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豹走外面过，见屋子里还点着等，便推门进来说道，“哥，在说啥呢，我也听听。”
“去把你二哥也叫回来。”难得小弟没跑到哈桑德人那边去凑热闹，郑芝龙决定把它开成个家庭茶话会。
“好勒，等着我。”
“小公子这行事作风看起来比以前沉稳不少。”张琰看着芝豹身影说道，“以前像个没长大的富家公子，现在却有些大人的模样了。”
“我不可能把他一辈子护在身后，他得明白，这世上没有谁能依靠谁一辈子，我不会站在原地等他长大。”郑芝龙一直没有学会这种保持长时间跪坐姿势的技能，眼前这个又是苏卿的人，干脆把腿脚打直，边揉着膝盖边说道，“比兰人给他上了很好的一课，不前进，只有死，没有谁是永远强大的，如果你止步不前，就等着别人踩着你往上爬。”
芝虎本来是在跟萧冬他们商量去哥打巴托该运些什么货物，听芝豹说大哥有事儿找他，便让其他人看着办。他进来坐下后看到芝豹也老老实实坐在一边，觉得挺神奇的，郑芝龙见状开口道，“他马上就要十二了，听听这些家族里的事务有好处，别一天只知吃喝玩乐，我郑芝龙的弟弟不能只是个纨绔。最迟后天你就要走了，现在我手里能用的人太少，他也是郑家的一份子，家里供了那么多年，也该做些贡献了。”
“哥，我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银子，昨天那一仗之后我才知道银钱来的不容易，以前都怪我不懂事，天天瞎闹腾。”芝豹说道，“大哥，我绝不会拖你的后腿，我要多学多做，早日帮上你的忙。”
“你肯学我就得烧高香了，帮忙这事以后再说，哈哈。”郑芝龙笑道，“好了，继续刚才我跟张琰的话题，我跟他说到在棉兰建火器坊的事情。咱们现在是非常时期还能将就一下，等王顺把人带回来，村里肯定住不下，比兰人的屋子又被我们烧完了，所以得赶紧修房。我觉得之前哈桑德人逃难去的那个山洞就挺好，又大又深，可以划给火器坊做实验室，声音什么的根本传不出去。”
“实验室是什么东西？”芝豹问道。
“举个例子，火药工匠要做一发子弹或者炮弹，他不知道子弹里的火硝、硫、炭份量分别是多少才能达到最佳效果，这期间就必须把这三样按不同的比例做成不同的配方来进行试验，而实验室，就是进行试验的场所，我们提供材料，他们研制成品，而且还可以提供相当全面的保护。”郑芝龙说道。
“等你们走了我也要去勘矿，建基地的事情就交给刚提上来的那几个人去办，人手不够问土人要，我今天和他们说好了，哈桑德人会来帮忙的。”郑芝龙把日记本打开给他们看，第一条上面写的就是勘矿，“硫磺矿大致的几个位置我已经定来下，先去最有可能的火山地区；至于硝石和煤炭的问题放到后面解决，实在不行就用土法堆硝。”
“大哥，矿石这一块勘出来了，没人去采啊，咱们手上就这么些人，见天埋头挖也不够生产的。”芝虎说道，“而且挖出来怎么运回来，靠人背么。”
“你说的这个问题就是我第二点要提到的，现在火药杀伤力和燧发枪的精准度还不够，把匠人招来就是要先解决源头的这些问题，等他们把东西造出来以后，我们再提批量生产的事情。”郑芝龙说道。
“第二个就是人口问题，当地土人虽然多，但是戒心甚重，只能慢慢教化以后再为我们所用，不过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我认为现今最快的方法是把内地流民迁到这里来。”郑芝龙标注上第二条，“首选闽浙两广（广东广西）一带，百姓靠海而居，我们动员他们来海岛上生活居住不会像内陆居民那么困难。表哥黄铮的老师与姚宗文同是三十五年丁未科二甲殿试进士及第，不知何故只得了个闲职，他便辞官归乡开了书院。去年浙党主持京察，因和姚给事中是同乡，齐党和楚党官员被逐，朝中余了不少空缺，姚给事中便向方从哲举荐他，攀上方首辅这条大船，谋了个外放任上的肥缺，咱们迁流民时先托表哥去递个帖子，有了他的名帖，还怕官府不给咱们通关文书么。”
“虽说官府关节能打通，但渔民们愿意背井离乡来棉兰吗？这块地也算是穷乡僻壤了，交通不方便，海上还要漂那么多天才能过来，土著也多，你还别说，我自己这么一说，发现这地方全是缺点。”芝豹看他哥这么热心在棉兰种田有些不乐意，“这地方要啥啥没有，迁那么多人来棉兰不如去吕宋岛。”
“吕宋那地儿有啥好，你给我说说，遍地跑的都是西班牙军队，要做个啥事儿就因为我们是汉人便这不准那不准，在棉老山高皇帝远，咱们想干嘛干嘛，只要手里这杆枪捏紧了，你还怕土著能翻天不成。”芝虎一条条给他分析两地不同，吕宋和宿务虽然矿产很多，但是当时能开采的矿床基本上都被西班牙派重兵把守，他们迁那么多汉人上岛只怕会引起驻军的恐慌，于己不利。
“这几年天灾人祸，鬻儿卖女的人家多了去，能有口饱饭吃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来。人多力量大，这建基地开矿开山的事情就能简单不少，我们现在人太少，很多活计都没法做。”郑芝龙想起来今天和王顺说的还漏了件事儿，“看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把信给你们，这两天事情全找上门来忙晕了头。”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信递给芝虎道，“你们到马尼拉后托人带回去给舅舅，信里面提了这边的情况，叫他去帮咱们解决这流民的事情，老头子一天太清闲，得给他找点事情做松活松活那把老骨头。”
登岛之后郑芝龙就在不停地刷新大家对他的看法，各种奇思妙想接连不断，与在国内表现出来的中庸全然不同，现在在座的三个人听他这么麻溜地喊着老头子，一联想平日里在黄程面前端着那副恭谨平和的模样，这简直就是腹黑界的大触啊。
不过这边郑芝龙倒没怎么在意，在国内为了不被别人当异类烧死已经装傻卖乖很憋屈了，好不容易跑这么远就为了甩开膀子干，还那么装累不累啊，“第三，手上钱少，这是最让我头疼的地方，咱们在这里呆上一天，那就是一大笔费用，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也没见个响声，我现在抠破头皮就想着大赚一笔。”他把这三点一圈，“不过等咱们定下来，后面来钱就容易多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第二点也能顺顺当当解决掉，所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三个：卖货，勘矿，建基地。”
“东家，那我做什么，你啥任务也没派给我，我就在这里干等着么。”张琰见郑芝龙说了一晚上，自己最想问的事情却没个着落，不由有些急了。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明天走的时候把火枪全部发下去，做两手准备。曼达亚人态度不明朗，如果和谈失败，哈桑德人现在看来是靠不住的，我的身家性命可都交给你了。”郑芝龙看着窗外，这个时候哈桑德人还没回来，不由叹道土人心真宽，明儿说不定还会有一场混战，今晚却还在通宵狂欢，真以为靠着他手上那么些人就能扫平整片河谷无敌手，“跟大家说一声，要是到时候打不过，转身就跑，千万别有偶像包袱，哈桑德人的星星眼又不能当饭吃。”
“恩，我回去的时候和赵大说一声。”张琰看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辞，门外寂静一片，只有水员住的房子还亮着灯，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碰到个土人，张琰心道，“看来明儿一早还得去比兰部落把人叫起来才行。”
芝虎之前听王顺提过，这次带出来的银两是台州布庄亏空里大掌柜赔的银子，郑芝龙没有问黄程多要一个铜板。虽说这也算是一大笔，可如果要建船坞和火器坊，军火这玩意儿向来是个无底洞，五万两只是杯水抽薪。
“哥，咱们的银钱得省着点花，要不先别迁流民了，打点官府要钱，坐船要钱，他们来了我们还得包吃包住，就是把整个黄府卖了咱们也养不起那么多人啊。我们先把火器坊弄起来，靠燧发枪朝内陆推进，打到哪算哪，再把土人圈起来干活不是挺好，光这一项就能省下不少银两。”芝虎说道。
“你的提议很好，平日里做了不少功课吧，说话有理有据，看来是下了功夫的。”郑芝龙说道。
芝虎挠挠头，难得被夸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哪有，我听舅舅说，了解时势才是为商者必备之路，”
这夸过了当然棒子也必须敲下来，“但是你想过一点没有，光靠打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如果打压太重招来土著的怨恨，他们一旦联手，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这些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和土著交往，左手胡萝卜右手大棒，听话就给吃的，不听话就打，一松一驰，才是长久之道。”
郑芝龙见芝豹不太明白，便详细地解释道，“现阶段对于那些小部落，要收买人心，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依附我们，这就是胡萝卜；而大部落呢，则要分别对待，在那些毗邻的大部落之间制造矛盾，用一个去牵制另一个，从而保证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发展。等根基扎稳后，愿意臣服的自然不用说，和我们作对的便派出军队镇压，这就是大棒。”
“不过能想到向内陆推进这点已经难得可贵，芝豹可得多向你二哥学学，看看别人是怎么长进的。”郑芝龙把宣纸在地上摊开，他得把一些准备工作做好，比如燧发枪和火药的改进，还有基地的区域划分，一些概括性的蓝图必须在一开始就设计好，以免后面需要做改动时不知道从何入手。
芝豹问道，“哥，我看你一直在画这些图纸，都画的些啥呢？”
“这可是好东西，等以后那些工匠来了，你要是感兴趣，就去让他们给你讲，这些涉及的地方很多，现在跟你说了也听不明白。”郑芝龙打算给燧发枪上安装瞄准镜，现在他追求的是大面积杀伤，线膛枪虽然精确度更高但是容易堵塞枪管，滑膛改线膛可以放到以后再来。
“大哥，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来钱快，你这么着急建火器坊是不是也想这么干。”芝虎说道。
“咱们把货运过来再倒手卖出去，赚一笔不就是有钱了么。”芝豹刚才被训，这会儿接话倒是蛮快，就想着扳回一局。
“那赚的只是些小钱，舅舅现在不肯多出钱，咱们得另辟蹊径才行。”芝虎想到干船坞、火器坊，这些玩意儿串在一起造出来可不光是为了护航用的，“哥，你是不是想干那空手套白狼的活计。”
“这里土著那么穷，哪有什么银钱，我看把他们全卖了还不值当咱们一船货。”芝豹不以为然道。
郑芝龙停下笔来，蜡烛的光还是太暗了些，“恩，芝虎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是空手套白狼，不过不是从土人那里套，咱们把眼光放长远些，这吕宋岛上，谁最有钱？”
“当然是西班牙人，这还用问嘛。”芝豹快人快语，说完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大哥，你没搞错吧，西班牙人有武装商船和大炮，我们就凭那几箱子枪去和他们打，明显是拿着鸡蛋敲石头，找死。”
“一根肠子直到底，多用脑袋想想。这上面的西班牙人和下面的穆斯林都是有钱的主，他们在海上漂了这么多年，咱们在海上怎么可能打的过他们，只能另外想法子才行。不过现在不能这么弄，我们根基不稳，这么快和他们对上没好处，这事儿得等以后再好好商议。”芝豹虽然没猜到点上，不过这样每天学一些，就是木鱼脑袋也总有开窍的一天。
