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求求您，求求您了。”一位脸膛黝黑的壮汉一把拽住背相机的大高个子青年苦苦哀求说，“请给我们照张相吧！我们是江苏阜宁县农民建筑队的。”“哎呀！那边人等着我呢。”大个子青年为难起来。“行行好。我们二十多人被困在这里，是这儿的群众救了我们，要走了，请给我们照张相做个纪念。”壮汉一个劲儿缠住不放，终于感动了青年。“慢着。”正在青年要按快门的时候，一个叫郑友海的农民举手示意，没准备好。他唰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一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把它贴在胸前照，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纸，这可是一片心啊！”原来，是哈密地委、行署给万余旅客的慰问信。
旅客们纷纷留影、留言、签名、赋诗，小城成了他们心中的丰碑，成了他们人生路上耀眼的“明珠”。
哈密人民纷纷赶来为亲人送行，握手，话别，拥抱，三五一群，别情依依，离意绵绵。“再喝一杯哈密的水吧！”“再吃一牙儿哈密瓜吧。”一双双手把茶水、大饼、冰棍、糕点又递进窗口，递到颤巍巍的心上。
马世清照顾几位老人、妇女上了车，自己也找了位置坐下，不知是过度劳累，还是心事重重，他擦把汗就趴在小茶几上。“解放军叔叔再喝一杯水吧！”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小男孩踮着脚后跟，吃力地伸进壶嘴。马世清抬起头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他猛然站起身，三步两步跳下车，一边抹眼泪一边向车站办公室跑去。人们只见一个穿背心、卷裤管、抹眼泪的军人流星般奔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驻疆某部的副连长，滞留哈密后被安置在车站旁的军供站里。开始是别人为他服务，异地他乡淳厚的民风、友爱的精神深深打动了他的心。转而，他成了闲不住的人，扫地擦桌，送饭送水，昼夜为他人服务，旅客闹不清他到底是主人还是“难民”。
他有着刚毅的男子汉气质，也有着脆弱的女性性格。在别人为他、他为别人服务的时候，不知默默掉过多少眼泪。就在一个多小时前，这个五尺须眉还泪洒餐桌，泣声饮下人民馈赠的“祝节酒”。
那是军供站为军人、军人的妻子和军人的父母特地办的酒宴。“今天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六十周年大喜大庆的日子，我们军供站虽说是为军人服务的老百姓，但是，我们感到神圣而光荣。”军供站站长老王高举酒杯向军人祝节：“来，咱们共饮这杯酒。”
虽然这是一桌平常的酒菜，十菜一汤，啤酒一杯，没有山珍海味，名酒佳酿，但它又是极不寻常的意义深远的酒宴。
马世清还带有几分酒气找到车站负责人：“同志，麻烦找点纸、墨好吗？”“不用了，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负责人知道又是要写感谢信的。“不行，这样走，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啊！”他缠着不放，说话都带着颤音。对方执拗不过，只好依从。
“哈密人民万岁！”“哈密人民亚克西！”“再见了！哈密人民。”他铺开红纸略略思考了一下，一口气刷了四幅大标语，站在身后的一个胖子觉得还缺点什么——哈密精神万岁！
“好！这最能反映我们旅客的心情。”马世清未等墨迹干透，急不可待地卷上就向站台奔去。见他来了，五号车厢的窗口呼啦啦伸出一双双手，一双双老人的、少妇的、小伙的颤抖的手。哗啦啦，大红标语从每个窗口齐刷刷飘了出去。站台上顿时一片欢腾，小站颤抖了，车厢倾斜了，向着五幅标语，万颗滚烫的心倾斜、合拢……
入夜，1987年“八一”之夜，小城遍地还在流火，还在流蜜。再见！可爱的小城，再见！可敬的人民。“绿色巨龙”不情愿地抖动了一下身躯，载着标语，载着泪水，载着军礼，缓缓地、缓缓地向前方驶去。
再见！一路平安，旅途愉快。小城也频频挥手，流淌着泪默默祝福。
十五
五个昼夜，一百二十个小时，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也不过是狭窄的一段，旅客却梳理不尽对远方亲人的绵绵思绪，诉说不完对远方亲人的敬慕之情。
他们早已离开了这座城市，雨珠般散落到共和国浩瀚的土地上去。他们曾经滞留过的城市也恢复了往昔的静寂，但一股股潜流仍在流淌，一缕缕清风仍在吹拂。
中国矿业学院的田多曾在滞留中走进过一个陌生的家庭，家庭的主人殷勤款待了他，又给了他三十元钱，这是田多曾来信的片段：
“长胜兄：您好！代问大嫂好。……多寄了十元钱给你，我觉得太少了，原打算寄双倍的，可是，鉴于当时的条件，只能如此了。您就用那钱给孩子买点吃的吧！不知怎的，平时我不敢过多地想你们，每至此，我就想哭。近来，您的工作、生活可好？小侄子也该上学了吧？纸短情长，我就不多写了，切记‘缺盐少米’时，急告老弟一声。”
“李莉妹你好！本想给你买件毛衣，表示我的一点心意，可是在街上转悠了两个半天，毛衣都是那么肥，没有合适的，所以，我就给你扯了一块1.1米的高尔夫呢，这是最近市面上比较时髦的布料，你就做条裙子穿吧！这是姐姐的一点心意，太不好意思了……”
这是李莉同志接连收到的三封信中的一封。像上面这样称呼姐妹，称兄道弟的来信有多少？真难以统计。一封一封从夏到秋、秋去冬来纷纷扬扬地从长江南北、黄河上下以至从天山深处、伊犁河谷飘来。
“如今我们老少三辈六人在学习、工作之余，常常怀念起你们——我们的亲人……请代我们向车站花房的东北老大爷问好、致谢！并寄去父亲收集的一点松子，愿老大爷也能育出松苗，让共产主义新型人际关系发扬光大，也让我们的友谊像青松一样长存。”这是伊宁县第二小学的于红梅、刘军两位同志的来信，信虽言短，意却深长。
旅客们用灼热的言语赞美友谊，讴歌时代。他们来信表示，要把哈密人民的精神风采传遍家乡，要以哈密人民火焰般的热情努力工作，发奋学习，为四化建设贡献力量，为党的事业添砖加瓦；要让哈密精神像哈密瓜一样沁香飘四海，英名扬神州。
“哈密精神”在旅客中产生极大的动力、希望、鼓舞和力量。
当然，受影响的范围远不止他们那个群体，民间的传播和印刷、电子媒介的辐射，“哈密精神”已成为千千万万双目光的聚焦点。赞许、敬佩、叹服构成聚焦点的中心光环，惊奇、怀疑、迷惘是聚焦点灰淡的侧光，剩下的还有鄙夷、冷漠、嘲讽……
不堪回首的那段历史虽然久远，共和国的肌体也早已康复，但是，一些人遭到摧残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落后、陈腐的惰性还在心底深层积淀，亵渎嫉妒的不良心态还没受到遏制，这便是出现逆反心理的症结。
另一种人认为哈密老百姓的行为是与时代格调不合拍的，同社会趋势大相径庭的“历史大倒退”。他们惊呼这是商品经济衰落，商品观念淡薄的表现，是愚昧、无知的“返古”现象。按这些人的思维逻辑来论，商品经济暂时还比较落后的地方，人的表现就是呆傻、愚痴、笨拙，不懂得自我创造的商品和劳动所得的价值。在商品经济发达的地区，个个都是，也应该是，必须是“毫厘不让”“斤斤计较”的“商品”。商品经济的落后必然导致“无私”的落后，反之，一定会产生“自私”“贪婪”的进步。似乎这便是某些人的结论。
有这样一则小故事，它也发生在旅客滞留的哈密城。有位送水送饭的老妈妈将一个小伙子领回家，当亲儿子一样对待。通车前的一个早晨，老妈妈拿出自己的钱，排队为年轻人购买车票。这时候，年轻人提着两只烧鸡走了过来递给老妈妈，说是用身上仅有的钱买的。“你有钱为什么让人家掏腰包给你买票？”周围的人弄不明白后都指责青年人不懂道理。“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一个老人替你排队买票，简直是太不像话了！”年轻人在众口斥责中懊悔地说：“哈密人民是一面社会道德的镜子，照出了我灵魂深处的丑恶。”
且不论小伙子的自责言轻还是言重，这个小故事从一个侧面告诉人们：哈密人并非一尊尊“菩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遇人则帮，见人就救，正如社会上人们讨厌那些告哀装怜的“乞丐”一样。而是向那些确确实实需要资助、需要救济的人伸出援助之手。
在哈密受阻的旅客有40%左右的人两天后就“弹尽粮绝”；一千五百多人途中就患了各种疾病；这座城市的旅馆、饭店、招待所总共只有两千余张床位，就是说有万人左右即使有钱也无处投宿……
这就是哈密人为什么无私奉献的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