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斯文的模样和他的名字完全不沾边，虎背熊腰、横眉豹眼的看上去就是一股子彪悍之气，理得短短而整齐的钢须、简单的军中制式的服装完全就是粗鲁武人的模子。更兼总是寡言木呐的样子，竟然一点其父洒脱威严的风采都没有继承。
不过隋风骨儿子七八个、却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第二子，或许是因为隋斯文种种都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缘故也不一定。西北军最精锐的旋风铁骑平日就是隋斯文掌控的，与其他的贵族子弟不同，隋斯文就像是长在了军营中，甚至与士兵同食共枕，很得将士爱戴。
隋斯文整理了一下头绪，看了看莫烟和贺小武夫妇，开口说道，“几位应该知道我父侯来圣城的目的了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摇摇头，毕竟隋风骨来了才不到半天。
“哦，这也难怪，毕竟牵扯的事情太大。”隋斯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了下去。虽然平日不怎么说话，可是说起来却是麻利的很。
西北军镇当年主要是为了防备西部的蛮族入侵才设立的，一直镇守着东大陆的西垂，无数次击退了蛮族大规模的骚扰劫掠，保住了一方安宁。
西边的蛮族不同于北地的蛮族，因为北地的蛮族大都是很久以前从东大陆内部迁徙到北地草原的，虽然岁月日久，因为气候等因素的影响相貌等等有了些变化却算是同根同源。而西边的蛮族却完全是另外的人种了，一眼就能看出分别来。
西边的这些蛮族当年也曾臣服于圣教的统治教化之下，现在仍然大部分保持着对圣教的信仰。当年圣教在东大陆的残余势力，正是通过蛮族的大举支援，才摆脱了王朝大军的追击退到了西大陆。
一直以来，只要王朝内部圣教势力反复，蛮族就会发兵呼应，可以断定的就是两者之间一直有着秘密的联系，而蛮族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支持，那才是最大的危险。所以，西北军镇存在的另外一个意义甚至是主要意义就是抵抗西大陆的圣教力量在可能的时候卷土重来。为此，西北军一直是王朝装备最好的军队，而且西北的贵族私兵从来不需要被调去各处平叛。
东西大陆的称谓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了，人们都知道东大陆的西边，在经过了漫长的充满杀机的沙漠荒原旅行之后，又有了一片广袤富饶的大地，那里就是西大陆。那无垠的土地上有着与东大陆完全不同的生物，这生物自然也包括人。
许久许久以来，很多怀着这样那样目的的勇敢者曾经成群结队地去西大陆探险，可是几千年来却始终没有带回来过太确切的关于西大陆的描述。只能说，走得远的那些人可能再也没有力气走回来，甚至是到死都没有走到尽头。
圣教还是很有远见的，或者说有着狂热的传教***，从千年之前，就开始经营在西大陆的势力。用财富实物俘获了散落在沙漠荒原上的蛮族之后，一下子就敲开了西大陆的大门。
在贤者的号召下，圣坛和圣塔都曾经无数次地派出过数以十万计的修行者，具体的情况除了地位崇高的少数圣师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只是传闻几百年前最大的一次西遣整整有三十万圣教的教徒带着妻儿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三十万最精锐的战士，百万负责繁衍传承的妇孺，似乎只是历史长河之中的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消失得无声无息。
根据各个渠道多年来传回的消息，如今，圣教在西大陆已经稳稳站住了脚跟，而且是有力的一股存在，只是大本营的位置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各种消息显示，西大陆的面积比东大陆还要大许多，土地肥沃，资源丰富，人口数量也差不多。只不过西大陆一直是诸侯林立，因为地广人稀，所以各个诸侯对土地的索求并没那么严重，也因此少了势力兼并中的融合，并没有形成一个大的国家，也就没有一个最强力的暴力机构存在。
圣教就在这个集权势力薄弱的夹缝中顽强地生存壮大了起来，据说占据的地盘不在东大陆的面积之下，从东走到西要走上三个月。后来陆续逃入西大陆的教众更成了强有力的支援，那些人中的青壮人数最保守的估计也在五百万以上。五百万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忠诚教徒，只怕足够在西大陆再打下一片天地了。
“西边的蛮族似乎已经被组织起来了，那些一直是一盘散沙的蛮族部落已经开始大规模的迁徙集结。”隋斯文皱皱眉头说道，“在王庭的号召下，能马上转成战士的人数当在百万以上。父侯认为，最快，秋天就能又大军攻来。”
众人闻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寒气，如果王朝还没陷入内战，那么这百万勇猛却毫无组织性的蛮族只不过是疥癣之患，只须西北军和北地的虎豹骑联手就足以击退他们了。可是现在这个时候，王朝自己打得一塌糊涂，双方已经都没有多少余力，甚至就是有只怕也不肯扔在西北的，所以只能依靠西北军镇的几十万军队去迎战了，而且西北一地的粮秣军辎供应未必能支撑多久。
隋斯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们曾经抓住过几个密谍，除了口音有些怪异之外和我们的相貌没什么两样。应该是圣教在西大陆的遗民。”他望了望都在倾听的众人，“似乎西大陆那边也有了大军集结的动向，虽然按照密探所说，圣教的地盘还与我们相隔万里，但按照圣教坚忍不拔的传统，只有他们一路一直坚持走下来，总有一天会打过来的。而西北蛮族应该就是先头部队。”
两个大陆的战争？这个想法一下子让所有的人都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这在以前完全是无法想象的，甚至从来都将西大陆直接无视。就连代表了王朝雄心的山河社稷图上，西大陆也是一整块留白而已，甚至都没有形状。
“当然，这只是父侯的猜测而已，毕竟谁都没有进入过西大陆腹地，不知道那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是隋斯文近似安慰的话并没有起多大作用，众人还是陷入了深思中。
东大陆已经够大了，大得这场争夺政权的战争或许要打上几十年才能分出胜负，而现在，却又有了更大更宽阔也更持久的什么就摆在眼前了。
人生苦短，时不我待，几人心中都有了这样的感慨。
“这么说，侯爷来到圣城是为了了解情况的了？”贺小武皱着眉头问。
“是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毕竟圣城在很多年前曾经向西大陆派出去不少人手。另外，父侯也怕……”隋斯文还是没有说下去，只不过大家都了然与胸，建功侯是怕圣城和西大陆那边有什么瓜葛了。
隋斯文看看似乎事不关己的鱼虫，慢慢地说道，“灭神山在西北蛮族之地应该有自己的势力的。”
众人听了更是大感意外，这灭神山还真是无处不在。
鱼虫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他真的很想看看灭神山除了三位师父之外还有什么人。
隋斯文解释说，“西北蛮族之中也有很多部落和北地蛮族一样曾经也是东大陆的遗民。那些人曾经和我们有过通商，从那些商人口中隐约知道了一些情况。”
众人不由得都望向鱼虫，他忙摇摇头猛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又紧紧地加了一句，“我还想知道呢。”
隋斯文忽然叹口气说，“其实目前西边的形势也都是父侯的猜想。所以希望灭神兄弟能以东大陆人的身份加入西北军中，灭神山的名头在的话，那样至少可以分化蛮族的一些力量。毕竟我们不能在与蛮族的战斗中消耗太大，不然一旦西大陆的圣教卷土重来，那就将是雷霆万钧之力，只怕我们就无法抵挡了。”
鱼虫听了为难地说，“我怕师父们不肯。”其实他自己也并不想掺合到这里去，这几日塞进脑袋里的东西已经足够他回山消化很久了。西大陆？他第一次听说。打仗？没什么好玩的。
隋斯文赶紧说道，“父侯准备去灭神山拜访一下各位前辈的，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西大陆的圣教甚至包括蛮族都正在进行着一个仪式，这是灭神山所决不允许的。”
“是什么？”鱼虫好奇的问。
“造神！”
“哦，他造一个，我们灭一个，所以叫灭神山了。不过神是什么东西。”鱼虫似乎明白了，莫烟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眼波流转间带着丝丝妩媚，笑得鱼虫心底又一阵意动，未免不是时候的心猿意马起来。
“神是存在于圣教统治之前的东……西。”隋斯文盯着鱼虫看了好一会，直看得他不好意思了才开口。
在圣教统治东大陆之前，整个大陆是神的天下，山山水水间一直存续着数不清的部落和各种各样的神，所谓神，现在看来，其实就是各个部落的信仰物种和崇拜图腾。
只是在人的代言下，神所表露出的一面都是贪婪的，嗜血的。
以神的名义作战是最好的掠夺残杀的借口，无耻也是光荣的。
无数的神就代表了人间无数的***，善的、恶的，所谓善的，所谓恶的，一切都是神的指示，神的指示下行事，那就代表了无穷无尽的杀戮，战火没有一刻停息过。
每个人都相信神，却没有人得到过神的恩赐，当然，那些神的代言者自然除外，他们通过神的授意拥有了世间所有的财富人口甚至水、火。那些被神所厌恶的多数人不被称为人，甚至不被称为奴隶，而是被唤为两脚兽。
神的权威是无与伦比的，所有的一切都属于神，至于属于哪个神那就看谁的拳头大了。对神的信仰是忠诚的，哪怕是基于相互仇杀产生的忠诚，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除了神他们一无所有。
众神时代，人活着就像蝼蚁就像沙尘，只不过比蝼蚁比沙尘要承受更多的折磨和苦难。
当世间的一切都被无尽的黑暗笼罩的时候，圣教出现了，他们从被神压制在最底层的两脚兽中走出，秉承着圣道自然万神皆虚的理想，高喊出众生平等皆自然所惠生的口号，开始血腥残酷的反抗。
这场让绝望者更绝望的神圣战争持续了近千年，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两脚兽渐渐将神踩在了脚下，随着原本极端封闭的生活环境在战争中日渐开放，千年间不停辗转流动的人口渐渐破坏了各个地域上家族势力的唯一性，打破了家族为单位的天下混战的局面。
最后，圣教胜利了，将众神的天下收归囊中，笑言“罚没天下”。
可是，不过千年，秉承众生平等的圣教也堕落了，天下十分之九的人沦为了圣教圣师和他们高贵家族的奴隶，天下重又沉默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直到有一天，一个大汉高举两面血旗揭竿而起，大呼“天下不公，以血洗之。”当然这是后话。
“灭神山之所以成为灭神山，是因为圣教在夺了天下后，在灭神山上集合了天下各个神的代言人，然后一把火把他们都烧死了。”隋斯文声音有些发颤，“据说一把火烧死了八十万人，其中神使三万。”
“三万个神？”鱼虫有些不信，“神也太多了吧。”
隋斯文笑了，“灭神兄弟，那个年代，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神，就算是只有千八百人的家族都有自己的神的。要是都算上，神至少有三十万。现在王朝的各种贵族加起来不过才万人。这些神和贵族都是寄生在世人的血肉中的，现在王朝的一万个贵族就让百姓民不聊生了，想想都知道三十万个神统治的世界该是多么的黑暗。”
鱼虫小心翼翼地问，“难道你不是贵族吗。”
一句话让本来满腹感慨的隋斯文差点一口气憋死。
卢惊忙接过话题，“圣教要造什么神呢？”
“万物之神。”隋斯文终于缓了口气，瞪了鱼虫一眼，想想他的话，自己却不由得笑了，“也就是主宰一切的唯一的神。”
“神能给我什么？”鱼虫好奇了。
“信仰。”隋斯文淡淡地说。
“信仰之后呢？”鱼虫不太明白。
“归属感吧。”隋斯文不禁暗叹一声，这小子真是虚心好学，看着鱼虫还要张口，忙对他说，“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的师父们，他们应该最了解。三才一脉一直驻守灭神山，也是为了消灭世上所有高居人之上的神而存在的。”
“抓到都烧死吗？”鱼虫不依不饶地。
“烧……烧死……”隋斯文的头大起来，“哪种方法都行吧，火烧嫌麻烦的话一刀杀了就是了。”
“建功侯有什么计划呢。”卢惊笑了笑追问道。
隋斯文看了看莫烟和贺小武夫妇，说道，“父侯准备出兵，先下手为强。”众人都愣了愣。
“出兵？”七皇子问，“莫非要攻入沙漠吗？”
隋斯文点点头，“父侯准备组织远征军，在蛮族没有完全集结之前，各个击破。而且父侯也想要了解西大陆那边的情况，在现在的情况下只有依靠武力了。”
“建功侯果然深谋远虑。”七皇子赞道。
隋斯文接着说道，“父侯这次也想跟诸位讨个人情。”
“要兵要粮的话没问题，总不能让蛮族打进来。”七皇子毫不犹豫地说。
卢惊朝七皇子点点头，“我想血旗王也没有问题的。大致需要多少人马呢。”
隋斯文朝众人施了一礼“多谢。”然后说道，“骑兵三十万，步兵二十万。这几乎是西北军镇所有的力量了。”
众人都皱了皱眉头，各自寻思起来。
“父侯希望血旗王世子能将太子顶在北地，免得大军出境之时，西北军镇反被夺了。估计现在这在和思宁谈这个事情。”隋斯文看看众人，“父侯希望王朝内战不要打得太凶了，免得伤了元气，被西大陆趁虚而入。”
“是这个道理，卢兄，我答应你，东海今年停战。”七皇子斩钉截铁地说。
卢惊笑了笑，“好，回去我请你去东海府城好好玩玩。”
“此次，父侯想跟圣城商量，能否借虎豹骑和重甲骑一用。”隋斯文深深地看了一眼贺小武。
贺小武低着头，手却慢慢攥紧了。
“血旗王不已经同意魏迟的部队归西北军镇调遣。”隋斯文盯着贺小武不放。
贺小武点点头却没有说话，莫难离心中一痛，她知道丈夫很想去却担心城主不会放人。
“我们去求求父亲吧。”莫难离轻轻地说道。
贺小武看看妻子，还是摇摇头，然后看了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鱼虫，突然说到，“灭神，如果城主同意调兵，我希望你来带这支队伍。”
鱼虫被说得一愣，张着大嘴，“我……”然后使劲地摆摆手，“我一定不行的。”
贺小武黯然一笑，“我想求你将队伍交到一个人手上。”
鱼虫终于明白了，点点头，“我尽力吧。”
“多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