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1)
听说,做了开颅手术之后,会失忆。
少则几天几星期,多则几个月几年一辈子。
很久以前,初夏劝香绍谨去做手术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如果香绍谨手术之后失忆,忘了她,她该怎么办?
不管他记不记得她,她都会陪在他身边,就算他永远都想不起她来,她也会让他重新爱上她。
生命脆弱,太多的意外让我们招架不住,唯有感情永恒。
但是初夏没有想到,首先躺在病床上的人居然是她!
初夏的手冰凉。香绍谨用尽力气都无法使她的手暖和半分。他只是离开半分,就发生了这种事。
“香先生,时间到了,这是重症病房,你留在这里对病人的病情会有影响。”
香绍谨握紧拳头。
走出重症病房,李俊杰马上过来替他脱去防护服,香绍谨摇了摇手,仰头靠在墙上,脸色苍白。
李俊杰说:“刚从警方那里得来的消息,孟佩当场死亡,幸好初夏被甩出来,挂在一棵树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香绍谨猛地抓住李俊杰的手,额角青筋暴跳:“有没有调查出来什么原因?”
“刹车线被人剪断。”李俊杰轻声说。
砰!重重的一记拳头敲在墙上,李俊杰抬起头,当他看到香绍谨的脸时,吓得一连后退几步。
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香绍谨,一向平静温润的五官几乎都挣狞扭曲。
“俊杰。”他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发出来。
“我在。”李俊杰颤颤危危。
“马上通知警方,让他们注意姜余晖。还有,我保险箱里的资料你马上去取出来。”
“是。”李俊杰转身想离开。“等等。”香绍谨又扬手叫住他:“还是我自己去一趟。”
回来已是深夜,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轰隆隆的马达声消失,香绍谨才从疲倦中醒转过来。他伸手开门,门开了一半,冷空气灌进来,掀起他的发脚,他仿佛到这时才真正醒转过来,猛地缩回手,声音清晰而低沉:“去医院。”
重症监护室。
初夏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仪器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他看不到她,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心里有很多话还没有对她说,以前,他总是对自己说:以后有机会的。
有机会的时候他不说。
没有机会了,他才觉得惊惶,无边无际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伸出手,想抓住一丁点的依靠,而留给他的,只有冰冷的玻璃和虚无的空气。
“初夏,你知道吗?”香绍谨手按在玻璃上,他像是在回忆往事,慢悠悠地对着病房里的初夏说话:“我恨姜余晖,这种恨在我眼睛瞎掉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深入我的骨髓,挥之不去。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事,在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就开始,一点点地引导他走上偏路。其实,我早就有了足够的证据把他送进牢里。只是我还不甘心,不甘心只是让他在牢里呆几年,我一直在找更多的机会。我身边的很多人,爷爷,梦淮,孟佩,能利用的我都利用,就等着什么时候能给他毁灭一击。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孟佩和你让我完成了这个心愿。”
香绍谨神情惨淡:“也许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仇恨是把双面刃,毁掉别人也毁掉自己。它毁掉的那个我,居然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只要你能平安度过这一关,我宁可老天爷把一生的痛苦都加诸在我身上!”
……
那一夜,香绍谨站在病房外面对着初夏说了一宿的话。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他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也许是说给自己听,也许是说给老天爷听。
老天爷若能听到,他该知道,没有初夏的人生对香绍谨而言是毫无意义的。毫无意义的人生本来就该让出去。
香绍谨在外面站了一夜。
第二天,李俊杰急匆匆地赶来。
“不好了,姜余晖跑了。”李俊杰才刚跑到他身边,就急急地喊出来。
“哦。”香绍谨的面容褪去急躁,又恢复以往的冷漠,淡淡地,没什么反应。
“他好像听到了风声,偷渡跑了。”
“他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香绍谨很平静,他似着就猜到这一着。
“等警方行动怕是来不及,要不我们先……”
“随你安排吧。”香绍谨双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面对着病房的方向,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李俊杰的话。
李俊杰觉得过了一夜,香绍谨仿佛变了一个人。从昨天的咬牙切齿到今天的无动于衷。
香绍谨不是无动于衷,他是除了初夏,再也注意不到其它的人和事。所有的激情都隐藏在心里,放在病房里那个小小人身上。
姜余晖算什么,仇恨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夜的倾诉就像一道天堑,将现在的他与昨日的他永远隔开。
李俊杰看了初夏一眼,心中明白,轻声说:“那些事就交给我。”
香绍谨一直守在初夏的病房前。天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这些他都感受不到,他只能听到病房里每一个仪表的细微的变化。
每一个声音的变化,都揪紧他的神经,让他颤栗。
他在门口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
“小五哥,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初夏。”薛衡过来劝他。
“你先回去。”香绍谨对她只有这一句话。。
他就站在那边等。他没有想过站在那边有什么用,他没有想过也不需要去想,因为等她,已是他的本能。
香绍谨清楚地记得是第四天,平静的仪器在某个瞬间忽然想起一种怪异的叫声,护士跑过来,无数的脚步在他耳边凌乱地响起。
“叫医生,快快!”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他耳边呐喊着。
恐惧攫住香绍谨的心智,身上每个细胞都在颤抖跳动,他伸出手,手停留在空中不敢触碰任何一样东西,每一个触碰仿佛都会打破她生的希望。他就像是狂风骤雨中的芦苇,东倒西歪也只能硬生生挺着自己肩膀,手心几乎握破。
直到一个护士跑到他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香,香先生,病人她……她醒了。”
香绍谨抓住那个护士的手,惊吓过后的惊喜,他差点将她的手折断。护士痛得叫起来,而他,早已放开她,迅速走进病房里。
香绍谨头一次如此小心翼翼加胆怯,他甚至不敢出手去触摸她。
“初夏。”他叫她,声音低沉轻柔,犹如羽毛慢悠悠地拂在空气中。
“你在叫我吗?”初夏沙哑的嗓音传来。
听到她的声音,香绍谨心头一动,连忙蹲在她身边,伸手去抚她的额头:“是,我在叫你。”
“你是谁?”
“我?”香绍谨的手一下子停在空中,无着无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不停地抽搐:“你不记得我了?”
“我不认识你啊,你是谁?”初夏睁着好奇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男人,他的脸憔悴之中又着深深的恐惧,他在怕她吗?
初夏失忆了。
她看着香绍谨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当他的手碰到她的脸,她飞快的别过脸去。他的指尖只留下点点的,稍纵即逝的温度。
当他以为得到的时候反而是失去,最近的距离却最遥远。
初夏陷入昏迷时,他曾经对老天爷说,只要初夏没事,他愿意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没想到老天带走的却是初夏对他的记忆。
他把脸埋在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初夏说:“你怎么了?”
“我没事,倒是你,要好好休息。”他抬起头,微笑,小心翼翼地替她掖被子,这是个陌生的环境,面对的又是初夏,他有些畏手畏脚,他害怕碰到她的伤口,他害怕碰到插在她身上的液管。他的每个动作都笨拙的就像十几岁的小孩。
英俊沉稳的外表再加上这种孩童般的迟钝的动作,让初夏觉得很好玩,她笑嘻嘻地看他,看了半天,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大眼睛:“你眼睛看不到?”
“是的。”
“一直都看不到吗?”
“是,一直都看不到。”
在遇到她之前,他就看不到。没有她的日子,他的生命不曾存在。有她的日子,他的生活才真正地开始。他真的以为,他的生活可以真正地开始,他可以像以前一样,让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掌心,他可以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吻她,吻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他相信手指的感觉,更相信嘴唇的感觉,每一份悸动都是深深的牵绊,将他们两个牢牢连在一起。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靠近她,他们离得那么近,可以精确到分米,毫米,微米,他的手指却只敢触到她的头发。
轻轻地将她的发端紧握在手心,又轻轻地放开,她站起来,声音低沉地说:“你先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哦。”初夏傻愣愣地看着他离开,她到现在还没明白,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初夏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病房墙壁是带着米色的白。暖暖的,暗暗的,放在床头的黄玫瑰也蒙上了一层陈旧的味道,显得有些寂寞。
初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停地在想。
这个人是谁?他和她是什么关系?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
初夏有很多事情想去探究,可是只要稍微想深一点就头痛欲裂,她只得拉上被子蒙住头,脑子一片空白地睡去。
躺在床上的初夏不知道,从她病房离开的香绍谨并没有远去,而是坐在她隔壁的休息室,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在初夏的看管下,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现在,他身边的烟缸里堆满了烟头。
烟雾弥漫中,李俊杰在和他说话:“我们没有找到姜余晖,偷渡的船只一出海就遇到风暴,风暴过后,他们只找到船只的残骸,也许已经遇难了……”
“继续找!”香绍谨摁灭抽了一半的烟,他的嘴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不管死没死都要找到他,他别想靠着风暴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