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流露出他并不知我在半夜起床发现了他的秘密。我故意带着开朗的微笑对他说,你任老兄毕竟是做大买卖的人。昨晚要签合同我很高兴,多喝了一点酒醉倒了,一醉到天明,不是你现在喊我,我还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
你有这种先生命,真让我羡慕死。任吉岗真把我当作牵猴的大熊包了。
我说,你真厉害。你昨晚跟申副总押了二十八万现金。我没想到你会有那么多的钱。
任吉岗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公司是个空壳子。我哪有那么多钱,但为了能做成这笔生意,我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实际上是和侨港走一下过场,先把他们的二十八万套在我们手上。这样,下一步侨港要煎要炒就由我们了。我们也不必再担心侨港会去跟新桥方的水产批发行或别的供货商家做了。接下来,新桥的水产批发行的白老板,也只能乖乖地跟我们签购销合同了,这笔生意我们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我说,你真是生意蛇。
任吉岗说,你是小鬼没见过大猪头。这二十八万算什么呀。我人生最盛时,和毕程在做燃料那时候,手上都是上百万、几百万的钱在拿来拿去。钱都数不过来,干脆就用秤子称,那才叫牛!哪像现在是小手小脚甩个二十多万,还叫你许老弟翻滚着眼珠子。我现在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了呀!不过,话说回来,出门在外,人是要多长一点心眼,时刻都要保持警惕性。现在的人呀,心都变得又凶又残。你不狠点,就会被别人吃得没筋没骨。离家这么远,你哭都来不及。你是大学生,我听邢守民说过,你还研究过“三十六计”,你说,我昨晚用的是哪一计?
我说,你别听邢守民乱说,我哪研究过三十六计。我也不懂你昨晚用的是哪门计。
任吉岗笑了笑说,我昨晚用的是“借尸还魂”这一计。实话告诉你吧,我从家里出来就准备了这一着!哈哈哈!任吉岗笑得脸上像一朵盛开的花。。
笑声从我这里传了出去。不久,我听见黄桂丽在我屋外嘁道,任老任,老任,我把茶泡好了,你赶快过来喝啊。
任吉岗这才从我房间跑了出去。
我起床刷洗毕,看到黄桂丽正坐在客厅为任吉岗不时地斟着茶。黄桂丽今天穿一身艳丽的连衣裙。那裙子的作料是丝绸的,柔软得有种要漂流的质感。从那熨帖的布痕可看出那是一件头一回穿的新裙子。我估计是在上海买的,或者昨天到新桥才买的。因为新桥有遍布四野的桑田。
她和任吉岗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话。说些什么,我没注意听,但她那“咯咯咯”的笑声,让我有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
我无心掺和到他们的谈笑里。我肚子好饿,我对任吉岗说,我要到街上吃一碗藕粉,你去吗?
任吉岗说,你去吧,顺便给我带一个西瓜回来。
我走出旅馆,拐出那条槐树林萌小道,向新桥街走去。走到半路,我才发现身上忘了带钱出来,我只好踅了回来。
8
进旅馆时,我没看见任吉岗和黄桂丽在客厅上了,客厅里一时显得很安静,他们俩人好像都走了。我有些纳闷,走到客厅走廊的拐角,从任吉岗的房间里传来了他们的说话声,原来他们并没有走。我向前走了一步靠近门口,我看见黄桂丽背对着我坐在任吉岗的双腿上,那样子好像俩人正在接吻。任吉岗的脸被黄桂丽的身挡住了视线,因而没能看见在门口的我。任吉岗一只手抚抱住黄桂丽的蛮腰,两个人脸贴着脸正在没天没地向对方舔个不停。他们双唇之间仿佛正在咬着一块巧克力或者蜜糖,只有啧啧的唇响发出。任吉岗一只手伸进了像骑马一样的黄桂丽的水蓝色裙裾里,半透明丝质的裙裾里能看见任吉岗的手在不断摸索的动作。他们被激情燃烧,有些忘乎所以,或者说因为过于陶醉而忘了这是在旅馆和白天。显然,这是他们昨晚深夜相会后意犹未尽的继续,是干柴刚遇到热火一时无法扼住的情感燃烧。否则,怎么会我刚走离不到片刻,俩人就又开始进屋亲昵呢?
黄桂丽被任吉岗摸索一阵后,整个头部在半空中摇滚,脖子根都僵直了,仰脸看着天花板,身子在任吉岗双腿之间摆来摆去,人好像要从任吉岗身上跌了下来。
我见状差点叫出声来,但我还是止住了声。我下意识站立在走廊上,我是想走开的,但又好像走不开。我往后缩了缩身体,尽量把自己缩得最小化,以免他们会看见我。他们会如此毫无顾忌地在一起亲昵,一定是没想到我会回转身来;因为我到街上吃一碗藕粉,一个去回最起码也要半个小时。
他们这次结伴出来,时间匆忙又紧促,他们好像只有这样抓紧一切能在一起的机会,哪怕是很短很短的一会儿机会,把自己的热情和欲望投掷和消融给对方。
任吉岗抚着黄桂丽激情万分的头颅,对黄桂丽说道:你今天穿这条裙子特别的漂亮。
黄桂丽喃喃道:能不漂亮吗?是你买的,不漂亮都难。不是说女人穿相好的男人送的衣裳,不但漂亮,还会有一种特别的良好感觉。我现在正在体验这种良好的感觉。
真的吗?这种感觉比昨晚我们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同?
昨晚是兴奋。今天是按捺不住的幸福。我今早起床恨不得就能见到你,把你抱在我怀里。
这说明你是个懂得男女感情的人。这次我算没白带你出来。
这次你在我姐姐家听到我要和你一起出来,是不是有些意想不到。
我听到你要跟我出来,我当时确实很感惊讶。你想,我一个大男人,带上一个大少妇,行程千里,这一路上谁敢担保不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我真不知道你姐姐桂棠为什么会把你交给我?
对你说实话,我姐姐就是担心我姐夫会和崔爱英旧情复燃,她是叫我来看住我姐夫的。因为,只有我在我姐夫面前,他才不敢放肆。黄桂丽说,没想,我还没见到我姐夫,你在半路上就把我给解决了。你们男人的胃口真大,在上海那一晚,你闯进我住房,我都有点猝不及防。
任吉岗说,你说,你这么漂亮,我会放过这种机会?除非我不是个男人和一个呆子。从你决定和我同行那一刻起,我心里已预感我们要做出事来的。所以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本来在上海是不用歇的,但想到你,我在上海才故意歇一个晚上,看你懂不懂得我的用意。
这我倒是不懂。黄桂丽说,但你一路上对我的意思,我是看得出来的。不过,如果没你大胆闯进我的住房,我是不会那么快就让你上手的。
如果你没那个意思,我再大胆闯进你的住房,你不同意,我也是没有用的。难道我还能对你强弓硬上箭?
强弓硬上箭?黄桂丽笑出了声说,我看也差不多!她用手在他那个地方按了一下,你这不又上来了,现在又想跟我强弓硬上箭,是吗?
现在再想,也不是时候。任吉岗说,等下,那个教书匠马上会回来,被他看见了,回家传出去,场面就不好收拾。
你也懂得怕呀?黄桂丽把话题一转,说,对,这笔生意做成,你打算分给我多少?
这个嘛?任吉岗迟疑了一下,说,不是说好了吗?按人头分给你一份,该给多少,我一分钱都少不了你。
现在是你掌的头,你就不能多给我一点?
到时候再说吧。能多给,我就多给你。反正我们俩有了这层关系,我会和你粒米同餐,不会让你吃亏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人给了你,你不能让我白跟你跑一趟。那我就吃大亏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任吉岗说,我哪能让你白白付出呢?
那好!今晚上还是昨晚那个时间,我在屋里等你。黄桂丽在任吉岗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那响吻声让我直起鸡皮疙瘩。我顿觉无趣,回转身从走廊走回客厅。不过,我这次特地在客厅把茶具弄得铿锵响,意在打散他们这种白天的鸳鸯会。
不一会儿,黄桂丽从房间走了出来,在走廊上向客厅望了一望,似乎发现这边有人,她才走了进来。她一只手抚弄着散发,一只手扯着也许是刚才弄皱了的裙裾。到我跟前,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我说,你这么快就吃完早餐回来了?
我说,我忘了带钱出去,就返回来了。
这么说,老任交代你卖的西瓜没买了?
没带钱,我把十指剁了跟人换西瓜呀?我说,现在的人只认得钱。
哦!黄桂丽捂住口说了一句,你说的也是,你说的也是。你赶快拿钱出去吃饭。我说,这么晚了,我早饭干脆不吃了,中午两顿一起吃。我刚说完这话,邢守民也从外边走进来了,还没进客厅,就大声嚷嚷道,不好!不好!毕程刚才和申副总一行人从银行取款回来说,新桥水产批发行的白老板打来电话通知我们说,原先那批咸鸭蛋今早已转卖给深圳来的那一家客商了。这下,我们没货了怎么办?
这时任吉岗听到邢守民的嚷嚷声,从他客房走了出来,到客厅问邢守民说,真有这样的事?
我也一脸惊讶,老邢,你说的是真的?
我还赶到白老板的货房仓库去看,人家正一竹筐一竹筐往大货车上搬。邢守民一脸严肃地说。我是赶来告诉任吉岗的,毕程他们还在白老板的货房那里,正与他们交涉呢。
妈的,这边做生意怎么会这样不讲信义,一边是风一边是雨,说变就变!任吉岗一脸怒气。
这下怎么办?黄桂丽对她姐夫说,你和老任赶快去货场看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货运走。这快做成的生意哪能这样就没影了。我看到黄桂丽的一脸忧容与刚才和任吉岗的亲热劲判若两人。任吉岗倒是从怒气中镇定下来,对黄桂丽说,你别跟着穷嚷嚷,生意场上的变数是非常自然的。白老板那方把货转卖给另一家出价比我们高的不足为奇。做生意要赚,娶妻要干。第一批货让深圳方运走就运走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能稳住白老板,深圳那边出多少钱我们也出多少钱,把他所有的货全包下来。
我看也只有这样了。邢守民大咧着口,说,现在到处都在发生禽流感,人心惶惶。客商都往没有发生禽流感的这里来采购,咸鸭蛋一时紧俏起来,而我们一下子要六十万斤,人家当然要涨我们的价了。邢守民接着又说,老毕刚才给申副总说了,如果对方的价格一日三变,我们赚不到钱,这笔生意他们也难得做,他们就只能选择放弃,走人算了。
走人?任吉岗说,哪有那么简单,他们是和我们签了合同的,我们在合同期限内能把六十万斤咸鸭蛋交付给他们。他们走人我们就告他们违约,他们是要赔偿我们违约的经济损失的。再说,他们二十八万元的支票在老毕手上,他们想走人,那二十八万元就归属我们了。我攥着他们的牛头哩!现在是死人,他们侨港都得和我们一起上山埋了。
但是,如果我们这方真的没货能给侨港,最后违约反而是我们,到时,赔偿人家的是我们,而不是侨港。邢守民说。
任吉岗说,你说的也有对的地方,赔钱生意没人愿意做,杀头生意我任吉岗做过。我一点也不怕。白老板那里没货,我们在这几天还可以到其他地方调货。我就不相信,我任吉岗调不来这六十万斤咸鸭蛋。
我说,老任,你有魄力,我支持你。虽然我刚刚对任吉岗与黄桂丽搞成一坨有一种厌恶感,但对他坚持要把生意做下去的勇气可嘉可佩服。我转对邢守民责怪他说,老邢,自从你来到新桥后,人整个变态了。不是你和老毕向我保证这里有货,叫我打电话叫侨港的人来,侨港也不会来。来后,老毕和你一直不让我这个第一牵猴人和新桥的货主见面,你却和老毕一起和新桥的白老板他们见面。咸鸭蛋的价格都是由你们俩人跟他们定的。我也不知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昨晚刚签合同才过去一夜,现在又说新桥白老板那边的货被人家拿走了。说实话,我真弄不懂你和毕程背地里在搞什么鬼名堂。这个生意如果没能做成,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就是说你是第一罪人。别的我不说,首先,我花出去的钱,我就看你和老毕出水。如果你们不出水,我和你们没个完。邢守民见我当这么多人的面对他龇牙咧嘴地责怪,邢守民脸色顿时显得很难看。邢守民也知道,我这个人一旦变脸,就不是一只好鸟。他这才放缓口气对我说,你花了钱,我不也同样花了钱吗。
你花多少钱?你只花你个人的费用。你的机票,车路费全是我垫上去的。整整五千元啊!现在我身上只剩下不到三百元。你哪能说这生意不做就不做了。现在生意如果做不成,我连回家的钱都没有。我说,我那五千元还是找老同学先借来用的。
彼此彼此。黄桂丽在一旁插话说,我也是先向人家借了路费来的。
你们先别再说这一些鸡毛蒜皮的了。任吉岗打断我们的话,说,都是一起从家里出来的人,谁也别责怪谁。事情还不至于说黄就黄的那种惨状。
就是啊。黄桂丽反过来对我说,你这个姓许的,说话总是大声腔。这事要怪还得先怪你自己。我姐夫这次会出门来,还不是听了你姓许的带出的头。
这个女妖精!她一下子就变起脸袒护起她姐夫来了。我心里暗骂了她一声,真想又上去扇她一巴掌。
这时,任吉岗的手机响了,是毕程打来的。说他和申副总几个人已经回到家里了,要大家快到他家研究对策。
于是,我们一行人过去毕程家。申副总三个人分坐在客厅沙发上。见我们四个人进去坐定后,毕程一边泡着茶一边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说,生意场上说变就变。你带过来的申副总三人今早说这里的货被深圳的客商拉走,说这里的货源起了变化,他们想走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属于侨港一方的。因为没你电话叫他们来,他们是不会来的。
我听毕程这么一说,心里觉得毕程说话不公道。我怎么就成了侨港方的人了?我莫名其妙。侨港方是因为我才到这里来,这点没有错。但我和邢守民、任吉岗是一伙的。黄桂丽来后,也是属于我们这一伙的。他毕程暗里也是归属我们这一伙的,只是昨晚签合同,为了套住侨港的二十八万元支票,他才变成了双方的中间人。我们事先说好的,这笔生意是由我们几个人合伙来做的。以后做成可谓是“五马分尸”来分成的。毕程这一说,等于把我推到侨港方去了,特别是现在货源没保证的情况下把我一人推给侨港,对我来说当然不是一件好事。我现在成了左右不是人的人。毕程又把话转对邢守民说,这一斤六元钱的咸鸭蛋,即使做成了,我们也赚不了好多。一斤也就是一元钱的利润,还要发货,运费,人工费用,一斤实赚顶多就是五角钱,我们这一方总共有五个人——五鬼分虾。每人能分得多少。
我说,只要有货,能做成,多少是能赚一些的。不过我没有你们那么多的胃口一斤想赚一块钱,我只要能赚个三四角钱,我就心满意足,觉得此行没白来就可以了。
毕程说,生意账是这样子算的。问题是现在侨港说这里没有货源,准备走人。
我说,你昨天不是告诉过我说,你已经叫你大儿子到附近的临泽湖地区去重新组织货源,今天怎么又说没有货源了呢?
我是叫我儿子到临泽湖那边去看看。但临泽那边产的咸鸭蛋比不上我们这儿的。毕程说。我说,我还听你大儿子说过,那儿每斤咸鸭蛋要比这儿便宜一块钱左右。
我儿子对你说过这事了?毕程问我。我说,是我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