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在院子边上的小水沟旁找到了孙元化时，他正捧着纸蘸着泥浆写东西，烧成焦黄色的胡子翻卷着向上，头发里面夹杂着稻草屑，一身的黑灰，想是刚才跑的匆忙，一只脚趿拉着布鞋，另外一只脚光着泡在水里。
“老师，老师！”郑芝龙唤道。
“嘘，别说话，我正想事儿呢。”孙元化有些不满地抬头说道，他正在努力回想起火之前桌上摆放的药品，还差那么一样，到底是啥来着。
郑芝龙见状蹲下身来，凑过头去看着纸上写的物品念道：“焰硝、硫黄、炭石、原油，这些东西的燃点都不一样，单放在一处，那么小的量烧一会儿就没了。需要能持续燃烧的东西作为引燃物促成这几样药品同时发生反应才会有刚才那种规模的爆炸，老师可有看到什么异常现象？”
孙元化皱着眉头，“异常现象？说来也是奇怪，那原油只有一小盏，倒翻的时候我及时把火移开，可不多时就开始冒起白烟，气味非常特别，有股子蒜味，我们跑出来没多久屋里就炸了。”
说到这些化学知识郑芝龙爱莫能助，初高中时学到的一点毛皮并没有什么帮助，你要把很清楚的化学反应描述出来说不定还能勉强认出些成分，可就凭气味要他辨认药品，那还真是难为文科生了。
“我们再进去看看，既然火药量不大，肯定有烧剩下的残渣，拣出来一样样辨认就行了。”郑芝龙安慰道。
“唉，也只能如此，可惜我堆出来的土硝，估计都给炸没了。飞黄啊，记得跟王顺提一声，这边的硝石要多给供应些，别光顾着造火药去了。”孙元化朝院子那边望去，烟快散完了，他看了下脚面起的红泡，“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把鞋面子都给蚀没了，亏得我脱得快，不然脚上都要掉层皮儿。”
郑芝龙听他这么一说，把这几个点串起来一想，“依靠油温燃烧，冒白烟，有蒜味，尿液，腐蚀性，难道说会是这个？”他喃喃道，有个影子在脑袋里慢慢成形，他大概知道是个什么了，不过需要再到现场证实一下这个想法。他大步流星回到院子里，顺手捡了根铁棍拿在手中，这屋顶给炸没了，黑烟散的也快，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进去查看了。
孙元化瘸着脚走了进来，空气里还漂浮着黑灰，他便站在门口指着窗边靠里处说道，“喏，就在那，烧的只剩个桌架子了，你们把灰清一下。”
郑芝龙拿着铁棍将沙土慢慢刨开，越往下黑灰越多，里面掺杂着白色渣滓还在冒着青烟，他回头瞄了一眼，见孙元化正在指挥着学徒们清理别处，偷偷把袖子里藏着的兰花放在渣滓上。那白色的花瓣普一接触，中心马上开始碳化，花瓣边缘处出现了棕黄色圈，郑芝龙再把茎秆伸过去戳了戳，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他捞起那株兰花，放在前方，用手扇着风把气味扇过来嗅了嗅，焦炭味夹杂着一股奇怪的生蒜味，没有错，绝对没有错。
他站起身来，对着门口喊道：“老师，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堆硝的地方。”
孙元化捂着鼻子说道：“嗯，那堆硝放外面容易晒干，我便放在屋脚，飞黄可是有什么发现？”
郑芝龙把那株已经不成形的兰花递给他看，孙元化想凑到鼻子下面闻，郑芝龙忙阻止道：“老师，不能直接闻味道，要像这样扇风，这可是你之前所说的那股蒜味？”
孙元化仔细辨认了一番，说道：“正是这味道，不过比之前淡了许多，没那么冲鼻了。”
郑芝龙分析道：“这么低的温度居然还在燃烧，先前被尿液浸泡着温度过低没有达到燃点，后面热油将温度传递了过去才造成了燃烧，学生觉得造成后面爆炸的东西有可能就是这种白色的渣滓，不过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判断，老师可以再做试验证实我的猜测。”
“此话有些道理，你去打一碗水来，把这渣滓浸泡其中，等物事清理完毕我再试试。”孙元化转头和李老大说道，“不过此物腐蚀极强，切不可用手采集。”
这时，门口有人喊道：“东家，港口来人了，王管事叫您过去一趟。”
孙元化说道：“飞黄有事便忙去，这里我自会处理，无需担心。”
郑芝龙抱拳告辞：“那便麻烦老师了。”
到了码头，二十多艘帆船首尾相连停在岸边，王顺站在甲板上喊道：“东家，您要的橡木到了。”
郑芝龙闻言大喜，几个箭步冲上船去，看着货舱里码好的木料连声问道：“这些船上的都是橡木？好家伙，这么多，从哪里买到的？”
这时肩膀被人一拍，有人说道：“当然都是橡木了，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才凑齐这二十五艘船的料，大哥，你该怎么谢我？”
郑芝龙转身一掌拍了过去，笑道：“好小子，有本事了。”
来人正是芝豹，几个月没见，这小子个子倒是窜的疯快，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骨架子上贴了一层漂亮的肌肉，皮肤也给晒成了红黑色，刚他站王顺身边，郑芝龙这亲哥愣是没把人给认出来。
芝豹灵活地低头躲过这忽面而来的一巴掌，说道：“打人不打脸，摸人不摸头啊，咱们哥俩关起门来是可以慢慢切磋，这外面大哥还是给我留个脸。”
说着指了指其他船上的水手，苦兮兮道：“我好不容易才立起来的威风呢，您可别这一巴掌就给我扇没了。”
郑芝龙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大哥的错，一时高兴下手没个轻重，弟弟莫怪。我看你带回来好些生面孔，不像是同一批出去的人，路上收的？”
芝豹看着望过来的水手说道：“说来话长，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先让他们把货卸了，回去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