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亚修的脸，那抹永不褪去的笑容，染上血色的焰光。他轻轻浅浅的一笑，用世上独一无二的温柔，对着暗暗和叶哲微笑：“我回来了。”
那样的笑容，叶哲足足看了十年。
是的，十年前……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那次雨夜，而是更早，更早。早到，他足够看清楚所有的欺骗与虚假。
那一年，他九岁，跟在暗将赫连虎的身后，穿过长长的黑色长廊，穿过守在长廊两侧如同雕塑般的强大暗卫，最后，止步于一扇黑色大门前。他随着赫连虎一同跪下，头深深的低着，赫连虎恭敬的禀告道：“家主，人带到。”“恩，赫连虎，你守在外面，影子你进来。”赫连家主赫连图钢雄浑的声音响起，那个君临整个赫连家的男人，让幼小的叶哲微微有些发抖，也许是崇敬，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期望……
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进到门内的叶哲却不可思议的看到，那个，自己无数次远远膜拜的赫连家主，此刻，却单膝跪在另一个男人身旁，同样跪着的，还有赫连家地位崇高的长老……
那个男人，坐在黑色的王座上，对着他，轻轻浅浅的一笑，耀眼的金发闪闪发光。
那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赫连家真正的主君，和赫连家卑微的一只影子。
那年的他还太小，完全不明白，有时候，有些人，无论笑的多么温暖，也触及不到心上。
第二年，他十岁，一如既往的，重复着暗部枯燥反复的训练。与别不同的是，有时候，他会被那个太阳神一般的主君亲自教导……原因？主君总是微笑着说：“你必须成为最好的影子，才有资格追随她……我不在的时候。”
叶哲点头，心里知道，那个她，必定是赫连家主的私生女……身为特殊影子的他，知道太多太多，包括当年，主君给家主赫连图钢的任务……
那是，家主迎娶南宫夫人的第三天，赫连家的窗上还贴着一张一张大红的喜字，桌上烧着的依旧是未完的红烛。新郎官赫连图钢被主君呼唤到跟前，主君看着他笑：“我希望你能快点生下一个女儿。”赫连图钢以为这是一个祝福，老脸一红，刚想接受，却有一张纸从主君手中飘到他面前。赫连图钢愣愣的接过，却发现，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资料……主君依旧对他微笑：“我希望的是，你尽快和这个女人生下一个女儿。”赫连图钢楞了，拽着资料的手，骨节发白，良久良久，才低下头颅，瓮声瓮气的道：“是……一切，为了赫连。”
不久，家主抛下新婚妻子，在外另寻新欢的消息就传遍了赫连家……那一年，南宫夫人，就独自住进了花燕园……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那年的他才知道，原来庞大如赫连家，也不过是某人的影子，沉默而卑微的追随。
第三年，他十一岁，侍奉在主君身旁，再一次见到一脸憔悴的赫连图钢进来，汇报着那个永远只是他任务的陌生女人的情报，和那个被命名为暴雪的女孩的事情……原来不知不觉，那个女孩，已经九岁了，喜欢穿着粉红色的裙子，喜欢吃凉拌小黄瓜……却不知道，其实赫连图钢喜欢的只有凄艳的彼岸花色，最讨厌吃的，就是黄瓜。
“你干得很好。”他听到主君呵呵笑道，“任务就到这里吧，你可以去花燕园陪你的夫人了…听说，你的儿子到现在还不会喊父亲。”惊喜与落寞同时在赫连图钢眼中一闪而过，他赶紧拜下谢过，匆匆奔向花燕园的方向……那是，叶哲最后一次见到赫连图钢。
那年的他，无法抑制的思考，是知道一切比较幸福，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幸福。
那年的他，路过花燕园的时候，其实很想告诉南宫夫人，其实……家主他厌恶的不是你，而是
他自己，无法逃避影子命运的自己……
第四年，他十二岁，那一年，是他与暴雪的第一次见面，却并不是雨夜……接到主君任务的他，将身体隐藏在小巷的阴暗中，等待着那个日渐憔悴的女人，拉着那个粉红裙子的小女孩走在街上，继续张贴着寻人启示……然后，扣下手中扳机……
那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卑微的一只影子，和他注定用生命守护的一束光。
那年的他，垂着握枪的手，静静的注视着那个小女孩，跪在母亲身边嚎啕大哭，无比绝望无比悲伤。有过一个念头……丢下手中的枪，过去将她拥抱……却终究还是背靠在小巷的阴影中，听着她哭泣，看着她被赫连暗部的人带走……
现在想起，也许，那才是他一生当中唯一一次机会，追上她的机会……却被他自己放弃……
第五年，他十三岁，那一年，那个雨夜，他们相遇。其实，只不过是她的相遇，和他们的再会。
雪儿，你记忆中最温暖的相遇，其实，早已预谋。
“人生啊，就是给自己人希望，然后给敌人以绝望。”——雪儿，你可知你所有的绝望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人，是不可能习惯杀人的。那不是习惯，而是麻木。守护住你们的心灵吧，如果做不到，就把心灵托付给另一个人吧。”——雪儿，你可知，这样说的人，其实早就对杀戮习以为常？
“主啊，由我来承担这孩子的罪。”——不，不是的，不是你在替我背负，而是我在为你赎罪！教父，或者说主君，亚修。隆那尔歌！
叶哲猛的将枪一提，对准了亚修，扣下扳机……一如他三年前做的那样。
他不曾后悔，他的人生，早就不是为了赫连了……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放她自由……从赫连家这座黑色的坟墓中，挣脱枷锁，自由的飞翔，一如在他心上最高的殿堂。
他不知道为何死去的人会再次站在他面前，但是他能做到的，不过是再杀他一次……他所必须做的，就是为了他的光，斩断一切黑色过往。
子弹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亚修面前。
他高贵如神祗的站在原地，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俯视着叶哲。
叶哲只楞了一秒，就被自己的子弹，从背后贯穿。鲜血飞溅，渲染了月光般的银发……叶哲呛出一口血，渐渐倒在地上。
亚修俯视着叶哲，然后，缓缓俯身，漂亮的手指拨开叶哲的头发，抚在他的额头上，温柔的说：“所有的【空间】都被我掌控了……叶，傻孩子。”
倒在地上的叶哲咳着血，却不可抑止的想起最初的最初，他说的话……“你必须成为最好的影子，才有资格追随她……我不在的时候。”……原来，连当年他的反叛和谋杀，都被他算计在内了吗？原来，他直到死，都无法挣脱影子的命运，永远追随在他脚下，无论是不是心甘情愿……
“真是可惜……”亚修温柔的对叶哲说，“你是个好孩子，没有比你更像我的影子……如我一般的疼爱她，如我一般的保护她，最让我满意的是，永远不会想到占有她……这些年，辛苦你了，现在我回来了，好好休息吧，叶……永远。”
近乎残忍的弥撒，用一种圣洁的温柔传达。亚修站起身，手臂一伸，对着呆立在一旁的暗暗微笑：“该去接她了，然后我们回家。”
宛如被蛊惑，又似乎只是习惯而已，暗暗一跃跳到他的肩膀上，颤抖着，眷恋着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林海气息……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是它最爱的亚修大人……暗暗呜咽着磨蹭在亚修的脸颊，眼泪却不停的落下……可是，亚修大人，这样的我们，真的还有资格去接她回家吗？
亚修合上长睫，抚摸着暗暗。一道黑色的大门重新打开，他转过身，就要走进大门，背后，却传来叶哲的声音。
“为什么？”叶哲咳嗽着问。
“因为，我是神。”亚修头也不回的走进大门。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咳咳！”叶哲咳着血道，“小雪！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黑色的大门缓缓合上，那一刻，亚修侧首而笑，灿然的金发流动着辉煌的色泽：“……只有世界一片黑暗，我才能成为她的光。”
黑色的大门合上，宣告着末日的终结，和新的开始。一如布莱克的占卜。
也是叶哲的终结……新的开始里，注定没有他。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被狠狠的丢下。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被留在过去……新的开始里，一直都没有他。
“咳咳……咳咳……”叶哲咳嗽着，努力撑着地，让自己坐起来，这一下，落下的血更多更多，比窗外的焰光更加渲染。一曲青鸟悲吟般的哀歌响起，叶哲好不容易背靠在飞机座椅上，沾满鲜血的手，摸索到他的手机，按下接听键，然后，忍着咳嗽和鲜血，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恩，我在。”
手机那头，暴雪快乐的声音犹如向日葵开放的声音：“叶子哥，这里已经稳定下来了！你在哪？快过来！我们可以回去了！”
“好，我会追随你。”叶哲温柔的说，“但是，不用等我了。”
那一头，暴雪问：“为什么？你在哪里？”
“已经在飞机上了……”叶哲笑着说，“所以，再见。”
然后，不等暴雪回答，叶哲有生以来，第一次先结束了通话。
那用尽全力压抑住的鲜血，被剧烈的咳出来……带给无数人腥风血雨的死神，此刻，却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一身。
终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幸福吧……叶哲轻轻微笑着，终究，你愿意牵着手，一起活下去的人，不是我……
他并没有说谎，他的一生，都在追赶他们，可终其一生，都追赶不上。
无论他多强大，都及不上他。无论他如何追赶，都追不上她。
他不过是永远追随在他们身后的，卑微的影子。
黑色的飞机摇摇欲坠，叶哲合上眼睛，静静的微笑，往昔岁月，此刻，历历在目。他依旧还记得，他曾经的誓言，和他唯一的期望。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我的未婚妻的话。我会每天都做饭，但记得你爱吃凉拌黄瓜。我会每天都洗盆子里的衣服，边洗边和你聊天。我每天都会准时倒垃圾，回来时给你带冰激凌……会把你当成世界上唯一的女人，每天带你出去玩，玩的时候一定拉住你的手，不让你走丢。说喜欢你的时候，绝不犹豫……从来也没有犹豫过……”
但是，如果说……我已经到此为止了的话，那我会说说小谎骗骗你，让你以为我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如果说……我注定死在你前头的话，那么……我只希望你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件事，我只希望，你能和那个男人一起活下去……当你记起我的时候，不要悲伤，只留下温馨的回忆。
飞机最终撞在火山口，巨大的火焰如同最绝望的烟花瞬间绽放，舔吐在整个飞机上……
火焰灼烈燃烧，那灼目的红不知是血是火……一片血色中，一片火海中，唯有叶哲的发色清冷如是，犹如在火海中的一株白莲。
宛如熟睡般，叶哲缓缓垂下头颅……唇上，还带着淡淡微笑。
人生的最后一刻，叶哲做了一个梦，而这个梦，足够他珍视一生……
那年的他，垂着握枪的手，静静的注视着那个小女孩，跪在母亲身边嚎啕大哭，无比绝望无比悲伤。……他丢下手中的枪，冲过去，抱住她，对她说：“我在……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
随着一阵剧烈爆炸，赫连长老的黑色飞机，终于在火焰与鲜血中灰飞烟灭……
那灰飞中……还有一个梦想和一句话……
恩，我在……我希望，下辈子，我也能对你说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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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放下手机，对饕餮微笑：“我们回家吧……叶子哥，一定在家等我们先了。”
饕餮傲慢的点点头，背后一群人快乐的对着飞机坠毁的方向上蹿下跳。“结束咯！！”“哦也~~回家啦！！”“该死的，老子再也不参加大盟约了嗷嗷嗷嗷！！”
辛绝，李美人，双辰，穿越反穿越老头一行自动凑到暴雪一边，开始诉说这一路辛酸啊，你丫要好好补偿云云，按李美人说法最好是以身相许给他们家当童养媳等等……
而最叫暴雪绝倒的，是骄傲的公主安娜苏一手扯着赫连锐的领子，一手提着蓬蓬裙，冲过来对她喊：“姐姐。”然后，头一扭，对饕餮喊：“姐夫。”
暴雪华丽丽的囧了……然后开始手忙脚乱的解释。
这样的快乐，只属于战争前的小憩。只属于那些尚且无知无觉的人。
却有无数的人，冷眼旁观，等待着，真相来临那一刻，悲伤的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