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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宪兵换眼(2)

“郝老板。”项点脚低估了郝眯缝眼的能力,根本就没想他会沾日本人的边儿,他认为日本人绝对瞧不起郝眯缝眼的。其实不然,日本人,具体说是林田数马看上了郝眯缝眼,恰恰是他其貌不扬,外陋者多内险,这是林田数马的经验。

林田数马还精通中国的神相术,郝眯缝眼生着一双阴阳眼:“两目雌雄眼大小,精神光彩视人斜,心非口是无诚意,富积奸谋诡不奢。”他看中的正是这种心术不正的人。

项点脚不失精明,但不懂人长什么龟眼象眼牛眼的,眼下他急需一名兽医,郝眯缝眼曾是亮子里有名的兽医,所以就请他来医马。

“昨晚的太平鼓咋样?”郝眯缝眼问。

“不错。”项点脚赞赏。

“来日何不请到绺子上演几场?”

郝眯缝眼探听虚实,项点脚没听出来。

“唉,倒霉的事一宗接一宗,哪还有心思娱乐。”项点脚怆然地说。

“怎么?”郝眯缝眼装出惊讶。

“咦,不顺,不顺啊!”项点脚叹气。

“你们绺子历来是局红管亮啊!”郝眯缝眼转弯抹角地探询。他有他的目的,嘱托每月要从守备队那儿领两块大洋的,花膀子队的动态就是情报。

“八月节,给狼群包围了……”项点脚和盘托出那顿狼肉大宴惹出的祸端。

一马树匪巢,郝眯缝眼见到一派败落的景象,昔日威震荒原的花膀子队,现在只剩下十几人,残兵、败将、病马。

马误食了一种致其昏迷的醉马草,郝眯缝眼不愧为医马高手,他没走出几步,在草甸子弄到一种相克、攻毒的草药给马服下,马很快就站起来了。

郝眯缝眼返回亮子里,连家门都没进,直接来到守备队部。半路在街上买了只老母鸡和两棵草参,来见林田数马。

“吆细!”

林田数马此时最想知道的就是花膀子队的情况,郝眯缝眼的情报是及时雨。

“他们打算去香洼山打白狼……”郝眯缝眼说。

林田数马听着,大脑过滤着情报,挑拣有价值的东西。

郝眯缝眼把所见到的、所听到的,通通报告给日本人,尽一个嘱托之责。

“卢辛没被狼吃掉?”林田数马关注匪首的生死。

“他最近从哈尔滨回来,带回一个俄罗斯女人。”郝眯缝眼说。

“卢辛没死,那个项点脚呢?”

“活蹦乱跳的。”

花膀子队剩下他们俩,实力就不可轻视。怎么说花膀子队也到了穷途末路时期,狗落水了,正是追打的好时机。

林田数马表扬了嘱托一番,多赏了两块大洋打发走郝眯缝眼,决定马上部署清剿卢辛的花膀子队再好不过。

“借刀杀人。”林田数马反复琢磨这句成语。他不出面去做这件事,并非因为不便,而是他算了一笔经济账,成本上不合算。借谁的刀呢?

“韩把头!”

林田数马选定了目标,卢辛与狩猎队有宿仇,新近劫获白狼皮,杀死了韩把头的磕头(结拜)弟兄刘五,结了新仇,挑唆和指使他们去打花膀子队。

林田数马和韩把头见过一面,小松原领他为大青骡子的事找过自己,接受了韩把头送的五张白狼皮后,放了擅自闯入满铁禁地的大青骡子。他看出韩把头对放过他的坐骑很满意自己,更看出小松原和狩猎把头的友谊。

“带小松原去见韩把头。”林田数马打算亲自出马。

去玻璃山的路上,小松原猜测队长去见韩把头的目的。越想他心里越发毛。

“那只狼眼睛……”胆虚的小松原频率很高地想他和韩把头干的那件事,真的怕带自己来玻璃山找韩把头对质。当然,韩把头死也不会出卖自己,这一点他心里有底。

两匹马在玻璃山间毛毛道上前行,蹄子叩磕石板的声音,令小松原惴惴不安。

“怎么啦?”林田数马问他的士兵。

“我……我怕狼。”小松原编出谎言。

玻璃山有狼出没,灰白的狼屎随处可见。

“大白天的,怕什么狼。”林田数马责备道。

小松原宁可承受责备,甚至是责骂。队长认为自己怕狼好,起码没发现他心里的秘密。

“我们这次去找韩把头……”林田数马在半山腰上,才对他的士兵说出此来的真实目的。

小松原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你要帮我说服韩把头消灭花膀子队。”林田数马抬了下右眼,说。

小松原发觉队长置换的右眼,老是往下看,他不得不随时调整视角。缺乏狼的知识,就难解释这种现象。

到了狩猎队的驻地,韩把头并不在他的把头堂屋里。

“找你们的韩把头。”小松原说。

“哦,我们把头在后山驯鹰。”老姚说。

“叫他回来。”小松原说。

老姚迟疑不决。

“就说小松原找他。”小松原说。

老姚听过这个名字,去后山驯鹰前,韩把头有过交代,要是有个叫小松原的日本人来找他,就带他到后山驯鹰房来。

“走吧,我带你们见他去。”

驯鹰房搭建在后山的一悬崖绝壁上,远远望去倒像一只巨大的鸟巢。为何把驯鹰房搭建在这种险峻的地方与海东青的刚烈性格有关。

韩把头驯鹰技术是跟爹学的,尽管爹后来不想让他成为猎人,还是把驯鹰的技术传授给了他。

一只海东青在爹的桦皮小木屋里,十一天没闭眼。

“还得几天啊,爹?”韩把头问。

“它不被驯服就一直驯下去。”爹说,“儿子你白天,我晚上熬它。”

爷俩儿一个白天,一个夜晚守在海东青身边,用根棍子敲打拴在鹰腿上的铜铃铛,不让它睡觉。

“盯住它的眸子,只要它一闭眼,就捅铃惊醒它。”爹交代。

韩把头按爹的吩咐,一丝不苟地去做,盯着鹰那透明的眸子,只要它一闭就吓它睁开。

三顿饭吃在鹰身边,他发现鹰的眼里满是乞求,在街头他没少见到这样的目光。

“你饿了吗?”韩把头动了恻隐之心,将一块馒头送到鹰的嘴边,正巧被爹看见。

“干什么?”

“它饿啦。”

“饿也不能给它吃。”爹说。

“十一天不给吃的……”韩把头嘟囔,心里说,“残酷!”

熬鹰必须这样残忍。

熬鹰,顾名思义,就是熬尽它的精力,让鹰向人屈服。

“等熬得鹰黑了眼圈,瞳孔里没了神采,它的野性就快耗没了。”爹教诲儿子。

在往下的岁月里,韩把头也是这样教授他的徒弟的。

“只耗尽它的野性还不成,同时要给它强制减肥。”爹说。

给海东青减肥,驯鹰者有一套独特方法:将猪精肉剁碎,拌在苋麻皮中,做成橄榄果形状,鹰误当肉丸吞下去。苋麻皮吃下去消化不了,最终还要吐出来,带出肠子油,鹰就消瘦下去……

韩把头对爹的驯鹰方法改进了许多,驯鹰房建在悬崖绝壁上,就是他的发明。

“鹰击长空俯瞰人间,不能熬尽它这一天性,那样对打猎不利。”韩把头说。

“老把头!”老姚在山下喊。

“什么事?”吴双出现在驯鹰房窄小的窗口,山太高的缘故,他的脸很小,缩小了几号,“把头在睡觉。”

“有人找他。”老姚指指身边的小松原。

吴双看清是小松原,便缩回头。

韩把头直接走下山来。

“老把头。”小松原上前打招呼。

“太君找我?”韩把头睡眼惺忪,问。

“我们队长找你。”小松原说。

4

一马树的傍晚有了索菲娅,便有了生机。她的笑声如泉如溪,踏着草尖传向远方,是那样无忧无虑。

秋天晒干狼屎泥颜色的土坨上,卢辛和项点脚坐得很近,瞻望遥远的地平线,耳朵灌满索菲娅的笑声。

“女人真是水做的。”卢辛慨叹。

“但愿不是祸水。”

卢辛直愣愣地望着项点脚。

“莫非二弟看到什么,她……”

项点脚摇摇头。

“你是不是认为我把她带回绺子,破坏了规矩?”卢辛不能不在乎水香的话,尤其是在花膀子队背累(背时),他的话更不能不重视。

项点脚拔出嘴里的一段干草,橙色的涎液流出嘴角。

“女人是雪不是水就好了。”项点脚说出句没头没脑的话。

卢辛更加迷惘。

一只被惊起的沙鸡几乎是贴着头顶,突突飞过,他们感觉到了翅膀带起的风。

“啊呀!”卢辛惊呼。

一摊稀白的东西落在卢辛荒丘一样的头顶上,是沙鸡屎。

“母亲的!”卢辛狠骂一句,他总用这样的词汇骂人。

鸡屎突然间落到头上,胡匪视为不吉利。

“一马树不能待了。”项点脚说。

“哦?为什么?”卢辛惑然。

“我有预感……”项点脚说,“郝眯缝眼的眼睛滴溜溜转,我心里没底呀!”

“一个吓破胆的扒子,小泥鳅还能翻起大浪?”卢辛问,“我们不去香洼山打白狼?”

“我看还是不去的好。”

“好不容易碰上白狼群,不打可惜喽。”卢辛说。

“眼下保住队伍要紧啊……”项点脚说服了卢辛,“走,立马走。”

“那我们去哪儿?”

“离开爱音格尔荒原,钻大青山。”项点脚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时半晌,一言半语很难说服卢辛离开的。爱音格尔荒原对卢辛、对花膀子队是避风港,一个土丘,一条河流,一片草地,一个村镇,他们都了如指掌,环境的熟悉就意味着安全。

说心里话,项点脚也不愿意离开此地。

“可是我们只这匹马几杆枪,又面临着几家仇人追杀,好汉不吃眼前亏。到大青山养精蓄锐,壮大队伍,等东山再起……”

卢辛和项点脚谈到很晚,狼屎泥颜色的土坨上完全被黑暗覆盖,他们才走下坨子,分别回到宿处。

此时,花膀子队的人和狼夜宿极其相似,分散到各处。

卢辛和索菲娅的宿处,有了女人显得活力和浪漫。一墩红柳丛,经女人的手装饰,变成了美丽的建筑,树枝上系满野花。

他们甜蜜在柳丛里,仰望秋天的花朵。

“今晚你怎么冷冰冰的?”索菲娅感觉异样。

“没呀?”卢辛否认。

“你没叫我马。”

卢辛习惯叫索菲娅马,尤其是那种时候,他更喜欢叫。骑马驰骋的感觉在他看来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今晚,卢辛从跃上去,到跳下来,他都没骑马的感觉,没吭一声,默默做完事。

“亲爱的,你没叫我马。”索菲娅抱怨说。

“我们要离开爱音格尔荒原。”卢辛告诉她。

“这里不是好好的嘛,为什么要离开?”索菲娅觉得他的决定太突然。

“这里我们不能待啦,得走。”

索菲娅情绪立刻低落下去。她不愿意离开一马树的原因,是一个秘密,一个连卢辛都没告诉的秘密。

索菲娅想给卢辛生个孩子,她正在拜仙求子。

在叶老憨家她从养母那儿学会求子的方法,供奉送子娘娘“晚上一炷香,清晨三叩首”。

“我求子呢。”索菲娅道出实情。

“求子?”卢辛眼光没离开她的腹部,身子更靠近她一些,说,“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哪里有庙啊?”

“我自设的神坛。”索菲娅抓起他的手,“走。”

他们来到一个土丘上,卢辛看到一盏燃着的灯,灯光昏暗,几样面食供品和已燃尽的香灰。

“跪下,”索菲娅先跪下,叫卢辛,“给娘娘磕头。”

很少受别人支配的卢辛,此时意志完全受她支配,乖乖地跪在索菲娅的身边,双手合一作揖,随着她念叨祈祷语。

然后,他们离开。

“需要二七一十四天,我已经求了九天,还有五天。”索菲娅半路上说,样子十分虔诚。

“你怎么不供佛像,而供一盏灯?”卢辛问。

“这不是一盏普通的灯,是一盏神灯。”

“神灯?”卢辛无法理解那只破旧的马灯,是什么神灯,供奉它,给它磕头烧香做什么?它真的能送子吗?

叶家有一盏神灯,是索菲娅的养母从庙里“窃取”的,9岁的索菲娅参与了窃取。娘和她到观音庙烧香,趁身边没人,娘用事先准备好的包袱皮,裹住佛桌上供奉的莲灯,急匆匆地逃回家。

“娘,偷灯干啥?”9岁的索菲娅问。

“不是偷,是请。”娘纠正女儿的说法。

索菲娅不明白娘偷——请一盏庙里的灯做什么,正像卢辛一样不解。慢慢长大,她才明白娘整日供奉它,是祈求观音送她子女。在民间,“灯”和“丁”谐音,偷来观音的神灯,就会添丁。

同卢辛来一马树,她忽生要一个孩子的念头。然后,她想起养母,祈求观音让她的肚子里有动静的事。

“哪里去弄‘神灯’?”索菲娅遇到难题。

附近没有人烟,也没一座庙宇。养母说过:信神有神,信鬼有鬼,不信是土坷垃。她向项点脚要一盏旧马灯,把它当神灯供奉起来。

“我和水香都定好了,后天挪窑(转移)。”卢辛说。

“那你们走,我不走。”索菲娅说。

“不行,一起走。”卢辛口气有些生硬。

“求子还有六天……”

“风紧拉花,一天也不能拖延。”

“风紧拉花?”

卢辛见她不懂这句土匪黑话,解释道:“就是事急速逃。”

索菲娅迷惑不解,什么事那样急需迅速逃走呀?

“你别问了,做好准备,后天离开一马树。”卢辛的口气不容违拗。

“后天什么时候走?”她问。

“干什么?”

“我再给神灯烧最后一炷香。”索菲娅说。

“鸡叫头遍,挑(走)。”卢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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