝为刑部掌事之一，论及断狱之能却远不及公子。公子奇才乃上天所赐，亦是天命所系。而本官若非迫不得已，有意借助公子长才，也定然不至叨扰。”说到此处，赵大人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六扇门、提刑司乃至刑部追捕那女飞贼上官小星数年，却依旧一无所获。如今她胆子越来越大，不但敢出入皇宫偷盗，甚至还开始杀人。今日血玉菩提的案子已达上听，皇上方才下旨限本官于半月之内侦破此案，否则便要革职。本官羞愧，对于上官小星实在束手无策，因此只得请秦公子襄助，还请阁下万莫推辞。”赵大人一直恭肃的脸上露出了赧意。一个刑部侍郎在一个平民百姓面前直陈自己的无能，想来也是被逼到了绝境。
秦默衣沉默片刻后反问：“大人也觉得血玉菩提的案子是上官小星所为？”
赵大人一怔，疑惑道：“难道不是？”
秦默衣淡淡地道：“单凭一枚星星标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以上官小星的本事，若只为偷盗，完全不需要杀人。”
赵大人捻须沉吟，随即点头，觉得他的话实在有些道理。“秦公子既然对本案也有兴趣，何不顺带帮了本府这个帮？”
“何以见得我有兴趣？”
赵大人的脸上露出高深的笑容：“若非秦公子想探知究竟，本官岂能那么轻易就能将你请来？”
看来这位赵大人亦是洞若烛火的聪明人。不待秦默衣答话，他已接着道：“本官知道秦公子性情高洁，不屑与官场之人为伍。说句论罪得话，本朝吏治昏暗确是事实。如今正值奸佞当道，朝纲不振，国祚倾危，在下虽不敢自命清高，却也还存有一丝耿介之心。”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充满了悲愤与无奈。秦默衣不妨他敢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痛陈朝廷之非，这话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罪责不小。“在下并非贪恋这一身官袍乌纱，眼看朝堂如斯黑暗，在下也想如阁下般挂冠归隐，图个一身清静。但若每个人都只独善其身，朝中再无耿直忠义，不肯屈膝于佞人的直臣，谁来匡扶社稷，天下间还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啊。何况金人北据、蒙古虎视，奸党却一心卖国求荣。本官被免职无妨，但朝中的敢言的已是去一个少一个。难道阁下真忍心看到社稷倾覆，蒙古人的铁蹄践踏我大宋疆土？”
一番话掷地有声，令秦默衣也不禁有些动容。在世道晦暗的时代，独善其身者固然高洁，但敢于挺身而出，明知不可行而行者才是真正具有大慈悲和大勇气的人。或许眼前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秦默衣心道。
见对方依旧沉默，赵大人苍凉一叹：“本官言尽于此，若阁下觉得在下有矫饰之嫌而执意推诿，在下也绝不勉强。”
秦默衣却呷了口茶，道：“好茶。”
赵大人楞了一愣，随即道：“这里不但有好茶，还有好酒。”
秦默衣道：“你知道别人请我喝酒我从不会推辞。”
赵大人笑道：“秦公子既然来了便是我的贵客，秦公子若不嫌弃，我当奉送几坛。”
秦默衣道：“但是茶不能白喝，酒更不能白要。”
赵大人的眼睛一亮：“阁下的意思是……”
秦默衣忽然站起身，难得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抱拳道：“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